第十二章 得噩耗夫人放岳雷 失劲敌宗弼感狐悲
汤阴县程岗村岳府
再说岳夫人一日与媳妇、女儿闲语,张保的妻子洪氏也在旁边。夫人道:“自从老爷往临安去后,已经一月有余。连张总兵去探听,至今亦无信息,使我日夜不安,心神恍惚。我昨夜梦见元帅转回来,手中擎着一只鸳鸯,未知有何吉凶?”夫人同着洪氏夫人、银瓶小姐正在疑疑惑惑,忽见岳雷、岳霆、岳霖、岳震,同着岳云的儿子岳申、岳甫一齐走来。岳震道:“母亲,今日是元宵佳节,怎不叫家人把灯来挂挂?到了晚间,母亲好与嫂嫂、姐姐赏灯过节。”夫人道:“你这娃子一些事也不晓!你父亲进京,叫了你哥哥同张将军去,不知消息。前日张总兵去打听,连他也没有信息,还有什么心绪,看什么灯!”五公子听了,就走过了一旁。二公子岳雷走上来道:“母亲放心!待孩儿明日起身往临安,到爹爹那里讨个信回来就是。”夫人道:“张总兵去了,尚无信息。你小小年纪,如何去得?”原来此时的岳雷年方十六岁。
当时夫人、公子五人在后堂闲讲,只见岳安上前禀道:“外面有个道人,说有机密大事,必要面见夫人。小人再三回他,他总不肯去!特来禀知。”夫人听来,好生疑惑,就吩咐岳雷出去看来。岳雷到门首,见了道人问道:“师父何来?”道人也不答话,竟一直走进来。到了大厅上,行了一个常礼,问道:“足下何人?”二公子道:“弟子岳雷。”道人道:“岳飞元帅,是何称呼?”岳雷道:“是家父。”道人道:“既是令尊,可以说得。我非别人,乃是大理寺正卿周三畏。因秦桧着我勘问令尊,必要谋陷令尊性命,故我挂冠逃走。后来只令万俟卨严刑拷打,令尊不肯招认。闻得有部将张保、王横都被人害死在临安城外关帝庙了。”讲到了这一句,里边女眷,其时俱在屏门后听着,洪氏心中先悲起来了。及至周三畏说到“去年腊月二十九日,岳元帅父子三人屈死在风波亭上”这一句,那些众女眷好似猛然半天飞霹雳,满门头顶失三魂,一家男男女女尽皆痛哭起来!周三畏道:“里面夫人们,且慢高声啼哭!我非为报信而来,乃是为存元帅后嗣而来。快快端正逃难!钦差不久便来拘拿眷属,休被他一网打尽!贫道去了。”夫人们听得,连忙一齐走出来道:“恩公慢行,待妾等拜谢。”夫人就同着一班公子跪下拜谢。周三畏也连忙跪下答拜了,起来道:“夫人不要错了主意,快快打发公子们逃往他乡,以存岳氏香火!贫道就此告别了!”公子们一齐送出大门,回至里面痛哭。
夫人就叫媳妇到里边去,将人家所欠的账目并众家人们的身契尽行烧毁,对众家人道:“我家大老爷已死,你们俱是外姓之人,何苦连累?着你们众人趁早带领家小,各自去投生罢!”说罢,又哭将起来。众公子、女儿并洪氏母子,一齐哭声震天。那岳安、岳成、岳定、岳保四个老家人,对众人道:“列位兄弟们,我们四人情愿保夫人、小姐、公子们一同进京尽义。你们有愿去者,早些讲来;不愿者,趁早投生。不要临期懊悔,却就迟了。”只听众家人一齐道:“不必叮咛,我等情愿一同随着进京去,任凭那奸喊要杀要剐,也不肯替老爷出丑的。”岳安道:“难得!难得!”便道:“夫人不必顾小人们,小人们都是情愿与老爷争光的。只有一件大事未定,请大夫人先着那位公子逃往他方避难要紧。”夫人道:“你们虽是这样讲,叫我儿到何处安身?”岳安道:“老爷平日岂无一二好友?只消夫人写封书,打发那位公子去投奔他,岂有不留之理?”夫人哭叫岳雷:“你可去逃难罢!”岳雷道:“母亲另叫别个兄弟去,孩儿愿保母亲进京。”岳安道:“公子不要推三阻四,须要速行!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老爷有一百个公子,也都要被奸臣害了么?须要走脱一两位,后来也好收拾老爷的骸骨。若得报仇,也不枉了为人一世。太夫人快快写起书来,待小人收拾些包裹银两,作速起身,休得误了。”当时,岳安进去取了些碎银子,连衣服打做一包,取件旧衣替公子换了。夫人当即含泪修书一封,递与岳雷道:“我儿,可将此书到宁夏,去投宗留守宗方;他念旧交,自然留你。你须要与父亲争气,一路上须要小心!”公子无奈,拜辞了母亲、嫂嫂,又别了众兄弟、妹子,大家痛哭。众公子送出大门,一齐回进里边静候圣旨,不提。
