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废的双腿
不知何时,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明明已经透亮的天,却因为阴雨,显得有些灰暗。
扶风郡外此时显得有些萧瑟。
距离扶风郡五十里开外,有一条清浊不定的长河,在阴雨绵绵之下,却是越发显得开始有些浑浊。
长河不远处,有一个荒凉的岸头,木头都已经斑驳脱落,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船夫在此处停留了。
在这阴雨天,却有一艘小画舫停留在了这荒废已久的岸边。
雨水顺着画舫的屋檐滴滴答答的落下。
舫内的人却听得十分地清楚。
船舱内放着一张檀木案几,上面放着一个小火炉,小火炉温着一个白玉瓷的酒壶,酒壶里面传来阵阵的酒香。
此时,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来到码头,身上背着一把硕大无比的刀,男子面向画舫,单膝跪地,雨水不停打在地上,溅起的污泥布满了黑色的衣角,斑斑点点。
“主子。”
“让他跑了,是么?”画舫内,一个淡淡的声音飘了出来,让人听起来,就好似一个柔弱少年公子。
“主子恕罪,染尘的五个护卫,实在是太强了,我们的人,实在是动不了他。”雨水顺着斗笠滴落,后背的黑衣已经淋的透彻。左肩本已经被鲜血染透的衣服此时早已经和雨水混在了一起,让人辨不清分明。
“真是一个麻烦的人。”画舫内的男子未曾束发,长长的头发披在了肩上,他伸手端起了桌上的酒樽,淡淡抿了一口,微微皱眉,这种荒野之地,果然没什么好酒,“你可知这条河是何名?”
码头上的黑衣人有些惶恐地俯身,此次不但差事办砸,五十个手下,折损的干干净净,对主子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有些惊慌:“属下不知,还请主上明示。”
“流量不定,深浅不定,清浊不定,这里的人都称它为无定河,世事皆无常,谁又知,这无定河下,埋藏了多少白骨。”画舫之中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叹息声,“他们去往了何处?”
“他们向关外而去。”
画舫中的人放下手中的酒樽,右手看似随意地往后一挥,画舫尾处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劲装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船桨。
“有意思,一个残废的人,却总能绝处逢生。”画舫人拿起温在火炉上的酒壶,透明温热的液体缓缓从酒壶中就出,倒入了茶几上的白玉瓷杯中,“我们走。”
画舫尾处的男子应了一声“是”,便开始挥动手中的船桨,这看似不轻地小画舫,竟在他一手之力下,稳稳地动了起来。
“差事办砸了,自己回去领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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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谷
风,一直不停的吹。
沉香阁内没有一丝光亮。
“知啦”一声,门被推开,一道强光照进了屋内。
屋内半人高的书堆中,似乎是有人动了一动。
“谷主。”
青阳快步走到书堆中的桌几边上,桌上趴着一个妙龄女子,头发略微的有些凌乱,似乎是在这里趴了很久。
青阳将手中带着的披风披到了女子的身上,似乎是被惊醒的小鹿一般,顾绛河猛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有一丝汗,从额间淌下。
青阳连忙俯身,掏出怀中的锦帕,为顾绛河擦拭额间的汗珠。
“谷主,你这是又在这待了一夜吗?”
顾绛河接过青阳手中的锦帕,似乎是刚入睡没多久就被惊醒,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只是有些睡不着,便过来沉香阁看看书,无妨。”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倒是每次来沉香阁,却是能小憩一会,也是奇怪,师父要是知道我在书楼睡着,怕是又要骂我不成器了。”
青阳起身拉开沉香阁厚重的帘布,无数道光射进来,原本昏暗的沉香阁立刻亮堂了起来,那沉香阁内,一整片的墙都是书架,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原本一直在黑夜中的顾绛河似乎一时间无法适应明亮的光线,将手挡在了脸前,眯起了眼睛,微微皱起了眉:“青阳,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快到了,那位公子的药浴已经为他备下。”
“既然如此,那我们过去瞧瞧吧。”
顾绛河刚起身,青阳便打开了沉香阁的门。
门外的冷风呼地一声吹了进来,原本披落在肩上的发丝在风中飘动了起来。顾绛河忍不住拉了拉身上的披风。
“都快四月天了,今年这谷里的风还真是顽强地不肯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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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室
兰室的正中央,原本放着一张竹桌的位置此时已经被挪开到墙边,被一个偌大的木桶替代,木桶里的水冒着蒸蒸地热气,水里混合着各式各样的药草,混合着草药的香气和色调,这不断往上冒的热气似乎都变了些颜色。
染尘的长发被全部竖起,盘扎在头顶,露出了细长的脖颈,只穿了一身轻薄亵衣的他整个人都坐在桶中,桶中的药水恰恰没过了他的胸前,药水的热气已经蒸的他额间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
