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孕事(7.20)

069:孕事(7.20)

落日余晖冲淡了承初宫今日的阴寒和愁惨。

卫楷定定的站在宫里的青石地上,看着顾粲和林纨的身影渐远,神色凝重,一贯刚毅的眸中闪过一丝哀色,似是带着几番不舍。

一旁的年轻宫卫是个刚刚当值的小毛头,还未及冠,并不会察言观色,见卫楷有些怔愣,便开口道:“卫统领,我们该巡逻别处了。”

卫楷的思绪被那宫卫的声音打断,他不带任何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随手提了提腰侧极重的镶宝佩刀。

林家军在外颇有威名,卫楷其人平日又不苟言笑,他手下的兵卫大多对他存些敬畏之心。

那青年宫卫意识到自己多嘴,忙略低下头,安静跟在了卫楷的身后。

卫楷迎着熹光走在一众宫卫之前,回想起林纨清丽的容颜,冷峻的面目也渐渐柔和下来。

围绕在他心头的疑云也终似被拨散。

那年在豫州军营,卫楷第一次见到林纨。

犹记得那样一个纤弱貌美的女子,着一身紫绦绯绣文袍,高束乌发,眸如深水,圣洁平和中带着几分智性。

任凭哪个男子见到当时的林纨,纵使不会心生爱慕,也会将她那时的容貌深刻于心,可谓惊鸿一瞥。

可他那时却没在想,林纨有多美。

而是觉得眼前的这位蔼贞翁主,于他异常熟悉。

二人仿佛是故知。

一看到她,他便觉得心头隐隐有阵钝痛。

卫楷只知林纨那时要用卫槿做人质。

卫瑾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自是对林纨存了设防之心,甚至是敌意。

齐均出事后,他不得不应下林纨的要求,遵从了她在军中的一切安排。

卫楷对未来一无所知,但为了妹妹卫槿,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更遑论林纨许以他的是,妹妹的安稳生活,和他仕途上的极大帮扶。

没离豫州前,他总听那几个熟悉的兵士偷偷谈起林纨,因着蔼贞翁主的到来,着实在豫州军营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有的老兵说她长得很像已故的大将军林毓,年轻的兵士则多是议论她的相貌。

卫楷不发一言的听着那些兵士于私悄悄议论林纨,他还听到,林纨与帝都那位玉面阎罗顾粲有着婚约。

入洛阳后,卫楷一边熟悉着宫中生活,一边不时地想起林纨。

想起她的原因也不是什么男女间的倾慕之情,而是她带给他的,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而且一想到林纨,他的心就会不自主的泛疼。

卫楷觉得是自己中了邪,他努力的想把林纨忘在脑后,生活也慢慢恢复如常。

直到这几月,他总是反复的做一个梦。

那梦的场景过于真实,让他甚至怀疑,梦里发生之事,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并非是虚假的幻境。

梦中他与林纨和卫槿坐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

时逢深冬,三人所乘的马车坐凳裂痕斑驳,卫槿在一旁用哈气暖着手,林纨眉目温柔地看着她。

卫楷梦里的林纨并未穿什么锦衣华服,她也如他和卫槿一般,一身粗布麻衣。

林纨并未佩任何簪饰,只用有些发旧的豆红色布帛缠绕在轻绾的乌发上。

可卫楷觉得,这样的林纨也是极美,甚至更令人心动。

让人想保护她。

林纨被凛风吹拂的青丝、她拨发的那双素白的手、因寒冷而被冻得微红的耳珠和鼻尖、和她迎着车帷外的煦日时那如琥珀般澄澈的瞳孔……

种种细节,历历在目。

温柔,又坚韧。

虽入淤泥,却仍脱俗出尘。

——“这下纨姐姐终于能放心了。”

卫楷梦里的卫槿如是说道。

林纨淡哂,将车帷轻落,面上的神情说不出到底是释然,还是无奈。

卫楷见梦中的自己有些讷讷地开口问向林纨:“……此事了结后…你…你有何打算。”

林纨神色恬然,微微侧首,思考了半晌,语气认真地回道:“你的背伤不容再拖,我身上还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但治病却是足够。”

卫楷面色渐渐泛红,有些磕巴地回道:“我…我…问的是你的打算。”

林纨笑意愈深,微微舒了口气后平静地道:“我现下也是无处可去,一直借住在你们兄妹家,将来吗……倒是想有个营生做。”

