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胡宗宪自尽
子夜时分,陆凤仪蹑手蹑脚的从驿馆的后门出来,行色匆匆的朝东城行去。
陆凤仪进了一处非常偏僻、隐蔽的小院子,叩响了门——
“仪郎,你来了,看你气喘吁吁的,是急匆匆赶过来的吧,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万一累坏了可怎么办,奴家多等会儿没关系的。”声音非常的娇柔动听,应该是出自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之口。
“我一个大男人,累点怕什么,都怪我囊空如洗,不能替你赎身,我这身份,又不便光明正大到潇湘馆去见你,就连租这处小院子也是你出的钱,羽儿,真对不起。”说话的男人自然是陆凤仪。
“仪郎若是那等贪墨受贿之辈,羽儿是定然不会喜欢你的。”
“羽儿,我已经给老家去信,让家人卖房卖地筹钱了,我很快就能救你脱离那种地方了。”
“仪郎万不可为了羽儿同家里人发生龃龉、生出罅隙,我们每晚都能这样偷偷的见面,不是很好吗?仪郎知道的,奴家在阁中卖艺不卖身,那些粗鄙、下流的客人,我不愿接待,妈妈也不敢勉强我,所以,我吃不了什么亏的。好了,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胡宗宪那案子怎么样了,那账本派上用场没有啊?”
“当然派上用场了,若不是朱希忠和朱希孝两兄弟从中作梗,胡宗宪早就被判死刑了。不过,我不会气馁,我已和几位同僚商量好了,会继续上奏。说到那账本,真是多亏了你,羽儿,谢谢你!”
“仪郎若真要谢,就谢那位义士吧!”
陆凤仪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全程监视。
他二人从小院中出来,“分道扬镳”之后,从屋顶上跳下一个人。此人没有继续跟踪陆凤仪,而是尾随着那个叫“羽儿”的姑娘,一直到了潇湘阁,亲眼看着她从潇湘阁的后门进去了,才离开。
朱希孝费尽心思的找证据,希望可以向皇上证明“账本的出现”乃是倭寇的阴谋,其目的就是让朝廷自毁长城、自撤藩篱。好让皇上下旨恢复戚继光的兵权,率领戚家军重回福建防御倭寇。可朱希孝没想到,已经太迟了!
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倭寇冒充明朝援军骗开了兴化府城城门。兴化守军不敌,府城几乎在顷刻之间沦为人间炼狱。
凌晨寅时,锦衣卫北镇抚使值房。
“舟幽灵图腾,确定没看错?”
王炜拱手道:“大人,绝对不会错,那图腾就在她那首饰盒内雕着,怎么办,立刻抓人吗?”
朱希孝正要开口,门被叩响,一名锦衣卫力士推门而入:“大人,福建来的飞鸽传书。”说罢递上一张信笺。
朱希孝打开信笺一看,脸上的血色立即退得干干净净,眼中射出了愤怒与悲痛,手微微有些颤抖的将信笺拍在案桌上。
王炜拿起信笺一看——
兴化府陷落,城中数万民众皆惨遭屠杀,古迹、财物被洗劫、焚烧一空。
王炜咬牙切齿的道:“这帮恶魔、禽兽,我……我把那娘们儿剁成肉酱。”
“站住!”朱希孝厉声喝住了转头正要出门的王炜,虽然呼吸粗重,言辞却颇显冷静:“东南发生这么大的变故,皇上一定会起用戚继光,这样也好,此事不用我们担心了。这个羽儿会不会就是毛海峰所说的羽柴杏子,若真是她,京师已经有一个化名叶玄的松浦义野,再来一个她,倭寇送这么多忍者深入京师腹地,目的是什么呢。陆家、成国公府还是储位之争?派人盯紧她,说不定可以藉着她抓到叶玄的把柄。还有,姜炎他们这两天也该回京了,一回来就直接让王冰凝去见胡宗宪。只有彻底放下过去的事,她才能全心全意的帮我们,京师即将来临的暴风雨,需要她。”
王炜此时也已冷静下来了:“卑职遵命,对了,大人,夏昕知道了王冰凝这几天到京师,她已经在大门口晃了两天了,这天寒地冻的……”
朱希孝掐着眉心:“你回府跟福伯说一声,想个办法把她弄回屋。”
兴化府陷落,举朝震惊,嘉靖帝震怒。
毓德宫大殿上,丑时三刻。
嘉靖望着低头一语不发的文武百官,怒不可遏:“朕二十余年未上朝,你们一个个心底里都骂朕是荒诞怠政的昏君对不对?今日朕半夜便召集朝会,你们一个个反倒哑巴了!”