且说那钦差冯忠、冯孝,带了校尉离了临安,望相州一路进发。不一日,到了汤阴岳府门首,传令把岳府团团围住,岳安慌忙禀知夫人。夫人正待出来接旨,那张国祥正在岳府,上前对夫人道:“夫人且慢,待我出去问个明白了来。”就几步走到门口。那些校尉乱嘈嘈的,正要打进来。张国祥大喝一声:“住着!”这一声,犹如半天中起了个霹雳,吓得众人俱住了手。冯忠道:“你是什么人?”张国祥道:“我乃岳帅帐下张国祥便是!若犯了我的性,莫说你这几个毛贼,就是二三千兵马,也不是我的心事!但可惜我家太老爷一门俱是忠孝之人,不肯坏了名节,故来问你一声。”冯忠道:“原来如此!但不知张将军有何话说?”张国祥道:“你们此来,我明知是奸臣差你们来拿捉家属。但不知你们要文拿呢,还是要武拿?”冯忠道:“文拿便怎么?武拿又怎么?”张国祥道:“若是文拿,只许一人进府,将圣旨开读,整备车马,候俺家太夫人、夫人及小人等一门家属起身。若说武拿,定然用囚车镣铐,我却先把你这几个狗头活活打死,然后自上临安面圣。随你主意,有不怕死的就来!”说罢,就在旁边取过一根门闩,有一二尺粗细,向膝盖上这一曲,曲成两段,怒冲冲的立住在门中间。众人吃了一吓!俱吐出了舌头缩不进去。冯忠看来不搭对,便道:“张将军息怒!我们不过奉公差遣,只要有人进京去便罢了!难道有什么冤仇么?相烦张掌家进去禀知夫人,出来接旨。我们一面着人到地方官处,叫他整备车马便了。”
张国祥听了,就将断闩丢在一边,转身入内,将钦差的话禀明夫人。夫人道:‘也难得他们肯用情,可端正三百两银子与他。我们也多带几百两,一路去好做盘缠。”夫人出来接了圣旨,到厅上开读过了,将家中收拾一番,府门内外重重封锁。一门老少共有三百多人,一齐起程。那汤阴县官将封皮把岳府府门封好。看那些老少乡民,男男女女,哭送之声,惊天动地!岳氏一家家属自此日进京,不知死活存亡?且按下慢表。
朱仙镇岳家军帅府
自从岳飞被调入京城,施全和牛皋就临时掌管岳家军的兵权。周三畏送信后,那施全不放心岳飞,去临安打探,这军中的千斤担子就担在了牛皋身上。结果施全这一走全无信息,前敌的一切事情都落在牛皋身上,京城不断下旨意往外调人,今灭调这个去当总兵,明天调那个去做千总,调走不少。而且还扣发军粮,当兵的不给发军饷,连衣服也都换不下来。天又热了,还穿棉衣服呢!不发军装,牛皋急得了不得。
这天有人报,外边来个人,说是岳元帅派他给牛将军送信的。牛皋乐坏了,大哥居然来信了,是不是在临安没事?赶紧把来人接进来,见来人四十多岁,长得文质彬彬的,牛皋忙问:“先生贵姓?我大哥书信存哪儿?”这人说:“我叫倪完,是大理寺监狱的狱官。岳元帅和岳云,张宪被押在那里。这有封书信求我进来。”此刻众将全围上了,齐问:“岳元帅现在如何?”“大帅在头年腊月二十九日于风波亭归天。”倪完又把详情说了一遍,话还没说完,哭昏过去好几个。做梦都没想到的事!牛皋哭得死去活来;狄雷裂开大嘴哭着说:“大帅呀!你死的冤枉!我抓住秦桧,非把他零割了不可!”再往后军兵也知道了,整个营盘哭声一片。牛皋叫全军给大帅戴孝,然后要杀往临安。倪完说;“岳元帅临终前,担心众将造反,特此写一封信,诮各位老爷过目。”说完,他拿出书信递过去。牛皋打开书信,见信如同见人,眼泪止不住。只见上面写道:
牛皋、施全二位贤弟及全营众将:
自从兄弟分手,飞无时不想念众位贤弟,更挂念三军弟兄!恕奈不得相见。愚兄中了奸贼之计,押在大理寺。倘若被贼人害死,望你们不要悲伤,好好镇守前敌,忠心报国,不可造次,千万不可发兵临安,免坏我忠义之名。另外,金兀朮一心吞灭中原,如有内乱,金寇就要乘机而入。故此,要谨守疆土,让黎民免遭涂炭,千万!千万!