卫槿听到“营生”二字双眼一亮,兴奋地对卫楷道:“纨姐姐说得极对,阿兄你总在别人那儿做工也不是长远之计。不如我们攒些钱,在市集上支个摊子,做点生意,也总比你被黑心店家克扣工钱强。”

林纨赞赏地看了看卫槿,丝毫未因眼下的境遇而流露悲戚之情,她对卫楷点了点头,道:“我身无长技,唯画工还算拿得出手,白日可以支一画摊给年轻妇人绘些小像,傍晚回去也可做做女工贴补家用。”

梦中的卫楷看着卫槿与林纨饶有兴味的计划着自己的未来,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林纨若是支画摊,他便在一旁支个卖蒸包的摊子。

挣不挣钱不打紧,主要是林纨过于貌美,坊市鱼龙混杂,他怕有地痞心存不轨,会欺辱林纨。

三人心情释然的回到了司州帝都洛阳。

数日后,罪臣顾焉之子顾粲从狱中被放,得到消息后,林纨的面色依旧如常。

但卫楷和卫槿明显觉出,她总是心不在焉,做女红时还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卫楷不敢问林纨的心意。

他清楚,林纨有多爱那镇北世子,不然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翁主身份和临淄的封地。

他也不是没想过,林纨现下落魄,一个女子没个去处,最后兴许会委身于他。

但是再往下想,他便觉得自己龌龊。

林纨在他心中是不容玷|污、神女般的存在,他自觉他配不上她。

而后的梦境有些模糊。

卫楷依稀记得,林纨本是说要去买些做羹的菘菜①,卫槿想陪着她一同去,却被林纨拒绝。

兄妹俩也并未多想,只当是林纨难以走出人生变故带来的阴影,想要一个人出去转换心情。

待到酉时,林纨还未归家,卫楷和卫槿隐约觉得出了事,分头去寻林纨。

寻了良久,卫楷最终得到的是林纨的死讯。

她的尸身早已不在事发的雪地,他举着昏暗的油灯,雪地上已变深变黯的血迹是她留下的。

有个老妪嫌晦气,一边骂着官府也不派个人来清理这摊血污,一边跟如丢了魂魄的卫楷描述着那妙龄女子死状的凄惨。

——“她…她的尸身被谁收走了?”

梦中的卫楷唇瓣泛紫,语气艰涩地问道。

那老妪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又啐了几次造孽,随后感慨道:“那仵作本想将她扔到乱葬场,还没抬走,却来了个面容被毁的瘸子,还有一个断臂的胖子……那瘸子说这姑娘是他妻子,把她的尸身抬走了。唉,也是可怜,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谁……”

思及此,宫道有一宫妃乘辇而过,辇上悬的银铃轻碰,那清脆的声响再度打断了卫楷的回忆。

卫楷携一众宫卫停步向那宫妃揖礼,他垂着头首,有些怅然若失,心中却慢慢有了念头——

这梦,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梦。

而是,他的前世记忆。

回府这一路,顾粲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俊容阴郁。

林纨观察着他的神色,几欲掀唇询问,却终是选择缄默。

她身为顾粲的妻子,一直是给予他足够的空间,纵是有些时候会对他的做法感到疑惑,但是却不会多加询问。

顾粲下朝归府与她相处时,也是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公事。

林纨想着,顾粲应是碰到了棘手的公事,便暂稳了心弦。

马车行至府上时,顾粲却没有同往日一般,先搀扶着她下马车,而是自顾自地踩着小厮搬来的矮凳,只身往府门走。

林纨见状,心中有些慌乱,刚想开口唤“子烨”,却被牵引马颈的靷子绊倒,险些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随行的香芸和香见吓得不轻,顾粲听到了动静回过身来,见林纨双臂被丫鬟搀着,精致描绘的柳叶眉也凝作了一团,便走到林纨身前,低声询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纨微微抿唇。

顾粲的语气虽然带着责备,但是却存着刻意的温柔。

自今日见到卫楷后,顾粲便有些不大正常。

会不会是卫氏兄妹的事被他知道了?毕竟顾粲在宫中的眼线也不少。

林纨看着顾粲关切的眼神,心中有些无奈。

顾粲总有事瞒着她,可她又如何不是呢?

