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好自为之
狄森道:“铁哥,我来投奔你,因为觉得你是个英雄。在美国上岸,我是见多了中国人唯唯诺诺被外人欺负的样子,你以为我要了德瑞克的脑袋仅仅是因为交铁哥你一份投名状吗?我也是给这些外国人给气的,从清朝起中国人就受了多少欺负?现在还当咱们是东亚病夫吗?我想铁哥是个人物,跟着你就算打生打死,起码没掉中国人的价,可你刚才一番话,兄弟我真有点寒心。”
狄森一番话让四人都沉默了,良久,一直没说话的大围汉开口了:“铁哥,其实我心里也有个计较,我们何必搞那么花花肠子,当年同黑手党开打,咱们也没多少人,当时听说华人地盘居然光头党作主,我这心里也是气不过,想着同铁哥一来就砸了他们的摊子,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现在弄这些真叫我伤脑筋。”
“闭嘴。”钟臣对他喝道:“你这蛮子懂什么?也在这乱插嘴!”
铁十郎站了起来,在窗边踱来踱去,良久,他向狄森道:“兄弟,我不是怕了那帮俄国佬,如果我只是想发财,我同我这几个兄弟打家劫舍也好,杀人放火也好,捞点钱还不容易?但ABC就剩咱们几个,我也担负着老团长交给我的重振帮威的使命,容不得我冲动行事。这个决定我是迫不得已才做出来的,眼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如果有五成赢面我立马会动手,可是现在我们一成也没有,你让我怎么做?”
狄森笑道:“铁哥这个一成是怎么算出来的?”
“还用算吗?咱们在这一没产业也没有基地,四个人三个不能露面,就算干掉安德烈,或者黑吃黑捞上一笔,结果无非也是跑路,根本谈不上落地生根,你觉得我们能怎么办?”
狄森摊摊手:“算得好,再问一句,当年铁哥投奔ABC时,又有几成把握坐上社长的位子?”
铁十郎语塞了,当年他孤身一人,可以说是从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走到今天这一步,那时他压根没想过今天。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狄森的话带着感慨:“这话真是没说错,铁哥,老话说得好,想做聪明人,须下笨功夫。我的话可能是比较冲动,也没什么脑子,但我觉得,想得太多的人,也未必能成事。”他起身向一桌人行了一礼:“多谢各位款待,告辞了。”
“狄兄弟……”钟臣起身还想挽留,但狄森已大步走出了餐厅。四人默默坐在那儿,都是若有所思。良久,铁十郎长叹一声:“咱们算不算今天在国内兄弟面前丢脸了。”
“也不算吧,是这小子太过目中无人。”钟臣话虽如此,但其他人听得出他明显底气不足。
大围汉早忍不住了,道:“铁哥,我看咱们别想了,狄兄弟说得是啊,想那么干嘛。我们今晚就把安德烈给砍了,扶火祥上位,这儿中国人那么多,招兵买马还不容易?我就不信我们会输给这帮光头佬。咱们现在身无长物,光脚的还怕他穿
鞋的?”
钟臣这回没骂大围汉,对铁十郎道:“铁哥,其实我也觉得同安德烈搭伙有不妥,现在他们对咱们不知根不知底,还怵咱们三分,真要合作了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状况,只怕更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到时怎么下台啊?”
火祥也道:“是啊,现在这儿除了安德烈没别的势力,不如借这个机会打出名气来,弄不好有意外收获呢?”
铁十郎久久不语,他在权衡,在判断,最后道:“同安德烈谈判的事暂且缓一缓,让我考虑一下。”随即对钟臣道:“你追上狄兄弟,同他要个联络方式。”
狄森这时已走到饭店门口,他自己也不知道铁十郎会不会受他的激,只能希望铁十郎当年纵横纽约时的龙心虎威依旧在。这时他听到钟臣的叫声。
“狄兄弟慢走。”他追上来递上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咱们这次虽没谈拢,但都是道友,还请保持联络。”
狄森接过名片:“刚才我的话是重了,请铁哥不要见怪,我也是实在见到中国人在这活得太窝囊了才这样。”
“其实我也有同感,但咱们也不能太鲁莽,从长计议总是没错的。”
狄森与他握握手:“不管如何,铁哥和几位兄弟在我心里都是人物,是我敬重的人,如果有什么事,只管说一声。”
“一定会的,让我们先合计合计。”
狄森与他道别,钟臣会追出来证明自己的话还是起了作用,现在就是等结果了。他走出饭店,过了一条街道后,又经过双截流国术馆门口。
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青墨在门口踱来踱去。
“墨哥,你怎么在这?”
“阿森,可找到你了。”青墨松口气:“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你怎么搞的?”青墨声音带着埋怨,“就这样一个人来见罗馆长,又没有介绍人他脾气又不好,万一起冲突怎么办?”
“这不没事吗?你看,他还招待我吃了顿饭,我们谈得还算投契。”
“他怎么说?”
“他说考虑一下,我想他会帮忙的。”
青墨无奈笑道:“你这家伙,真叫人不省心……”话音刚落,忽听警车鸣叫,快速地驶过身边,青墨疑道:“这又是哪出事了?”
狄森猜到怎么回事,笑道:“别说这么多了,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家,刚到门口张国豪就急急忙忙跑出来:“你俩出哪了?知不知道出大事了。”
“什么事?”
