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卷 第九章 宫闱秘闻(下)
骆家良听他说到此处,心头一紧,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幅景象:月高星稀的夜晚,平素里指挥千军万马的堂堂将军,此刻却化身夜行人潜入皇宫,背着个尚在襁褓身世难辨的幼小皇子,被大内众侍卫围追堵截在太和殿金碧辉煌的屋脊之上,那是怎样的荒诞不稽,怎样的诡异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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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既有将军伏在屋顶上狼狈不堪,也有贵妃躺在暖阁中辗转难眠。
在装潢精美考究的安喜宫中,炉烟缭绕,熏香娆人。美艳的万贞儿望着躺在身侧睡得正酣的皇帝,脑海中却总是他几岁时的模样。那时他刚刚被废太子之位,整日惶恐不安,若不是自己如母亲般的照料陪伴,他又能如何度过那些难熬的岁月?
如今他贵为天子,君临天下,对自己更是百依百顺,可为何自己反到成了那个惶恐不安之人?她轻抚着自己日渐衰老的面庞,心中磋叹,悄悄坐起身来。
万贞儿身着轻薄的小衣,款款踱步坐到窗边的梳妆台前。她仔细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丰腴娇艳貌美如花,她仍值盛年。尽管她与皇帝的生母周太后同岁,更是比皇帝整整大了一十七岁,但皇帝对自己的爱恋依然热烈如火,专宠疼爱有加,那些比自己年轻的、美貌的宫女妃嫔,都无法撼动自己在皇上心中一丝一毫的地位,甚至连皇后也不可能。
可一想到皇上的那些妃嫔,万贞儿便秀美紧皱,心事重重起来。她左手托住香腮,凝眉望向天边的明月,心中思量为何这么久张敏还未来复命。她虽不惧宫中佳丽会夺去皇上对自己的专宠,但对皇上的子嗣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这皇上爱子心切,再或是母凭子贵,自己岂不是要……?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一件锦绣披风悄无声息的披到她的香肩上,随即一双大手从背后拦腰将她抱住,年轻的皇上已将脸埋在她的脖颈,轻吻她耳畔说道:“夜已深了,爱妃何故轻叹?莫不是心里还有何不如意之事?”
万贞儿用手搂住皇上臂膀,轻摆浅笑道:“臣妾只是想起昔日唐明皇与杨贵妃的风流韵事,一时羡慕感慨,不小心吵到皇上了,臣妾罪该万死。”
朱见深(后来史称明宪宗)用手指轻刮了下万贞儿的鼻梁,望着怀中的美人色眯眯的笑道:“爱妃死罪可免,可一会儿的活罪却是难逃。”
他闭目嗅了嗅美人的兰芝芳香,续道:“想那唐明皇李隆基在位前期,尚能拨乱反正、任用贤良,开创了极盛一时的开元盛世,可惜老年昏聩,因而退位失国,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无力保全,最终落得杨贵妃马嵬坡下惨死。他二人情爱虽欢,但下场惨淡,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哪里比得上咱们二人,在这太平盛世里夜夜欢愉来得快活?”说罢,他笑着在贵妃腿上轻轻掐了一下。
“哎呀,皇上……”万贞儿轻轻挣扎出他的怀抱,嗔怪道,“那杨贵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日夜陪伴君王侧。可皇上您却朝三暮四,偶尔还会出去馋嘴偷吃,怎能不让奴家心灰意冷。”说罢,她挤出几颗眼泪抽泣了起来。
朱见深见状,慌忙提袖帮她拭泪,好生安慰道:“爱妃莫伤心,都是朕的不是,朕有时色迷心窍确是不该。可朕对爱妃你向来痴情极深,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也绝不会苟活于世……”他情到深处,竟然也哽咽不已。
万贞儿伸出玉手捂住朱见深嘴巴,忙破涕为笑道:“大半夜的说些什么昏话!好好说着话怎么又要哭起鼻子来,皇上照照,像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么?”
朱见深自幼不与母亲同住,万贞儿却与他形影不离。二人相识时,朱见深才两岁,而万贞儿已是十九岁的妙龄少女了。后来,朱见深慢慢长大,十多岁时便与这万贞儿有了私情。朱见深即位后,立时将万贞儿封为贵妃。朱见深似乎对她另有种特殊的情分,因而两人虽为夫妻,但有时却更像母子。
朱见深收敛情绪,俯身双手捧她的娇手说道:“爱妃不见怪朕就好,上回那姓吴的贱人对你动用杖刑,可是把朕心疼坏了。若不是祖宗礼法所制,朕非杀了她不可。只废黜她的皇后之位,算是便宜了她!”