林纨笑着摇首,借势向顾粲撒娇,她示意香芸松开她的手,向顾粲央求道:“子烨,你扶着我回去吧。”

府门檐角悬着的灯笼虽然不甚明亮,但顾粲也能瞧见林纨的小脸煞白,身子因为受寒有些发抖,再一听她温|软且带着讨好的声音,便将之前种种的复杂想法抛到了脑后。

他将林纨用自己身上厚实的氅衣披裹,小心翼翼地将林纨横抱了起来,并低声命香见提前备好水,好让林纨沐浴。

一为驱寒,二是她一羸弱女子为死去的宫妃敛尸,也除除晦气。

林纨的心安稳了下来,带着顾粲体温的氅衣让她身上温暖了许多。她刚欲阖目,享受现下与夫君的亲近,却听见顾粲意欲不明地问:“你和祖父的部下卫楷……是熟交吗?”

顾粲问完后,便有些后悔。

她与卫楷的事,他一清二楚。

可一想到那男子曾差点取代了他的位置,顾粲的心中既存酸涩,又存着苦涩。

在林纨危难之际,卫楷守在了她的身边。

而那时的他却如一个懦夫一般,连见都不敢见她。

话既问出口,也就不能再收回。

顾粲静静地等着林纨地回复。

林纨沉默了片刻,终是回道:“你既知道他是祖父的得力部下,便该知道我是认识他的,但若论熟交,还算不上。”

顾粲低声道:“知道了。”

林纨的话术滴水不漏,言语也没有闪躲。

但是提到卫楷时,她沉默的那半晌终是让顾粲心存有芥。

林纨没再多想男人存的心思,她身子弱,今日又过于疲倦,还未到寝房便在顾粲的怀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和顾粲都在水里。

二人在水里敦伦也不是第一次了,林纨倒也不排斥,她知道顾粲今日心情不佳,还有意迎合着他。

平日林纨容易害羞,很少主动。

顾粲得了趣,透过氤氲的水雾看着妻子酡红迷|离的面容,一时失了心智。

林纨体力不支晕倒后,本以为便能休息睡下。

谁知被捞出来后,男人拨开了她的湿发,在她耳侧低哑道:“为夫近日事冗,休沐都不能陪在纨纨身边,所以今日纨纨多陪陪我好不好?”

林纨没了说话的气力,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只知道顾粲用这种语气与讲话时,都是在诱哄她,便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

次日本是顾粲的休沐之日,按说平日这时辰,二人总是相拥着贪睡到巳时,几乎一整日都不出寝房。

顾粲每每都有些无赖地说,左右她也不用出府走动,不如一整日都陪着他。

林纨面子薄,也拗不过他。

便由着他意,让丫鬟把吃食送至门口,顾粲将食盒提进屋内,亲自喂她吃下。

待她恢复体力后,一整日都是无休无止的翻云覆雨。

今晨顾粲却醒的极早。

他因梦魇而惊醒,林纨只听见顾粲不停地喊嚷着:“放开她!放开她!”

声音既愤怒,又充满着无力的哀怨。

林纨忙用衾被覆身,担忧地看向了坐在床侧,揉着眉心略显痛苦的男人。

林纨关切地问:“子烨,你梦魇了吗?不怕的,你现在已经醒了,梦里的那些都是假的。”

顾粲见林纨醒转,倏地攥住了她白皙的素手。

林纨被攥得有些疼,微微蹙了下眉头,却任由他攥着,用另一只寻了块帕子,细心地为他拭着额侧的冷汗。

顾粲双目猩红,恢复清醒后一想起适才的梦境,仍是心有余悸,面有鸷戾。

林纨开口,再度询问他情况如何,顾粲却满脑子都是她被陌生男人占|有的可怕画面。

他本以为梦中的男子是卫楷,可好像又不是。

纵是知晓是在梦中,亲眼所见自己的发妻被人欺辱,这滋味也是难言。

现下他心中不仅存着对卫楷难以言喻的妒意,更存着对林纨的愧意。

林纨见顾粲不言语,便唤了个丫鬟,询问时辰。

丫鬟看了屋外的日晷,进室回道:“回夫人,现下还不到卯时。”

林纨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冬日天亮的晚,天还未明。

顾粲这时心神稍稳,细细打量着林纨的眉眼,终于开口道:“今日我不在府上,你若遇事不决,便先同元吉商议。”

