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宇文述病危
河北暴雨密布。
东都洛阳却一滴雨也没有。
阵阵的马蹄声在洛阳的青石大街上响起,左翊卫大将军,许国公宇文述次孙——宇文承基,正坐在马车上,率领十名护卫,旋风般往许国公府奔去。
洛阳城,地处古洛水北岸而得名,历史悠久,经过时代变革曾多次为多个朝代的首都,形成丰富的文化。由于洛阳城,北据邙山,南望伊阙,洛水贯彻,水道密布,东据虎牢,西控函谷,四周群山环绕、雄关林立,既有北方磅礴之气,亦又江南潺流之美,故有“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之称。
当隋炀帝从长安迁都洛阳,营建都城,再次将洛阳推举到了天下的瞩目焦点,成为大隋十数年间丝绸之路与大运河交汇之所,是儒、释、道、理、玄诸家交织之地,全国文化交流的中心。
宇文承基一路疾驰,穿过外城,挤进了西城的青龙大街,清脆的马蹄声在青石铺成的大道上格外的响亮。
他刚刚与新收的小妾风流快活时,突然收到了宇文化及的急令。家族很多年没有动用急令,他的府邸就在洛阳,又是京官,可偏偏这么近的距离,却动用急令,反常之极。反常必有妖,一定是出大事了。他顾不得与小妾温存,立刻穿上衣服,备马车一路疾驰赶来。
一阵战马嘶鸣声在一座巨大豪华的府邸门前响起,十名护卫勒马而立,动作整齐划一,显示着训练有素之态。宇文承基急忙跳下马车,在十名护卫簇拥下往府门大开,上书“许国公府”牌匾的府门而去。
这十名骑士是宇文承基的亲兵,亦是宇文家族训练出来的忠心耿耿之士,一个个都是体形彪壮,骁勇善战之辈。宇文家族能有今日辉煌均离不开这些培养出来的精锐勇士之功。
府门前四名膀大腰圆的军汉,见到宇文承基,均肃立敬礼,面色没有一丝表情。
宇文承基掠过军汉,率领众人穿过府门,绕过一堵横在府门后遮住府内景色,雕有雄狮怒吼的影壁,走进了极为宽广的前院。
一直等候在大堂前的宇文智及,见到宇文承基的健硕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宇文承基脸上透出讶然的神情,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要三叔亲自等候迎接。”宇文智及今年四十岁,身形高硕,腿脚修长,容颜俊逸,继承了其母的俊秀面容,是宇文化及的三弟,官拜将作少监,一杆近两丈的硕大马槊,使得甚是娴熟。
宇文智及面上露出不自然的伤感,道:“你祖父病危,大哥给你发了急令,让你赶来有要事吩咐。”
宇文承基动容失声道:“什么,怎么一回事?”脚下一刻不停,拉着宇文智及的手就往大堂里去。
宇文家族能走到今天,完全是因为宇文盛与宇文述苦心经营的结果。
宇文阀虽顶着宇文这个姓氏,却与鲜卑建立的北周皇族宇文氏没有血统的关系,宇文家族的先祖乃是匈奴破野头部落酋长,因部落被鲜卑宇文氏吞并成为奴仆,按照草原的规矩,随主人改姓宇文。宇文承基的曾祖父宇文盛,随着北周宇文崛起南征北讨,身先士卒,凭借着悍勇忘死,一步步以战功拜上柱国,封褒国公,从此宇文家族崛起,被世人所知。
而宇文述,更是战功赫赫,杨坚代周立隋,改元称帝,宇文述跟随杨坚经历了几乎每场战事。后又仕杨广,经历两代数十年,被杨广所器重。当时杨坚几乎将宇文皇族斩杀殆尽,唯独宇文家族深受尊宠,其中除了宇文盛与宇文述的苦心经营之外,亦有匈奴破野头血统的缘故。
如今宇文家族的支柱病危,这如何不让宇文承基失态。
宇文承基与宇文智及快步穿过大堂,往后院的建筑群而去。
十名护卫则自觉地留在了大堂。
两人踏上了花草遍地,假山星缀,翠竹环绕下用卵石铺成的园林小径,往宇文述居住的场所而去。宇文智及低叹了一声,道:“你祖父年事已高,加上早年征战时留下的旧伤时常复发,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一个月前就已经不太好了。今早朝堂之上你祖父与裴世矩争执,回来之后怒急攻心,吐出血来,晕厥过去。现在虽醒,却迷迷糊糊,糊话连篇,看样子大限将至。”
此话入耳,宇文承基眉头皱起,不再言语,闷声往前走。
宇文述居住之所,处于重重竹林处,环境优雅,秋风吹在竹林间,竹叶的脆响声蔓延其中,颇有出尘的意味。只是两人心事重重,无心观赏这美妙之景。
房舍前的空地石桌处,两道人影若隐若现。一个是一席紫色锦袍的男子,负手在后,来回踱步,身形高瘦,脸容冷峻,一对眼冷芒闪烁犹如鹰隼,在两撇八字胡须的衬托下,予人一种狠辣桀骜的感觉。此人正是宇文承基的父亲宇文化及,今年四十八岁,乃是太仆少卿、右屯卫将军,掌管禁卫,深受杨广信任。
而坐在石桌旁的那个人,是他的二弟宇文士及,官拜尚辇奉御,今年四十二岁,容颜俊美,肌肤白净,一对眼深邃中透出精明,五络黑须及腹,仪表堂堂,是宇文家族的智囊。据说当年才貌双绝的隋炀帝长女南阳公主,就被宇文士及步步算计,坠入爱河不可自拔。
宇文承基与宇文智及从暗处现身,由远及近。
宇文化及站定身形,声音响起,淡淡道:“二郎你来了。”听到他的话,宇文士及一对深邃的眼移向二人来处。
宇文承基与三位长辈见礼后,疾声道:“祖父如何?”