木桶旁站着一个红衣侍女一直默默观察着水温,让它保持在一个适中的温度。
药浴的蒸汽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好像陷入了一个梦境。
窗外的鹅毛大雪覆盖了一切,让人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分明。
半开着的窗牖,一阵风将散落的雪花吹进了屋内,落在了地上,和鲜血融在了一起。
是了,雪和血,融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只有半大的孩子,鲜血已经染透了他下半身的衣衫。右手不停地在颤抖,却还是缓缓地抬起,摸去了嘴角的血迹。
一个身影停在了他的前面:“小小年纪,如此刚烈,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他想冲上前去,将身影拉开看清究竟是谁。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仿佛自己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抓住。
地上鲜红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染尘的双腿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疼地他想放声大呼,却发现自己一声也无法叫出来。
门此时被静悄悄地推开,已经换了一身衣衫的顾绛河走了进来。
木通边的侍女立刻向顾绛河施了一个礼。
染尘似乎也感到了一些动静,但是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睁开眼睛,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面色变得越来越白,身体不断地开始发抖。
身边的侍女看到他忽然变了状态,也吓了一跳。
顾绛河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伸出左手将指尖放入水中,又不动神色地收回手:“无妨,朱砂,此药活血,亦能助人入睡,他应该只是梦魇了。”
连梦都无法安眠,顾绛河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看来真的是找了个麻烦回来。
将双手用来回地揉搓,直到掌心开始有些微微发红发热之后,顾绛河将双手放在染尘两侧耳旁的曲鬓穴上,轻声唤道:“醒一醒。”
掌心地余热好似缓缓地传入染尘的意识,那个因为满眼鲜血刺激下而险些发狂的人忽然感觉有一双温热地手一把抓住了他,将他一下子拉离开了那个有着血腥气的房间。
双眼猛地睁开,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靠近自己脸庞地双手。溅起的水花染湿了顾绛河的衣袖。
深深吐了一口气,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热气缓缓升起的眼前,是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双目注视着他。染尘这时才发现自己抓着她的双臂,惊地立马松开手:“抱歉。”
“醒了就好。”顾绛河不以为然地甩甩手臂,想甩掉衣服上的水珠。衣袖因为药浴的水有些变了颜色,“朱砂,撤药吧。”
朱砂闻言,拿起桶旁的一个铜铃摇了三下,门立刻被推开,四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走了进来,其中两人一人一边,抓住了染尘的胳膊,一发力,竟将高过她们一个多头的染尘一把举了起来,举起的瞬间,剩下的两个少女一个一边扶住了他的腿,不过一个瞬间,就将他稳稳的放在了床榻边上的椅子上,椅背上朱砂早已垫上了厚厚的长巾。
待得染尘坐下,朱砂连忙拿起身旁另一条长巾,为了披在了身上。纵是如此,衣角还是不自觉地有棕色的药水滴下。
随后,朱砂和四个少女便将药桶搬离了兰室内,不消多时,兰室内,便只剩下了染尘和顾绛河两人。
“此药活血,促使你双腿血液流通,你的腿废了起码有十多年。”
温热的药气开始在染尘周围渐渐散去,让他的声音也真切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将身上的长巾裹了裹:“谷主猜测不错,我的双腿,十岁那年被废,自此再无法行走,这些年来,我也是习惯了。”
“不过你双腿无恙,没有萎缩,你的内力应该助力你不少。”十岁起无法行走,若是常人双腿恐怕早已萎缩,此人的双腿望去却依旧能如正常人,看来他的背后,绝非一般。
“我双腿无法行走,自是不能像常人般练武,家师便传我内功心法,助我强健体魄的同时也是能够为了确保我的双腿能如常人一般。”
“膝骨错位,且以成型,若想再次行走,难上加难。”顾绛河若有所思,右手不自觉地把玩着椅案边长桌上晾晒着的药材,“我在沉香阁的古籍中见过一个古方,应该能治你的腿,只不过这过程,怕是非凡人所能承受。”
“是何方法?”
顾绛河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染尘,衣衫上的药水似乎已被身上的长巾吸走,额间的汗水也已经被拭去,不知是否是刚入过药浴的缘故,染尘的眼神有一些明亮,相较于之前苍白无血色的脸,倒是被温热的药气熏染地有一些微微通红。
“碎骨重铸。”顾绛河也十分坦白,“此法虽有古方,我却从未试过,碎骨重铸,这疼痛怕是非常人所能及。如若不甚,更有性命之忧。”
染尘忽然间笑了起来,被熏染地有些通红的脸此时就像是一个阳光下明朗的俊朗公子:“皮肉之苦而已,有何可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