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三十四 求不得
百药坊的会客大厅，已经空荡荡，只余下几个人在其中。
这里的建筑，都缠绕上植物藤曼，灵花灿烂的开着，外边虽然大雪纷飞，百药坊内却是温暖如夏，这森林般的建筑里药香四溢，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不过陈睿闻惯了，也不觉得新鲜，现在的事，也令他心旷不起来。
陈睿相当尴尬地看着李江涵，对方吸着杯果汁，也不正眼看他，侧过脸看着一旁交流合作的大人们。
平心而论，这位副城主李从戎的掌上明珠，生得相当美丽，穿着也是十分前卫。
一件连衣裙绣上太极图，边上镶着流苏，整的像个武道家，两只小靴子绣的十分精巧。
外边披着一件大髦，披风似的挂在身上。
陈睿低下头看着如镜似的桌面，倒映出他的黑眼圈。
这几天追查那个神秘的分江境怪人跟柳七，搞得他寝食难安，结果城主江云岚不知道发什么疯，给全体镇邪司放了个假，说是先搞好祭礼仪式，再管这些。
他是不知道城主为啥那么做，按理说也是个王侯，怎么脑子就忽然抽筋了？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只能回家，红叶自然是见不到了。
因为他被安排相亲了。
对象自然就是面前这位。
李江涵忽然转过头来，盯着这个颓然的男人，皱了皱秀眉，开口道：
“喂，你什么时候把那个红叶追到手啊？带回去给叔叔看看，说不定就不会逼咱俩了。”
陈睿无奈地摊摊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心下自卑的紧，生怕我爹不接见他。”
李大小姐戏谑地开口：“你倒是个痴情好男人，要不是我从小跟你一起玩到大，知道你小时候能被鼻涕虫吓尿，没准真就喜欢上你了呢。”
没错，这个毒舌大小姐跟他是青梅竹马。
只是两人脾气显然合不来。
李江涵从小就欺负他，傲得很，拜入南明书院当了这一辈大师姐，志在超越她爹李从戎，拿个镇军大将军，当个牧守。
陈睿就比较老实，生在百药坊，却不想炼药，要去搞游记。
李家大小姐，最爱两样，一是弄枪，二是经商。
百药坊大少爷，也最爱两样，一是游记，二是探案。
这几样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两人自然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纯纯的知己。
可惜两人的爹不觉得。
青梅竹马又都是大势力，生的也是郎才女貌，怎么可能没点感情嘛？
陈景从跟李从戎谈着谈着，从商业谈到国事，从国事谈到家事，从家事谈到后事：
“副城主大人啊，咱两家要是能联姻，以后这江海城大半都是咱们的了，只是犬子被那民女迷了眼，一心挂在她身上，那女子家母重病，我给她灵药，反而拒不接受，一直跟犬子若即若离。”
李从戎脸上也很无奈：“小女顽劣，对着我耍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事她是死活不同意，可这俩青梅竹马，还真没半点感情？”
陈景从咳了两声：“那大人，这淬灵丹一事，怎么处理啊？”
来了！
李从戎眼中精光一闪。
他之所以卖女儿，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淬灵丹乃陈家世代秘宝，能让人在分江境就先淬移山境之体，渡劫成功率大大增加，对于百尺竿头难进一步的李从戎，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分江也不过千年寿元，境界高点算你一千五，就已经是极限了，天地法则无时无刻不在对神魂进行“磨损”。
到了移山肉体半能量化，神魂稳坐灵台，难受天地侵蚀，活个五千年没啥问题，强的大能甚至有活了三万年的记载。
覆海就更恐怖了，初步接触天地法则，磨损已经无效，理论上接近永生。
天道自然有办法，每万年给你来道劫数，一次更比一次强，看你啥时候挂。
摧星更狠，人家已经能影响乃至操纵天地法则了，除了自然的思维消亡，只能是同级修士生死相争才能挂掉。
可惜，每一个摧星强者都需要一块地方来领悟天地法则，大家都想要法则浓郁点的，去宇宙边荒没人愿意，每几万几十万年，总是有摧星强者要更新换代。
别看李从戎人还中年，可是修真一路，一但停滞，就难以存进，譬如西境第一宗残月剑宗宗主月寒枫，卡在移山境八重天三千年，再也没有动静，剑宗稳居第一，弟子门人无数，执掌西境威势三千多年，移山境也出了几个，就是宗主闭关不出，单凭座下几名大弟子，也能撑起门面了。
