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安年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其实想不通,为什么那天在他家她非要问出那些话那件事,也不明白她的失态。
她实在有点不懂自己了,从来没有犯过那样的错误,带着逼迫的语气,硬生生询问。
何必呢?
她想,喜欢这件事,终究是无法避免的。
而他究竟有没有动过心她不知道,但她……
不越界。
不要越界。
不能越界。
“年年,”于君和拽了拽她的衣角,压低嗓音问:“你不开心吗?”
交缠成麻的思绪被打断,安年转头看向他,眼中还有未消去的烦躁与压抑,只是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她笑了笑,理了理衣角,温声道:“没有。”
于君和愣了愣,点点头,便不在说话。
她明明就是不开心的,他注视着她干净柔和的侧脸,察觉到了疏离与排斥。
她在排斥他。
因为他的不坦诚,因为他的抗拒。
是吗?
这种感觉让于君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即将无能为力的失去,心尖涌起剧烈尖锐的疼痛,他下颌紧绷,阴郁浮上眼角眉梢,眸色沉沉,唇色苍白。
他这是……
发病了。
还在上课,不能暴躁,不能出事,不能如此。
年年、年年。
他克制着呼吸,指尖颤抖地从桌底摸出维生素的瓶子,倒出三颗白色药片喂进嘴里。
他有病。
他就是个根本没办法好的怪物。
果然他该听沈医生的话,不该交朋友,不该心怀渴望,不该迈出那一步,不该去学会喜欢,也不该有那些起起浮浮的情绪。
是他错了。
她不高兴。
于君和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说不出口,他没办法,他真的怕。
从九岁到现在,他失去、不断地失去,直到彻底一无所有,却从未拥有过。
不会再有人如是耐心,也不会再有人如是温柔。
可他什么也没有。
嘴里嚼着药片,眸光木然,内心深处泛起苦涩涌至喉间,吃了两年的药,这次他竟然觉得,真的好苦。
于君和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在吃维生素片。
……黑色笔记本。
不坐电梯。
说到过去的沉默。
眼中闪过的痛苦。
……
电光火石间,安年恍惚中突然明白了许多东西,关于他的沉默、抵触、孤寂,关于他的如今、现在、恐惧,又关于他的从未说出口的、真正的他自己。
他在骗她,那不是维生素片,他在吃药,他怕黑、幽闭、不镇定,他躲着她。
只是为了,不让她看到。
原来是这样。
脑子里联系起以前相处的种种,安年突然开始后悔,后悔她的莫名其妙的坚持,也后悔她的不知界限的反复询问。
物理老师周岁半在遥遥的讲台侃侃而谈,安年开始明白。
没有关系,不告诉她没关系,躲着她没关系,抵触着关于过去的一切也没有关系。
她承认自己喜欢他。
守着,就这样守着,等待那些所谓的缘分,也挺好的。
“药很苦的,你这样嚼就会更苦的。”安年温柔地将水杯塞进他的手里,又摸出一颗糖,“没事的,吃糖。”
她知道……
于君和终于冷静下来,药物的苦楚弥漫在口中,他低着头,始终不敢看安年,只是木讷且顺从地接过东西。
安年耐心将糖纸剥开,说:“于君和,你看着我。”
于君和掌心握紧,抿着苍白的唇看向她,眸中挣扎,他想叫她的名字,却怎么样都说不出话。
这时候下课了。
“没关系的。”她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问了你太多次关于你的过去,我没有逼你,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知道关于你的一些事情,我猜到了。”
于君和瞳孔紧缩,安年握住他的手,继续道:“你放心,我不再问你。我一直在这里,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都可以,不说也行。”
“不要害怕,我没有生气。”
“好起来,”她轻声问:“好吗?”
彼时教室里是一片嘈杂的喧嚣,窗外的常青树的叶被风吹拂发出沙沙响。
糖在口中融化,漾开丝丝的甜腻。
许久后,少年终于开口,“你别走。”他反手扣住她纤细莹白的手腕,眼圈微红,声音颤抖,“别离开我。我只遇见了你,我……我好不容易才遇到可以接纳我的你。”
“年年,别走。”
“别走。”
窗外吹过秋天的风,秋阳的光温润礼貌,敛去了盛夏的张扬与恣意。
她唇角轻扬,发丝被轻轻卷起又落下。窗外白/粉玫瑰浪漫,绯红蔷薇温柔,漫光和煦明媚,白色校服上晕了一层金色,岁月静好也漫长。
“我不会走的。”
她认真道:“我就在这里。”
“嗯。”
那天的时光渐渐远去,定格,成了梦境。于君和突然不再害怕,那一瞬间的满足来自于安年的坚定。
他以为她说的一直陪着他是真的,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明白,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守不住的。
他坚信不疑的,都将粉碎成尘。
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