他低首亲了亲林纨的额头,心中却筹划着旁的事。

顾粲不清楚上官衡现下到底是什么状况,自己费心布的局眼见着就要折在这人的身上。

他顾粲从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布局之前早就为自己留好了后路。

现下他跟上官衡耗不起功夫,他不能再等他了。

思及此,顾粲用手轻抚了抚林纨柔软乌黑的长发。

林纨则用额头轻轻地蹭着顾粲的下巴,试图以此安抚他的梦魇之苦。

她隐约记得,昨夜他却然说了这一月的公事繁冗,可能休沐日不会陪她。

林纨心情有些低落,却也知顾粲在朝中不易,便温顺地点了点头,忍着身上的酸|乏和不适,起身伺候顾粲梳洗。

顾粲离府后,林纨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

她携了几个下人去了新葺司空府,看了看她和顾粲新府的布局,随身带了绘卷和工笔,将那府中景致的鸟瞰之图详尽的绘了出来。

新府被山水萦绕,离洛都的皇城中心稍远些,但胜在风景怡人,景观别致。

亭台轩阁、楼榭馆坞都还未取名置匾,光取名这一项就要花心思想想。

林纨与做工的杂役头子见了面,杂役头子向她汇报了进度,算上打扫,约莫着年前,一切便能妥妥当当。

回府后,林纨独自坐在顾粲的书房中,用工笔在鸟瞰图上,粗绘了几颗绣球花树,想着在二人的住所的庭院内,将石竹色和堇色②的绣球都植栽个几棵。

绘了半晌,林纨却慢慢撂笔,心绪寂寥。

如若顾粲在她身旁,陪着她一同布置新府,要比现在有趣味得多。

见天色已晚,林纨准备去后厨看看,以备好吃食,等着顾粲回府。可谁知元吉却告诉她,今夜顾粲不回来了。

林纨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还有不到一月,便至年节,林纨边忙于新府修葺之事,一边发现顾粲或许是在有意的冷落她。

她渐渐觉出了不对劲。

先是休沐之日,他都不在府,且彻日不归。

再是,平日下朝之后,他也不同以前一样,对那敦伦云雨之事总是颇有兴致。

这一整月,他都没有碰过她。

林纨自小被娇养在侯府,母亲谢容和父亲林毓是极恩爱的,但却是她所识夫妻间的极少数。

她自小也是听惯了官家男子的负心薄幸,还有后宅之间的妻妾争斗。

越深想,林纨越觉,顾粲怕是在府外养了个外室。

林纨觉得一切有据可循。

休沐日他既是不在府中,应是出去陪那个女人去了。

平日他对她无甚兴趣,怕也是心里惦记着外面的那个女人。

每日入睡前,她也不敢问顾粲,只默默噙着泪,悄悄地嗅闻着他身上熟悉好闻的气息,妄图从中嗅出别的女人的脂粉味。

却什么也闻不出来。

顾粲身上仍是干净且微苦的广藿和雪松的味道,丝毫没有陌生女人的脂粉气。

林纨想起前世,她也是如这般,小心翼翼地待他,每日共衾一席之地,却是同床异梦。

她心悦于他,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却只有在他睡后,她才敢悄悄地离他近些。

林纨自小被谢容教导,深闺贵女要学会隐忍,要将自己的情绪深敛于心。

可她重活这一世,不想再如前世那般懦弱。

如若顾粲真的违背婚前誓言,有负于她,她绝是容忍不了与旁的女人共侍一夫。

后日便是年节,林纨原定的是携顾粲回林府过年,也无需提前置办年货,只需备些压祟钱,分发给那些个弟妹。再备份厚礼,送予林夙和宋氏。

林纨决意在此之前,同顾粲问个清楚。

年节的前一日,顾粲又是一早便出府,林纨晨日状似如常地对顾粲道:“夫君今日能否早些归府?”

顾粲听后微怔,她私下唤他子烨居多,很少唤他夫君。

他低首看着林纨正微微踮脚,小心地整饬着他的衣物。

二人呼吸相闻,她纤长的羽睫上下轻掀,顾粲见此,冷峻的眉目柔和了许多,便颔首道:“嗯,今日我早些回来陪你,正好也有些事要同你商议。”

林纨听后心跳却是一顿。

有事要同她商议?

看来终于要同她讲那个外室了。

今日他可能就要同她商议,要将那个女子接进府中。

之前林纨有些纠结,想要派个人在休沐日去跟踪顾粲,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

可是犹豫再三,终是决定等他自己与她说。

林纨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悄悄握紧了拳头,却觉得胃里也涌起一股子酸意,让她直想呕吐。

一想到顾粲碰了别的女子,她便恶心得想吐。

待顾粲出室后,她慌忙唤香芸拿来了盆盂,蹙眉捂着心口,将清晨吃的那些饭食都呕了出来。

香见担忧地伺候着林纨漱口,关切道:“小姐,用不用奴婢去唤医师给你瞧瞧?”