这四境天下，何其之大？雾州虽然偏僻荒凉，人口也绝不下几亿，出的修士又有多少？分江境的又有多少？
说到底，四个天赋都要好，实在是太难太难，就是你勤能补拙，没有天道气运，最多最多也就卡在飞云境，神魂永远成不了。
李从戎可不想呆在分江境六重天一辈子，只是他也知道他的回报比不上那颗淬灵丹。
“陈老哥，这海月城，我交给你如何？”
陈景从心中冷笑，要不是他自知没有天赋，早就吃了淬灵丹了，一入移山境，还要什么海月城？就是拿来结交天赋异禀的强者，也好过一座副城，像他们这样的炼药世家，去到哪里不是鼎盛欢迎？
原本想着对方女儿嫁过来，也算是一家人了，现在没有这层关系，你要是吃了到不了移山境，我不得亏死？卡在分江境六重天这么多年没见你长进，指不定吃了也没用，还不如留着。
只是脸上还得笑脸相迎，毕竟海月副城的丹药贸易，李从戎可全给他了。
“副城主大人，我这丹药，也放了这么久了，祖宗的东西，不能不没点情感，只是我陈家家道中落，再难炼出此丹，还容我慎重考虑，治城之事，我也不太擅长呐。”
李从戎自然知道对方在搪塞他，他一介武将哪会治城？无非是手下文官做的好，换陈景从这老狐狸，只会比他更好。
只是他自知占人家便宜，也不好多说什么。
眼中不经意闪过一道寒光，再等个几十年，修为还没半点动静，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修真界向来如此，为了力量，那是可以亲妈不认的。
陈睿和李江涵无聊的坐着，等着这次相亲结束。
虽然他俩都知道，这两个老家伙实在忍不下去了，早晚有一天得逼着他们成亲。
这种怪异的氛围，被一道通告声打破了。
“坊主，那位大师来了！”
陈景从惊喜地看向通告者：“在何处？我这就亲自迎接！”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可是他跟李铁生算是老伙伴了，对方弟子门人没少吃他家的药，他家手里也没少拿对方的法宝，自然知道这位大师能炼移山境法宝的事情。
大师说自己药器两全，那岂不是说可以批量炼制淬灵丹？
可惜移山境丹药材料稀缺，否则炼上个百颗，砸下去都能有几个移山境，他陈家直接就踹翻赢朝自己当大王了。
小厮躬身行礼：“大人，他正在楼下，马上就上来。”
陈景从哪里肯等，连忙说道：“快快快，赶快带我去见这位大师！”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爽朗笑声：“陈坊主真是热情，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陈景从一愣，虽然听说对方看起来年轻，但是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修士虽然容颜永驻，却往往都是按气息衰败程度显示，哪怕是摧星境，在思维将要陷入混沌时，都会无意识的呈现出衰老的体态。
除非你刻意控制，但是这样无时无刻消耗心神，有必要如此在意容貌么？
再看了眼付青锋旁边手里抓着本插图画本的莫离离，他立马确定了对方一定是个老妖怪！
若真是年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
付青锋看了眼呆住的几人，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陈景从如梦方醒，连忙抛下不知所措的李从戎，凑上前热情地伸出手：“不，大师，你来得正是时候。”
李从戎也回过神来，他是知道有这么一位移山境级别的炼器大师，还会炼丹，当下立刻也笑脸相迎上去。
只有李江涵跟陈睿两人蒙在鼓里。
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可是他俩爹是谁？
一个控制整个江海城丹药行业的垄断巨头首脑，一个执掌海月副城的城主，昭武将军。
这两人是他俩的爹，更是整个江海城无数人的爷爷。
其中陈景从虽然才飞云境两重天，可你不认识李从戎可以，但你要是不认识陈景从，那你病了都没得地方买药！
这两个大人，怎么会对一个年轻人如此放下身段。
李江涵眼中异彩连连，好奇地看着来人。
陈睿看清了付青锋的样貌，顿时呆住了。
付青锋察觉到两人视线，远远地看了眼，也呆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怎么又是你？”
陈景从跟李从戎又呆住了。
付青锋拨开两人，也不管他俩什么想法，径直走到陈睿面前：“行啊，你一个小小镇邪司官员还是百药坊大少爷！”
