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五回
天刚五更,太子伯鲁就带着两个随从进宫了。两个侍女正在打瞌睡,忽见赵伯鲁进来,慌忙提起精神,在原地行礼问安。赵伯鲁径直来到赵简子的大床前,只见赵简子依然一副沉沉入睡的样子,连躺着的姿势都未改变。赵伯鲁嘘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担心还是在庆幸。赵伯鲁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假如赵简子真的能醒来,自己该如何面对扁鹊及众人?赵简子一旦知道此事,会不会处罚自己呢?说实话,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当初只是想耍耍太子爷的威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麻烦。可如果赵简子醒不来的话,这些麻烦是不存在了,但做为太子——将来的王位继承人,他就必须得面对外面更加麻烦的麻烦,比如智伯氏,比如韩、魏,还有晋国同其他诸侯国之间的纷争。还有就是,赵简子手下的那些臣子,能听他赵伯鲁的话吗?那可都是跟随赵简子多年的大公臣,别看他们在赵简子面前不敢居功自傲,在他赵伯鲁面前可就不好说了,尤其是董安于。正想到这儿时,董安于来了,见过礼之后还没聊几句,赵无恤、赵罗、赵恒子便相继赶到,紧接着,女眷们也先后聚齐。今天就是扁鹊说的第三天,所有人的心都提着。
赵罗和赵恒子有些不耐烦了,两个人小声嘀咕着什么。赵伯鲁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这都快中午了,也不见父君醒来,不如我们先回去吃饭,吃完饭再来守着。”赵罗一面说,一面偷眼看着赵伯鲁的脸色。
“是啊,我们就这么干等着,有什么用?我想大家也都饿了,不如就按二哥说的,先去吃饭吧。”赵恒子也附和着说。
赵伯鲁扫视着众人,目光中明显带有怒色,“你们还有谁饿了?”
没有人说话。赵伯鲁把目光移到赵罗和赵恒子身上,“别人都不饿,偏就你们俩饿了!那好吧,你们去吃饭吧。吃完以后,不用来了。若是父君醒来,我就说……你们俩的肚子比父君的性命重要!”
赵罗和赵恒子低下头不言语了。正在这时,就听里面的侍女喊道:“主君,主君!”大家急忙跑进去,围到赵简子床前。只见赵简子嘴巴一张一合的动着,似乎在说话,但却没有声音。董安于俯下身子,贴近赵简子的耳边,轻轻唤着:“主君,主君醒醒。”唤罢,只见赵简子慢慢张开了眼睛。董安于欣喜的回头看着众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喜的笑容,尤其女人们,竟喜极而泣。
董安于扶赵简子做起来,有位夫人急忙在赵简子背后垫上了锦被玉枕。赵简子半坐半靠,看着众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主君,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董安于握着赵简子的手说,“主君,你睡了整整七天!”
“七天?”赵简子眼中带着疑惑的神情,“七天……啊,寡人只是做了个梦,天帝邀寡人与百神同游,寡人怎能不去?……七天?……啊——,是了,七天。”
众人都不解其意,以为赵简子睡糊涂了,说胡话呢。唯有董安于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其中必有玄机。
“现在什么时辰了?”赵简子问道。
“回主君,快午时了。”
“董先生,你去把子卿找来,陪寡人说说话。其他人都各自回宫去吧。”
众人告退。不一会儿,董安于携子卿来到赵简子面前。赵简子已更衣就坐,旁边另设了两张桌几。两人行礼毕,赵简子命二人分坐两侧。少顷,膳食上齐,赵简子只留一侍女盛酒(那时将酒瓮置于席间,侍从用一个长柄铜斗为饮酒者来回斟酒),其他人都到外厅候着。酒过三巡,赵简子说道:“寡人昏睡七天,一直都在做梦。天帝邀寡人与诸神同游仙境,仙山仙水,看得寡人都不想回来了。可天帝说:‘邀你此来,是想交代你些事情。带你同游,只是让你开开眼界。你的事情还没有办完,不可留恋天庭。’说完,就赐予寡人两个竹制的饭具,而且里面盛满了饭食。另赐予寡人一条狄犬,指着他身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说:‘等这孩子长大了,你就把狄犬转送给他。’寡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正待要问,天帝诸神突然就不见了。寡人呼喊了半天,也无人答应,只得自己往回走。走着走着,脚下一空,寡人就醒来了。子卿,你精于相术,善于推测,依你之见,寡人此梦,寓意何在?”
子卿想了想,说:“天帝身边之子,应当是主君的儿子;赐主君两个盛满饭食的饭具,是说主君的儿子将征服两个国家;狄犬是代国人的图腾,就是说,将来代国将变成主君的儿子之地,也就是我赵氏之地!”
“这么说,是个好梦了?”