林纨刚欲开口,又是一阵呕意袭来,她摆了摆手,又呕了起来。

可胃里的东西终是吐无可吐。

折腾了半晌,林纨终于觉得身子好受了许多,顾不得多歇,便唤香芸香见为她好好梳妆打扮。

林纨端坐在镜台前,看着自己憔悴却清丽的面容,暗觉自己终归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

她想知道,顾粲在外豢养的那个女人,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

有没有她皮肤白皙?有没有她生得貌美?

那外室的身姿身段又是如何?

会不会是因为那女人腰骨纤软,能满足顾粲的那些个喜好……

林纨苦笑,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从香见手中夺过了石黛,自己描画着眉间。

香见香芸倒是不觉奇怪,后日便是年节,林纨细心打扮也如常理。

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哪家的贵女不是费尽心思的装扮着自己?

待至申时,顾粲提着装着新制的蟹黄毕罗的食盒归了府。

年节之前,他的筹划基本事毕,惟青州临淄那一地,他犹豫再三,难下决定。

青州临淄是林纨的封地,与林纨有关的事物,顾粲总要犹豫些,是谓爱屋及乌。

顾粲好些时日都未陪林纨好好吃上一顿饭,也觉近来因着种种原因,确实冷落了她,便想着今日好生哄哄她。

香见进室通禀,说:“翁主,司空大人回来了。”

林纨静坐在嵌玉彤几前,全无平日恬然美好的模样,反倒如西子一般,颦眉沉思。

顾粲着了一身髹黑的外氅,眉目之间总是蕴着股矜傲疏冷之意,让人不敢靠近。

他一回府,丫鬟小厮们连呼吸都小心了几分。

甫一进室,顾粲便瞧见了今日精心装扮的林纨,可她面色却有些难看。

直到顾粲走到林纨的身侧,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偏厅的家具摆件多数都搬到新府去了,那嵌玉彤几是仿古之物,平日二人并不大用。但大邺也有文人雅士喜欢前朝遗风,喜用几案。

林纨跪坐在蒲垫上,觉得周身突然有了寒气,方觉是顾粲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起身,顾粲将手中食盒递与下人,让她不必起身,继续安坐。

林纨乌发轻绾,其上缀着垂珠玉簪和紫萼。

现下不是玉簪和紫萼的花季,但那饰物却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顾粲想起,府内初夏,玉簪刚绽时,林纨同他于傍晚散步。

见篱中缀满了新雪般白的玉簪,林纨便感慨,那玉簪肖似美人之遗③。

顾粲见她神色恬和,生活中的点滴小事都能让她发出喜悦的感慨,心中难免动容,便随手撷下一朵玉簪,插在了她的发边。

林纨摸了摸发边的玉簪,问顾粲她可衬着玉簪花,顾粲自是赞她极美,这也是由衷的心里话。

没成想林纨将其记在了心里,玉簪花期不长,她便命人专门制了仿真的玉簪花饰,每逢重要日子才佩戴。

顾粲忆着往事,林纨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色。

林纨会生活,却也从不铺张。她与寻常女子一样,也爱美好美,却从不过分装饬自己。

她的衣发妆容与其端淑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在细节上极其用心。

虽素简,却又别致,有种出身于书香世家的智性美。

顾粲心中赞许着林纨,顺便扫了眼桌上的菜肴,认出了桌上的几样菜品并非府中庖厨所制,而是林纨命下人在伽淮新开的宝和楼买的。

林纨不知道宝和楼实则是他的产业,顾粲将其交予信任的手下打理,实则在其中安插了眼线,有名流达官来此一聚时,或多或少能探得些消息。

案上有宜佐酒的甜脆脯脩,上面洒了西疆的胡麻。

一碟色泽鲜红的红曲绯羊、一道腩炙牛肉、汤羹则是藏于冰窟的露葵所烹。

林纨嗜甜,菜中也有蜜饵糖姜、澄沙圆子、苡仁糕④等点心。

顾粲唇角微勾,未等林纨开口,便道:“给你买了你喜食的毕罗,还热着,先尝尝。”

这时令鳌蟹难得,林纨看着香见掀开了食盒,毕罗果然还冒着热气,心中却是涩涩的。

若是之前,她必定欣喜,但今日她本就没胃口,顾粲这时给她买点心,也颇有用这些点心来说服她,让那女人进府之意。

林纨并未动筷,而是终于将这几日心中积攒的疑惑问出:“夫君今日到底要与我商议何事?”