“上次打阿森的两个光头佬被杀了,德瑞克在医院被人割了脑袋,所有警察都出动了。”
青墨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好像就是昨晚上。”
狄森淡然道:“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道上混的不都这个下场吗?”他不同他们多说,自顾自回了房间,在楼梯口碰到张琳时道:“妈,钱你先收好,我暂时不会走的,你不用担心我。”
张琳还没说话,他就回了房间,关了房门抽着闷烟,默默思索下一步的计划。他听到下面张国豪他们还在讨伦德瑞克被杀一事,起身打开电视,调到当地新闻频道。果然,新闻正在播放整个案件的调查进展。
“据查,三名死者都是唐人街光头党的左翼成员,警方初步判断疑为黑社会内部仇杀,案情场面十分可怖,凶手不但杀死受害人,并割去他们的舌头和头颅,手段十分残忍……”
随即转到记者采访警方,受访者正是与青墨打过交道的莫警长。
“凶手作案手法非常残忍而老世,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通过对附近居民的访问,也没有找到目击者,他像幽灵一样从天而降,现在我们正对同受害者有恩怨的人进行排查,希望找到最有杀人动机的嫌犯……”
狄森笑了一下,关掉了电视,他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他不是冒然下手的,找好了最佳路线与时机,确保不会产生有目击者的视角盲点,往医院时他也是走消防通道上去的,并偷偷绕过了登记处,他给德瑞克送的花并不是用来在他面前摆酷,而是为了能挡住自己的脸,以防有人看见。
这时,他的门被人推开了,是青墨上来了。
“有事吗墨哥?”
青墨看看电视画面,沉声问:“这事同你有关吗?”
狄森瞟了他一眼:“为什么怀疑我?”
“昨晚半夜你在哪?”
“干嘛?你是警察?想审我?”
“我问你在哪?”青墨的声音有了些怒意:“你不要以为你什么破绽都没有,早上听安琪说你要独自拜访罗馆长我就觉得不对头,你知道吗,昨晚你离开时,隔着两个房间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杀气。”
“就因为我有杀气?”
青墨哼了一声,他坐在狄森对面点起一根烟,看得出他很紧张,连点几次才点着,喷出一口烟稳定下情绪才道:“阿森,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从你第一次出院后你做的每件事都让我吃惊,你胆子大得让我害怕,我承认你同光头党大打一场是长了中国人的威风,但我不想看到你胆大包天到居然去当杀人凶手!”
狄森无所谓地一笑:“墨哥,这只是你的直觉,说话要讲证据。”
墨哥霍然起身走到他衣柜前打开,问:“你那件黑色的外套呢?”又指着地板上的鞋架道:“你那双奈克鞋呢?”
狄森眉心一跳,但他没说话。
“我同你一起住了这么久,你有多少套衣服多少鞋子我都清楚,你别告诉我是鞋子衣服破了你扔掉了,也别告诉我它们找不着了,这些我都不信。”青墨盯着他的眼睛:“怎么不回答?我替你回答吧,因为你昨晚穿着它们作案,事后怕上面沾有现场的什么蛛丝马迹,比如泥土什么的,你把它们清理掉了。”
狄森咬着嘴唇,仍是一声不吭,青墨道:“对了,还有你的裤子,那条牛仔裤呢?那场面一定很滑稽吧,瘦小的牛仔裤佩一件宽大的黑外套,同隔壁街上的同xin恋模样差不多吧?”
狄森忍无可忍,喝道:“我根本没穿那条……”
话一出口他就醒悟自己说错话了,中了青墨抛砖引玉之计,恨不得锤自己嘴巴两下。青墨笑起来:“你就这点智商?这么快就露馅了?”
“混蛋!”他冲上去一把拎起青墨的衣领:“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我杀你灭口吗?”
“动手啊。”青墨毫无惧色:“你已经杀了三个人了,不在乎多一个,动手啊。”
“你别逼我!你别逼我!”他重重把青墨撞在墙上,这下惊动了楼下的张琳,叫道:“阿森,楼上怎么了?”
“没事,我撞到东西了。”狄森高声应道。
“要我上来帮忙吗?”
“不用了,我和墨哥在聊天。”
张琳的声音远了,这一打断让狄森冷静了点,盯着他的眼睛:“墨哥,你到底想怎么样?报警吗?为了那几个混蛋把我绳之于法?”
青墨声音低下去:“蠢货,你以为你是梁山好汉吗?你以为你在替天行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从一个老实人一下子成了冷血杀手的?”
“你想我怎么办?等着他们来报仇?我不想我家人再受惊吓,所以我要先动手!”
“所以我才说你蠢。”青墨用深刻而凝固的眼神盯着他:“没错,你做得很干净,警察一时抓不到你的证据。可你别忘了光头党有多少人,就冲你那天同他们打的那一架,他们最有理由怀疑的凶手就是你!他们不会像警察一样讲证据,事情已经到了死人的地步,就不是打你一顿能解决问题的,为了维持在这条街上的威信,你,还有你全家都会遭殃,他们会杀人立威,你这样做是把你家人推到更危险的地步你知道吗?”
“我知道。”狄森松开他,捂着面孔坐到床上:“你别管我,我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做个真正的职业杀手吗?”青墨冷笑望着他:“早知如此,我何苦那时花那么多力气帮你啊,你不喜欢谁就去杀谁好了。”
狄森望向他:“你同我说这些到底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
“我什么也不要,我站在公理这一边。”青墨一字一顿:“你给我听好,今天的事我可以守口如瓶,反正那些家伙也是该死。但我要提醒你,我虽然不希望中国人像绵羊,但也不希望中国人像野兽,我不是法官我没法判定你是错是对,但我奉劝你,做事要有分寸,要问问自己的良心,今天的事可以说你替天行道,但你不要因此堕落成嗜血杀人狂,你好自为之。”
青墨摔门而出,狄森垂着头在那坐了很久,才慢慢抬头,他感到一阵胸闷,起身出了门,想到外面散散心。
他找了一家宁静的咖啡厅,望着街外的风景,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正在怅然之际,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阿森?”
他回头:“是你?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