陆凤仪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兴化府遭此劫难,责任首在福建巡抚游震德与奉命援救的广东总兵刘显,应将其二人拿问,以儆效尤。”
陆凤仪话音刚落,嘉靖当即暴怒:“好!把东南那帮酒囊饭袋全都杀了,倭寇也就吓跑了!”
朱希忠出班奏道:“皇上息怒,臣以为,当此危急关头,应以大局为重,先起用戚继光,令他率戚家军即刻前往福建。”
朱希孝不动声色的望向杨博,杨博心领神会——前几日,他收到一封信,内容是让他举荐台州知府谭伦接替胡宗宪的位置,信虽未落款,是谁写的他却心知肚明。
眼下,福建形势危急,比浙江更需要一位强有力的人主持大局。
想及此,杨博出班奏道:“启禀皇上,如今,卫所军废弛、靡烂,维护东南安定非戚家军不可,兴化府失陷,巡抚游震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应予以降职处分,准其戴罪立功。浙江台州知府谭纶,清正、爱民、文韬武略,臣举荐他接替游震德,担任福建巡抚一职。”
嘉靖道:“依福建眼下的局势,谭纶真有能耐挑起这副担子?”
杨博道:“谭纶任台州知府期间,曾多次携同戚、俞二位将军击退倭寇,过往军报上的赫赫战功都证明他可以,皇上,臣愿以脑袋担保!”
嘉靖思忖片刻:“传朕旨意,朕任命台州知府谭纶升任福建巡抚,提督福建军务,戚继光官复原职,率戚家军即刻开往福建,不得延误。”
胡宗宪用一把匕首在墙上很吃力的刻着字。
牢门开了,他听到有人进来了,手忽然停滞不动,他猜到是谁来了!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宝剑埋冤狱,忠魂……忠魂什么呢,在替你自己诉冤吗,胡宗宪你觉得你配得上这些词吗?”
胡宗宪转身,他满是愧疚的眼神对上了一双喷着愤恨之火的眼晴。他平和的笑了笑:“姑娘,你身上有你父亲的影子。”
来人正是王冰凝:“你竟然还记得我父亲,作为杀人凶手,不是应该刻意忘记自己所杀的人吗,免得午夜时分,门被叩响时心惊肉跳。”
胡宗宪苦笑一声,转身继续在墙上刻字:“午夜时分,门被叩响时,相较听到倭寇又突袭了哪里,我宁愿是报应降临。”
“胡宗宪,收起你那拙劣的演技和令人作呕的台词吧,不论你怎么演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杀你的决定。”
“朱镇抚使是什么人啊,他可有一双直接看穿人心的眼睛,你若真要杀我,他是断不会让你进来见我的。”
王冰凝沉默片刻:“他说当年勾陷我父亲的只是赵文华和严家,你不过是为了大局,顺水推舟的接替了我父亲的位置,是这样吗?”
胡宗宪已然刻完了字,转身行至小方桌边坐下,摇着头,沉重的道:“不是,在那封弹劾你父亲的奏疏上,我……署了名的。”
王冰凝十根纤纤玉指僵直、颤抖,后又蓦的紧攥,指关节高高隆起:“那你还有脸在墙上刻这两句话?胡宗宪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当年,你为了权势、地位,泯灭良心、颠倒是非,今日,你是要命不要脸。”
胡宗宪十分平静的望着自己刚刚刻好的“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这十个字:“姑娘,你说得对,我的确不配,你父亲才配得上这十个字。当年,我任浙江巡案御史,我打心底里瞧不上你父亲,总不明白他手握十数万的卫所军,怎么会把仗打成那样,每次还得花大价钱雇佣狼土兵,所以,我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可真的身在其位了,我才体会到你父亲有多么不容易,卫所军废弛靡烂、一触即溃,倭寇强悍狡诈、神出鬼没,仗根本就没法儿打!我不得不承认,不论人品还是才略,我都不如你父亲。我之所以能在东南有后来的声望,是因为我运气好,得到了徐文长这样一位绝世奇才,可最后我却害了他!这十个字,我是为戚家军刻的。我胡宗宪留一首这样的‘绝命诗"在这儿,那些御史言官们就不能随便攻讦戚继光了,这样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带着戚家军一往无前。”
王冰凝正琢磨胡宗宪最后一席话的意思,胡宗宪却突然起身,从袖筒中掏出一把匕首,将柄部置于王冰凝手上,然后双手紧握王冰凝的手及匕首朝自己怀里一拽。
“啊~!”还没反应过来的王冰凝惊呼出声。
“对不起!”胡宗宪口吐鲜血,说出这三个字后,身体直挺挺的向后倒去,面上洋溢着轻松与安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