顾粲面露了笑意,亲自拾筷,为林纨夹了个毕罗放在了食碟中,道:“你先用食,一会儿为夫同你去书房详说。”

林纨闻着鲜甜的蟹黄味,却觉得有些恶心。

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身旁站着数名下人。

倒是给她留足了面子,下人都在,也不好当着正妻面前提纳妾之事。

林纨抿唇,挥退了一众下人。

顾粲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林纨想要同他独处。

蟹黄味让林纨愈发难受,她强忍着呕意,也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子烨,你现下便同我说罢,那女人……”

话还未毕,林纨终是忍不住那股子呕意,干呕了几声。

顾粲一惊,忙厉声唤下人进室,他边抚着林纨的背,边冷声命道:“还不快去寻医师。”

林纨刚想制止顾粲,却因着恶心说不出话来。

顾粲了解林纨,她经常疾病缠身,又怕他嫌她总是病病恹恹,所以如有小疾,也总是悄悄忍耐,或多或少有些讳疾忌医。

见顾粲冷着脸,丫鬟丝毫不敢轻怠,马上请来了附近医馆的医师,那医师之前也给林纨瞧过病。

顾粲已扶着林纨进了内室休息,林纨心中虽憋着气,却也还是安静地等医师来瞧病。

好端端的,却总是恶心想吐,也确实不正常。

医师在顾粲阴沉目光的注视下,为林纨诊着脉。

林纨神色微恹,半躺在床,正用帕子拭着唇边的水渍,却听见那耄耋医师用颇为欣喜的声音道:“恭喜司空大人,夫人已有孕一月。”

顾粲听后,一时有些无措,随即便是难掩的兴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纨纨,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林纨的帕子落在了地上,也是难以置信,她小心地用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娃娃了吗?

顾粲难得开怀,亲自送医师出室言谢。

林纨却趁此时当,将面露喜色的下人全部挥退,将寝房上了锁,并叮嘱香芸香见,不许让顾粲进室。

她现下心绪复杂。

如若没有身孕,顾粲养外室,她大可以与他和离,回林府独住。

可是有了孩子,事情就变得很是棘手。

林纨正思虑着对策,顾粲发现自己被锁在了门外,忙敲门唤道:“纨纨,你把门打开。”

顾粲只知道林纨对他有了怨怼,这是在同他使小性,闹脾气。

可他丝毫不知道林纨究竟气他哪里?

林纨并不吭声,想着顾粲敲门敲累了,便会走了。

可屋外的顾粲见里面没动静,心中自是焦急。

香芸香见跪在地上,丝毫不敢直视顾粲阴沉的面色,生怕顾粲将气撒到她二人头上。

顾粲冷睨了地上二人一眼,随后声音微沉地对屋内的林纨道:“纨纨,你若再不开门,我便要硬闯进去了。”

还没等林纨反应过来,就听见咚的一声,木门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林纨见到眼前之景,有些骇到,忙护住了自己的小腹,怕伤到腹中的孩子。

顾粲的力气倒是不小,竟是没唤个下人来帮忙,自己就把门给踹开了。

林纨红着眼看着顾粲走到了自己的身侧,忙往床后退了又退。

顾粲心中也有些发闷,但他对林纨一贯有耐心,便用极温和的语气问她:“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不愿有孕,不愿同我生儿育女?”

这话说到最后,顾粲的语气变得有些低落。

林纨看到一贯倨傲的男人难得露出消沉沮丧的一面,说不心疼是假的。

她努力抑着眼泪,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向顾粲:“那女子姓甚名甚?年纪…有多大?你准备…给她什么名份……”

女子?

名份?

顾粲一时被问住了。

见林纨红着眼,顾粲终于明白了林纨闹脾气的缘由。

他无奈轻叹,那沉着的俊容也释然了不少。

原是林纨这小妇人呷了醋,误会他在外有了女人。

※※※※※※※※※※※※※※※※※※※※

①菘菜:白菜

②石竹色:浅粉色/堇色:淡紫色

③似美人之遗:出自李渔《闲情偶寄》对玉簪花的描述

④部分食物种类摘自《中国古代文化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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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宠妻录(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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