宇文化及道:“你祖父已经睡下,不过刚才我为他把脉,脉搏紊乱,乃是大限将至之兆,就在这几日将会驾鹤西去,情况不容乐观。”接着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冷哼一声道:“山西裴阀。”语气冰冷之极。
山西闻喜裴氏,传承千年,早已根深蒂固,盘根错杂,自两汉以来,各朝各代的官场上均有裴氏的身影。杨坚代周改元之后,裴氏在数十年来一直与他宇文家族不对付,处处与他们作对。
宇文化及冷哼过后,向宇文承基道:“大郎尚在武阳、三郎远在江都,你祖父病危的消息,现在除了我和你的二叔、三叔之外,谁也不知道。”这句话大有讲究,要知宇文述地位崇高,又是宇文家族的家主,如果病危消息传出去,定会引起京城各方势力的注意。如果有人从中作梗,那宇文家族的声威就会大损。
虽然宇文家族深受宠幸,底蕴深厚,可是谁又能保证没有万一呢。古往今来众多家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就是毁在阴谋诡计之下。
宇文化及续道:“这次找你来,是有要事吩咐。”
宇文承基立即身形一震,肃容而立。
宇文化及从怀中掏出一份官职任命书及一块官印,交给宇文承基道:“就在刚才为父谒见陛下为你谋取了清河郡通守一职,你明日一早拿着任命书立即赴任。”
宇文承基面上愕然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平静道:“我去清河郡当通守……”语气中透出欲言又止的情绪。如今局势动荡,外调比在京更有发展潜力,只是他和宇文承趾自幼与宇文成都貌似神离,
清河郡在宇文成都驻守的武阳郡之北,两郡相连,南北相望,做起事来缚手缚脚,而且清河郡有好几股反贼在那盘踞,尤其是清河郡边陲高鸡泊盘踞着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全郡处于动乱之中,根本没有官兵配置,想要发展必须拥有一支精兵,如果他真去当通守了,依当地混乱情况,再加上宇文成都在畔,形势不利与他。
宇文化及一对眼异常深邃,听出话外之意,冷声道:“怎么,你不想去,我已经在数天前秘密从马邑抽调三千宇文精锐,供你使用,此时已在路上。清河郡现在空虚,正是发展势力的好机会,你不去,别人也会去。你大哥在武阳郡经营多年,悬兵在外,肆意扩张势力,朝中上下纵是怨言四起,也对我们敢怒不敢言,就是因为我宇文阀靠着在马邑的宇文部、你大嫂的敕勒斛律部与你舅舅在辽东的契丹悉万丹部的三大依仗,如今再加上你大哥麾下的睚眦铁骑,可谓是根基牢固。二郎,只有兵权在手,才有说话权。”语气傲然,充斥着藐视群雄的意态。
一旁始终没有动作的智囊,宇文士及蓦地站起身来,俊逸的脸容上,挂起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踱步来到宇文承基旁,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意态悠然地道:“承基,清河郡至关重要,你必须赴任,宇文阀能不能再一次扩张势力,就看这一步了。此趟我为你铺了一条路,将这封信带给你大哥。有了这封信,你可以在清河郡高枕无忧。”
宇文士及的话窜入宇文化及的耳内,使得他瞳孔微微一缩,不自觉间捋了捋唇上的黑须。
他有三子,分别是宇文成都、宇文承基、宇文承趾,但次子宇文承基却是他最为看重,因为他这个儿子心机深沉,做事沉稳,兼且颇具孝心,经常与他手谈切磋棋艺,听他的训导,让他有种为人父亲的天伦之感。更难得的是家族长辈大不分对他称赞有加。
至于宇文成都与宇文承趾,一个虽然能力出众,身经百战,颇具有统兵之能,骑战之道更是在大隋屈指可数,但是孤傲之极,从小到大,很少和他说话,家族长辈们也对他不怎么待见。另一个就是一个扶不起的烂墙,除了遛狗斗鸡,什么也干不成。
宇文阀在大隋权势滔天,与闻喜裴氏、太原李氏、荥阳郑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河内司马氏,皇亲国戚独孤氏并称大隋八大豪阀。
随着宇文阀这些年的势力不断扩张,反对的势力越来越多。以范阳卢氏与闻喜裴氏、太原李氏为首的门阀,这几年对宇文阀步步紧逼,大有不扳倒宇文阀决不罢休之势。
如今宇文述病危,看似顺理成章是宇文化及继承家主之位,却暗中诡异叵测,众多势力都在紧紧地盯着宇文阀。尤其让宇文化及担心的是裴阀与山西李阀。
两家向来交往密切,蛇鼠一窝,让他不得不防。
于是宇文化及要下一盘棋,能不能顺利接管家族,就要看宇文承基与宇文成都的这两步棋能走多远,能走多顺。
宇文承基亦是智能圆通之人,神情中透出一丝了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明白里面隐藏的含义,不如一头撞死在城墙。当即肃容接过书信与官印,在宇文化及的示意下,告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