万贞儿嘻嘻一笑,又故作愁容满面的说道:“虽蒙皇上厚爱,可是臣妾却听闻近来朝堂内外颇有些非议。大臣们不敢上书直谏,私下里却说臣妾是红颜祸水,美色误国什么的……”
年轻气盛的皇帝,霍的站直身子。刚刚还深情款款的他,像换了个人一样,一脸愤怒吼道:“哪个敢这般非议?!他们明里是诽谤爱妃你,实则却是指责朕。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爱妃告知朕,朕非将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万贞儿秀美微皱道:“这般说的人怕是大有人在,有些更是朝中重臣。”
朱见深越发上头,怒道:“那又何妨?这样的人,有一百便杀一百,有一千便杀一千。贵妃品性如此贤良,朕身为九五之尊,岂容旁人污蔑你的名节?!”
万贞儿见时机刚好,便道:“锦衣卫遍布朝野,极擅刺探情报,且向来忠心耿耿于皇上。皇上若是有心,可派锦衣卫彻查此风言风语,也好还妾身一个清白。”
朱见深点头应允道:“贵妃所言极是,是该好好整肃一番朝野纲纪了。明日一早,朕便拟旨,锦衣卫直接听命贵妃你调遣,就有劳贵妃全权处办此事吧。”
万贞儿心满意足,忙起身谢礼,再抬头时已是双眸清亮,绯红了俏脸,娇艳不可方物。
朱见深一见不觉春心荡漾,哈哈大笑,忙上前轻轻挽住,紧搂美人向床帐内走去。二人当即便颠龙倒凤,共赴巫山云雨一番。
安喜宫距离太和殿甚远,朱见深并不闻得那边喧嚣,更不知自己的儿子此刻正身处危难。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甜美异常,直睡到午后三竿,自是误了早朝议政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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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密室之中,气氛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骆家良正要发问,却听得头顶上“哒哒哒哒”的声响,似有数十匹快马由远而近驰来,慢慢聚拢在二人头顶处,一时间众人奔走呼喊声、马儿们嘶吼声清晰可闻、不绝于耳。此时正值午夜,骆家良不知出了怎样变故,忙捂住自己嘴巴,不敢作声。
李福广显然也听到了响动,脸色大变,犹如铺满冰霜,喃喃说道:“嘿嘿,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他见骆家良神色紧张,续道,“贤弟莫怕,这密室由上千斤精铁所筑,水火不侵,且设计隐秘精妙。藏在里面能听闻外面举动,而外面的人却决计不知密室内的动静。”骆家良这才慢慢放下了捂住嘴巴的手,长长的吁了口气。
李福广用手一指头顶道:“咱们所处的密室正建在本府门前的空旷地下方,此刻想来已有大队人马聚集于府门前,事已紧急,时间不多了,咱们可得捡要紧的说了。”
李福广道:“昨夜我既被人发现,自知用不多时,大内高手定会源源不断前来援手,那时我便插翅难飞。我别无他法,只得强行向外冲杀,好在围捕我的这十余名侍卫中并无好手,轻功也不如何高明。我无心恋战,左突右杀,边斗边逃,砍翻了五六人,腹部却也中了一刀。我强忍疼痛勉力逃出午门,又被府中兵丁接应,这才侥幸逃了回来。”
李福广边说边解开外衣,露出了包扎好的伤口。骆家良听他口中虽说得轻描淡写,但见到那伤口仍不时渗出鲜血,可想而知当时情势之惊险。
李福广续道:“唉,可惜经昨晚这么一折腾,老夫的偷梁换柱之计已然败露,多名侍卫不但瞧清了老夫的身形,更是见到了我背上的婴孩。我平日里常入宫面圣,难免被眼尖的宫人识得身形样貌,前后印证也就不难猜测到是我夜闯皇宫。想来此刻府门前的人,正是奉命前来捉我归案的。”
骆家良为李福广焦虑万分,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他忽然听到外面来人已在敲砸府门,有人高喊道:“锦衣卫奉旨查办诽谤朝政之罪!快叫李福广将军出来接旨!”
又听到李府老管家出门迎接,连声应承道:“大人稍待,我家将军已经睡下,我这就去叫醒他起来更衣接旨。”
骆家良急道:“将军,不能再等了。诽谤朝政之罪绝不会这般紧急,连夜抓人,这些锦衣卫定是为追捕您和小皇子而来的。您不如和我一起逃走吧。”
李福广神色一凛道:“老夫身上有伤逃不掉的。况且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偌大的家业、众多的亲眷又如何能逃走呢?老夫还是进宫面圣,凭借累世功勋,全力斡旋或许还有生机。”
李福广一面说,一面转动桌上笔筒,机关触动,只听得“嘎嘎”一阵作响,身旁的一个暗格缓缓打开。骆家良放眼望去,里面竟赫然是两名襁褓中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