“是个好梦。代国与我赵氏只一山之隔,地域辽阔,物产丰富,尤其是代国之马,天下闻名!若代归赵属,一来可保我北方之安全;二来,代地东接燕国,南临中山,北靠匈奴,西壤林胡、楼烦,对扩张我赵之属地意义非凡。只是,眼下我赵氏危机四伏,而代国国富民强,防伪森严,如若强取,必腹背受敌,无异于自取灭亡。”
“董先生,你怎么看?”赵简子把目光转向董安于。
“子卿说的一点儿不错。当前时机未到,我们只能与代修好,以解北方之忧。狄人彪悍,若能与代结盟,对智伯氏绝对是个很大的威胁,量他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嗯——”赵简子不住地点头,“只是我们与代国并无往来,若要结盟,只怕代王不一定答应,必须投其所好才行。此事还需两位先生多多费心,等探明代王喜好,再做商议。寡人昏睡这几日,智伯氏可有举动?”
“没有。”董安于说,“我们对外只说主君偶感风寒,昏睡之事,外人不知。另为防万一,我把一万御林军调到尹铎部下,助他守城。如今,主君已大安,明日便可将御林军调回了。”
赵简子点头道:“伯鲁无能,有劳先生想的周全。改日,寡人定当重谢。”
“为君分忧,是臣子的本分,主君何必言谢?主君若谢,倒是该谢谢另一个人——扁鹊先生。”说着,董安于便将赵简子生病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赵简子听后一击案板,“伯鲁这个混帐!竟然以恶待善,不识好歹!——来人!传太子!”
“主君且慢!”董安于急忙起身阻拦,“太子虽行事莽撞,毕竟也是为主君担忧。情急所为,主君何必怪罪他呢。”
“唉!看在先生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他。伯鲁心胸狭窄,却又懦弱自负,一直是寡人的一块心病啊!——哎,子卿先生,你说寡人梦中的那个孩子,是伯鲁吗?”赵简子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梦中的情形。
子卿笑而不答。
“算了算了,子卿不愿说就算了。”赵简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一会儿我要亲自去驿馆,向扁鹊先生道歉,你们就陪我一起去吧。”
董安于和子卿起身应诺。饭后,三人在仪仗、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来到驿馆前。驿馆的管事慌忙迎出来,跪倒请安。赵简子急问扁鹊何在?管事禀道,伯鲁已将侍卫撤离,扁鹊先生回他的茅屋去了。于是,一行人又匆匆赶往扁鹊的茅屋。文康引赵简子等三人进到屋里,却见赵无恤和另外两个人在场。扁鹊、无恤等人忙起身见礼,赵简子亲手扶着扁鹊的胳膊,笑道:“先生快快请起。伯鲁无知,让先生受委屈了,寡人特来谢罪。”
“主君言重了。太子也是担忧主君的安危,生怕出任何差错,其孝心可嘉,秦某岂敢多想。”
“先生果然大人大量。此番多亏先生指点,要不然,那帮庸医还不知道把寡人折腾成什么样呢!寡人久闻先生大名,今日相见,果然是一副仙风道骨,名不虚传。”
“主君过奖了。秦某乃一介草民,怎敢当‘仙风道骨’四字。”
“先生就莫要客气了,今晚寡人略备薄酒,以谢伯鲁无知冒犯之罪,先生切莫推却。”
“主君亲临寒舍,秦某已感不安,怎敢再去宫中叨扰。”
“寡人久闻先生大名,早有结交之意。先生若是不去,莫非看不起寡人吗?”
“岂敢!”
“那好,寡人就在宫中恭候先生光临。”赵简子回头看着赵无恤,说:“无恤,你且在此陪先生说话,晚上一块进宫去。寡人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回宫去了。”说着,向扁鹊抱拳道别,众人送至门外。赵简子正要上车,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张梦谈和乐湛问道:“这二位也是扁鹊先生的朋友吗?”
赵无恤急忙禀道:“回父君,这两位都是儿臣的挚友,这位是张梦谈先生,这位是乐湛。”
“哦——张梦谈?好像董先生跟寡人提起过。”赵简子边说边打量着二人。
董安于忙上前回道:“是。还有这位乐湛,身手不凡,箭术超人,我也正打算向主君引荐呢。”
赵简子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就先跟着无恤,在他的宫中做个上宾。日后有了机会,寡人另行提拔,如何?”
张梦谈和乐湛忙跪倒谢恩,心中都喜不自胜。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太子伯鲁。原来,伯鲁回到宫中后,被太子妃好一通数落,最后太子妃说,如果你还想继续当这个太子,立马去向扁鹊赔礼道歉,并且精心设计了一套说辞。没办法,伯鲁只好备了两个礼盒,硬着头皮来了。没想到赵简子也在,他不由得愣住了。
赵简子怒目圆睁的瞪了伯鲁一眼,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赵伯鲁这才如梦初醒,急忙下马。他把赵无恤拉到一旁,小声地问道:“贤弟,父君可曾说起我什么?”
“没有啊,父君是来请扁鹊先生赴宴的,别的什么也没说。”
“哦——”赵伯鲁将信将疑,怔怔的望着远处尚未散尽的尘埃。
“太子殿下,如若不嫌,请到寒舍饮杯茶,如何?”扁鹊用手做着“请”的姿势,笑容可掬。
“哦,好的,好的。”赵伯鲁心不在焉的往里走着,太子妃临来前教他的那些话,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