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龙傲天为徒了吗?
船灯隔着红纱,筛落一片阑珊的红,洒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像是醉酒一般靡丽。
他那双眼睛啊,像夜里流到月光底下的溪涧,闪闪发光,深浅莫测。
前尘里,玄门天阙之下。
秦炽羽重伤初愈,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踏上汉白玉砌成的天街,来到“剑指天碑”前。
在那里,陆万闲穿着水蓝色道袍,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
秦炽羽抬起头,以往苍白的面颊,蒙上淡淡的血色,眼睛里盈满了狂喜:
“你听到了吗?试炼石说,我是天火灵根!我可以修炼!”
陆万闲自从进了玄门,当上长老,同样的话,好像听过无数次了,每一年东西南北四门下的试炼石,都测出那么一两个天赋不凡的学徒。
可是,秦炽羽却说得格外热情,格外真挚。
陆万闲嘴角也是抑制不住笑意:“是,我听说了。”
秦炽羽神情忽然肃穆,他在距离陆万闲两个身位的地方停下来,身体忽然向下一晃,陆万闲有一瞬间以为他气血不足,又太过激动,摔倒了。
然而并不是,秦炽羽在陆万闲脚前,跪了下来。
出身南覃王室,曾经战场征伐,从未作此卑微之态。
“你这是做什么?”陆万闲讶然。
秦炽羽躲开陆万闲的搀扶,坚持道:“我问过韩惜见了,他说要这样行礼,还要奉茶,茶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现下,现下先求你收下我。”
说着,秦炽羽抬起头,他的眼睛望着陆万闲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有陆万闲一个人。
“好。”
“我南覃灭国,如今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秦炽羽突然顿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好。”陆万闲微微笑道。
秦炽羽猛地跳起来,自下而上拥抱住陆万闲。
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忽然被夹杂着汗水、热情的呼吸席卷一空,陆万闲惊得呆住,修真之人向来冷漠疏离,独来独往,哪里受过这样热情直接的表达。
又惊讶,又怪异,手脚都僵硬麻木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应该……不算是讨厌。
脸还是那张脸,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套身份。
不愧是天道系统,陆万闲想,历经重生转世,依然能把这个人从神态到相貌造得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样地让人误会,误会自己就是他眼睛里的全部。
从看到秦炽羽的脸那刻起,陆万闲感觉自己仿佛化了身外身,从半空中俯视着一切,本来能让他动情的,此刻只会让他心生嘲讽。
“我给你当道侣,怎么样?”
秦炽羽啊秦炽羽,你是不是见人就说这句话?
“我听说修真的人都有道侣的,我虽然没什么修为,但贵在钱多,家中还有灵石矿脉两条,天然福地一处,可以都送给你。”
嗯,这次倒比上一次多了几个筹码,然而天道系统本座都看不上,又哪会在意你家里有没有矿。
“不怎么样。”陆万闲的声音平淡到了极致。
就连醉醺醺的韩惜见,都哆嗦了一下。
空气里好像有冰碴子咯吱咯吱破碎掉落的声音。
下一刻,红影凌空飞起,仿佛被无形的手扔出舱外,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抛物线,“噗通”掉进湖中。
“小王爷!!!”狐老舅尖叫一声,冲到栏杆边,看着外面黑黝黝的水面,急得一阵乱窜,硬着头皮跟着跳了下去。
“陆万闲!!!”
天道系统终于出声了,听声音还有点崩溃。
“那可是天道之子!!!”
“哦,是吗?”陆万闲淡淡道,“我以为他寿终正寝了呢。”
“没错,之前中州皇室托生的那位,确实是寿终正寝了!眼下这位夜阑国小王爷,是他的转世!如假包换的天道之子,连外表我都没改——你不要跟我说你认不出来!!”
如果有实体的话,天道系统估计在抱头大叫。
为了报复陆万闲三百年没理他,活生生把肉.体凡胎的天道之子给耗死了。天道系统这次运筹帷幄,悄没声地投放了一枚天道之子转世,在夜阑国,只等着陆万闲踏上前往玄门的路,就把夜阑小王爷放出来,吓陆万闲一跳!
一想到陆万闲看见少年版秦炽羽时,脸上会露出多么惊诧的表情,天道系统就爽得不行。
甚至为了压抑自己随时可能爆发出的得意坏笑,天道系统特地断开了一阵和陆万闲的意识联系。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会儿不在,陆万闲就把天道之子打飞了!
至于吗??
至于吗????
好歹上一世也有朝夕相处一千多年,东明岛弟子近百人,真正陪在陆万闲身边的也就两个,一个韩惜见,一个秦炽羽,眼下韩惜见正被陆万闲抱在怀里,跟心肝宝贝儿似的,秦炽羽却被无情打飞,泡在冷冰冰黑黢黢的湖水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简直惨的一比。
这什么师父啊,根本没有师德!要不是天道的死命令,令天道系统必须绑定这个宿主,天道系统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我不想跟你吵,天道之子这一次托生太急,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我建议你现在就下去救他,否则——”天道系统压抑着怒火说道,后半截话还没说完,陆万闲已甩出一张行舟符。
整艘画舫拔地而起,挣脱铁链,在波涛.汹涌的湖面上飞快行驶,很快来到岸边。
陆万闲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韩惜见,飘然而去。
“陆万闲——!!!”
如果天道系统的声音能被外界听到,此刻夜空中一定回荡着他破音的咆哮。
湖中心遗留下的几艘画舫,被铁链子扯得东倒西歪。
湿哒哒的妖怪客人们,皆是一脸惊呆的表情,望着劈浪而去的画舫。
画舫中心平台上,天之骄子盛天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从刚才起,他的双腿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的飞剑不见了!
刚才放出去攻击夜阑国画舫的飞剑“天赐”,在空中撞上发光的巨碗,而后,就被吸了进去!
剑修与飞剑紧密相连的神识,也就此被截断!
盛天骄大脑一片空茫,心里那点侥幸荡然无存,只剩下后悔。
为什么要逞能?天底下那么多能人异士,他怎么就被冲动迷昏了头脑,坚持认为不是他小叔,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下可惨了,飞剑被收,对手不明,擢仙大典在即,他岂不是要空手上场?回去怎么向盛家列位长辈解释?
“完了……完了……”
这厢盛天骄心灰意冷地离去。
那边寂静无人的船舷边,翻上来一只穿着人衣服的大尾巴狐狸,尾巴尖上本来就不多的毛,因为被湖水打湿,凝成一绺一绺的,水滴顺着发白的末梢往下滴。
老狐狸气喘吁吁地驮着一个红绸裹身的少年,艰难地把他放在甲板上,少年英挺的眉宇下,长长的睫毛低垂,一双眼睛紧紧闭合,脸色极度苍白,甚至有些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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