对方回过神来，也没有拘谨，笑着说道：“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我爹见城主都是不卑不亢的。”
说完好奇地看着缩在付青锋身后的莫离离：“你女儿？长得真可爱。”
付青锋满头黑线：“这是我徒弟！”
陈睿恍然大悟道：“也对，你这种老妖怪，收个徒也没什么稀奇的。”
付青锋无奈道：“我才二十岁，别老妖怪老妖怪的喊我。”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修士二十岁到分江境的，北境大有人在，就是西境天才也有不少做到的。
毕竟你四维天赋点满，从娘胎里就能给你醍醐灌顶，天天灵药当饭，十五岁的分江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更有甚者上界大能子嗣，出生自带飞云大圆满，血脉点满，气运加倍，刚出娘胎就要渡雷劫。
但是在这小小雾州出了这么一个天才，实在是吓人。
这倒也没啥，雾州宗门也不少，跟皇室合作的，不合作的，这等天才也不是没有。
但是二十岁的移山境炼器炼药大师，这是什么概念？
闻所未闻！
陈景从跟李从戎已经僵在原地，脑子里的固有认识被打碎一地。
李江涵惊得美目圆瞪，小嘴都张了开来。
也就陈睿认识付青锋，这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你真二十岁？”
“骗你何干？”
陈睿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都活在了狗身上。
莫离离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师父被夸她与有荣焉。
陈睿又看了眼莫离离：“你带着徒弟长见识？”
“算是吧，我到哪都要跟着。”
付青锋无奈地摊手。
陈睿意味深长地笑着：“哦~”
这小丫头看付青锋的眼神，哪里是什么师徒，最浓烈的爱情，最真挚的友情，最无私的亲情，都比不过这种盛大感情。
陈睿也难以描述这种眼神，或者说，没有相似经历的人都很难理解这种感情。
将你当作一切，当作活下去的希望，当作黑暗里唯一的光。
超越自我，超越一切，你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付青锋知道对方什么意思，笑着锤了一下陈睿肩膀：“少想这种东西，我是那种人吗？倒是你，那个红叶姑娘，怎么不在你身旁？”
陈睿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寂寥说道：“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山海又山海，此恨意难平。”
“求不得，又能如何？身在世家，便是如此，不得不妥协很多东西。”
付青锋皱皱眉头，对于这个见过多次的小捕头他还是很有好感的，来这里犹如他乡遇故知，能帮就得帮。
当下拍着胸脯道：“陈兄不必担心，我替你做主，谁敢不从？！”
他分明是客，但是现在，却又仿佛此地主人。
陈景从跟李从戎这两位大人物，却是毫不在乎，连忙附和道：“不错，大人说的极是！”
这就是修真界，面子里子，跟命根籽比起来都毫不值钱，这种移山境的炼器大师，随便掏出个宝贝就有一堆人追杀他俩。
付青锋来这就没打算低调。
低调扮猪吃老虎什么的，未免太蠢了，欺负几个随意就能碾死的蚂蚁还洋洋自得，那是什么蠢货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所以他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本事，省去一大堆麻烦，直接干正事，看谁敢不给他面子。
凭他现在的实力，就是移山境来了也能跑跑，根本不怕。
谁知陈睿听闻此言更是叹息：“求不得，求不得，红叶她父亲，就是被我这种世家子弟害死的，她母亲更是因此卧病在床，气息奄奄，自此发誓不与世家来往。”
“我当初不知，隐瞒身份进了镇邪司，相吐真心后，方才知道一切......”
付青锋看着这个落寞的男人，心下也忍不住升起几分无奈。
莫离离心中却涌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即便两厢情愿，也还是不可圆满，求不得，何其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