下边落款;“愚兄岳鹏举”
牛皋一看明白了:哥哥不让反,这可怎么办呢?先拿出二百两银子谢过倪完。倪完带老婆孩子回原籍去了。
牛皋下令,满营中不管将军与军卒一律戴孝,供灵牌吊祭百人。然后找来岳家军将领一齐商量,大伙一核计,当今天子忠奸不分,保他干什么?散了吧!有亲投亲,有友投友。商议已定,找来众将及军卒和大家一说,并发给每人二十两银子做路费;还乐意当兵的,可投到其他大帅帐下。众家弟兄不得已散击。最后剩下面千八百常胜军,谁也不动弹。牛皋说:“你们怎么不动弹呢?”这些人说:“岳老爷一出世。我们就在营中听差,受老爷莫大之恩,终身难报!现在虽然遭陷害,也不会冤沉海底,早晚有露天日之时。所以我们乐意跟各位将军走,替大帅报仇,尽点儿孝心。”“难得你们如此忠义!只是我们几个人在何处安身呢?”吉青说:“先叫他们去太行金顶山吧!”牛皋说:“这么办,你带他们去金顶山;我领几个人进京城去打探打探。”吉青答应了。众人一走,牛皋领着粱兴、赵义和周青及四个当兵的,起身奔临安,哪知道才走出二十里地,从树林里出来俩人,一个是马上将,一个是步下将,高喊:“站住!”施全一看,是狄雷和傅天亮:“你们俩要干哈?”“我们跟你去。”牛皋说:“不行,狄雷好惹祸。”俩人非要跟着不可,牛皋没法儿,又带上他俩一齐奔临安。一路上不敢走大道,怕被官军认出来,因为这些人弃官进京犯法。众人一路抄小道赴临安不提。
金都燕京城宗弼王府
完颜宗弼跪在堂前,双掌合十祭奠,堂上桌前竟供奉着岳飞的沥泉枪。宗弼默念道:“岳元帅,自宋国靖康年间你我便开始为敌,在宋国将领中,你是我最头疼的对手。当时宋国二帝被俘,国都接连失陷,到处乱兵四起,自相残杀,而接任的赵构也是个庸主,任用过的奸臣庸将数不胜数,按理讲,灭宋并非难事,可是就因为你岳飞在,竟然撑住了宋国半壁江山。我率军六次南下,竟然未能灭宋。和你这样的忠勇仁智具备的人做一生之宿敌,可谓是人生快事,但绝非幸事。这一次为了我大金国,本王不得不用卑鄙的计谋,利用宋国昏君奸臣除掉了你,你安心上路吧,下辈子我们还做对手较量一番。”
宗弼起身后,来到书房,完颜亮、哈迷蚩、陈希真三人正在书房等候。一见宗弼都起身相迎。宗弼落座也请三人坐下,说道:“如今那康王已经杀了岳飞,人心必乱,本王想何必与他守信签约?不如趁势征伐,你们看如何?”哈迷蚩听了皱眉道:“王爷容禀,如今岳飞虽死,宋国吴氏兄弟,刘锜,韩世忠等将才还在;而我大金军十余年来六次南下,折损兵将也多,粘罕大王上月也去世了,还有完颜娄室、金弹子,完颜昌等勇将不是病故便是战死;如今我军攻占的原辽,汉,蒙古等地到处狼烟后防不稳,需要好好整治;臣以为不如趁和谈好好巩固后方,歇兵养马几年,再讨伐宋国不迟。”完颜亮亦道:“军师言之有理,何况我国与宋国刚刚议和,两国之间信义为重,若真能一鼓作气攻灭宋国也罢了,若无把握,不如先和谈,好好治理后方几年再南下不迟,何况水战非我军之利,这几年也需准备船只训练水军。”
宗弼沉吟片刻,又看着希真道:“道长以为如何?”希真道:“宋主所以杀岳飞,一则是急于求和安享太平,二则宋国素来重文轻武,不愿藩镇节度使拥兵自重,如今杀了岳飞,张韩刘各位大将都交了兵权,再等数年,宋军战力更是下降。如今若急于进攻,反而重新让宋国主战派得势。”宗弼点头笑道:“也罢,既然他们杀了岳飞,我们也要示信于人,那个老皇帝棺椁就送回宋国,靖康小皇帝今后就扣在燕京,让他吃喝好一点,留着要挟赵构。赵构的生母韦氏曾被发往上京洗衣院,后来又被我王兄粘罕要了去,既然王兄也归天了,那赵构又多次和我们要这老太婆,顺水人情就还了他吧。”几人听了不由哈哈大笑。
宗弼又对陈希真说道:“道子先生这一番暗中护送完颜亮小王爷,又施法夺取岳飞兵刃,功劳不浅;还请道子先生休推辛劳,再去一下临安看看宋廷动向。”陈希真遵命而去。
谁知陈希真这一去,可是有分教入云龙三战陈希真扫地僧戏弄秦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