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宿舍前的邂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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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飞哥当下怒不可遏，脸上刀疤重振旗鼓，顷刻间变得紫红，“他妈的，呸！看看谁不知天高地厚！”
飞哥摩拳擦掌，骂骂咧咧冲向王叔，准备动点真格。
现场一片死寂，空气中充满火药味，同学们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空前罗曼蒂克的一场求爱会演变成杀气腾腾的武斗会，也真替王叔担心。
飞哥没想到的是吴叔轻轻一侧身躲开了拳脚，又顺脚一绊，赏给飞哥一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他从地上悻悻爬起来，刀疤脸已经沾满尘土，顾不得拍干净，又冲向吴叔，这下是动真格的了，一招一式下了狠招。
却见王叔火来水淹，水来土档，身手异常敏捷，轻轻松松地避开飞哥的拳脚，又有意无意见让飞哥吃了几记闷拳。
作为江湖上的常胜将军当然受不了这闷气，想到当时自己一个对四个也不在话下，今天的对手却是一个干瘦老头子，这可是闯江湖生涯中的一个耻辱，一世英名当然不能毁在这么一个糟老头上，于是他又吆喝着冲上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飞哥，吴叔显得很淡定，他眼神轻蔑，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又来一招“四两拨千斤”，顺手把飞哥一拉，再附上狠狠的一脚，足足让他飞出几米远，这下“飞哥”名副其实。
飞哥痛苦地坐起来，他傻了，望着眼前这位陌生的老头，仿佛遇见了一位世外高人：“太……太……极？”
吴叔把动作收住，气定神闲地说：“服了没？你们肯走了不？”
老周从人群中走出来，说：“吴叔，你也用不着管得那么绝吧！”
“哦，那你认为该怎么着？”
“唱点歌到底犯了什么法，你其实不应该管我们的！”
“依你说，我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这些人胡来，那我的宿舍不是乱套了吗？”
“放任也未曾不可——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情，什么叫音乐。”
“我不懂爱情不懂音乐？”吴叔一脸皱纹又纠结在一起了，“我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们还没出世呢！”
“道上混”三字把大家吓了一跳，一直以来，他们只把吴叔当作一位洗脚上城的庄稼汉。
吴叔说完跳上车顶，身手敏捷，看来牛皮真不是乱吹的。
他拿过司徒西门的吉他弹起，这是吉他曲中的经典曲目，叫《加州旅馆》，难度相当地大，但他动作娴熟得令人乍舌，这是没有多年的修为及足够的天赋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道这西门大学可真是卧虎藏龙。
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吴叔抚摸着吉他，就像抱着可爱的孙子：“十几年都没拨弄过这东西啦！”也许是回忆起了什么，他眼角开始潮红，“年轻人，谁都曾年少轻狂过，我不怪你们，希望你们也别怪我，我不是执意要管得这么严，是因为我不能放纵你们——你们看我，当年的我比你们还狂十倍、百倍，当年西门街这一带无人不知人见人怕的“轰天雷”，就是我，可谓风光得很，可你们再看看今天我混成什么样子……”
竟然老泪纵横了。
现场死寂。
扩音器传来吴叔“唉——”一声叹息，然后他抹了一把眼泪，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向乐鼓走去，那样子就像虔诚的牧师走向熊熊大火中的十字架。
他在飞哥原先的位置坐定，拿起鼓柄来端详了一会，皱纹舒展开来了，仿佛他乡遇故知，仿佛老树抽嫩芽。
然后打起鼓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他动作娴熟仿佛练习多年，鼓声极快仿佛暴雨骤降，而且节奏多变又不见半点凌乱，音符强烈地刺进每个人的鼓膜，这才是真正的摇滚。
欢呼声掌声差点掀翻了大楼，幸亏这仅仅是个露天的空地，他们刚刚从司徒西门的柔情似水中钻出来，又撞见吴叔的气吞河山，这一惊一咋真可谓冰火九重天。
飞哥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现在又坐在地上，他呆呆地望着这位陌生的老头子，金毛套拉下来，刀疤也不见了半点杀气，嘴里呢喃着：“轰天雷……轰天雷……”
打完最后一鼓，吴叔终于平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双手大概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他闭上眼睛，又一声长叹：“唉——老咯！就快入土的人还整天惦记着这个干啥呢？”
现场又是一片死寂。
吴叔睁开眼睛，对飞哥说：“年轻人，你现在愿意走了吗？”
飞哥双手一抱揖，说：“今天算我有眼无珠，竟不知这学校还藏有这么一个厉害前辈，我服了你！对不起，得罪了，我立刻就走！”尽管平生第一次说了“对不起”，但服软于这么一个厉害角色不算丢脸，飞哥说得大气凛然，不失豪迈。
“吴叔，你听我说几句。”
这是司徒西门的声音，他的话经扩音器响遍每个角落。
他说：“我并不是存心来捣乱的，相信吴叔也知道我的，上次暴动事件及播音事件，都是我一手搞起来的——如果我真要捣乱，整个学校早就乱套了，我也不是来炫耀什么的，这真的没必要，开学以来我已经在西门市表演无数次，并不想来找你麻烦——我完全是为了一个女生。
她叫袁可儿。
这一个月来，我想尽一切方法去接近她，去图书馆、去爱心社，我也想尽一切方法去改变自己，因此剪了短发、摔了电脑、住进宿舍……
每次和袁可儿在一起，我很开心、很宁静——这是真的，可儿，你知道么？你给我的感觉非常充实、非常亲切、非常特别，我感到今后不可能再遇到这样一个女孩，你是唯一的！我必须把这感觉紧紧抓在手里，所以我想好好去爱你。我自认不是胆小，但怕我的过于直白吓跑了你，当我和你在一起，我知道自己的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你是个含蓄的女孩，从来没有表露出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所以我努力改变，努力接近你，所以，请原谅我，我今晚打扰了你……”
司徒西门停了一下。
因为她终于出现了。
很快，人海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道，袁可儿走了进来，身上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色上衣，头发自然地披着肩，脸上依然不着粉黛。
看起来更像一场超级隆重的婚礼，新娘子徐徐走进。
老周会长疑惑地说：“的确不错，但司徒西门女朋友中比她漂亮的多的是，又何必……”
她走近司徒西门，一脸怒容，司徒西门跳下车顶，一脸深情。
两人对视良久。
他说：“在爱心社你总是很忙，有些话我一直没机会说，但今晚必须说清楚了。”
在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这历史时刻。
司徒西门一字一顿：“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啊……”
周围传来尖叫声无数，有欢呼的，也有绝望的哀嚎，尽管她们不是当事人，但恐怕已经被电晕。接下来看袁可儿——
她怒容未改、语气近乎冰冷：“司徒西门，你和你的朋友回去吧！不要再给吴叔添麻烦了，好吗？”
“我很快就回去！”司徒西门眼里只有袁可儿一个，他说：“等你给了答案，我就回去！”
“交往！交往！交往！……”人群中几乎众口一调，都在竭力掇合着这对人儿，恐怕等袁可儿同意了的下一步，就是“亲她！亲她！亲她！……”
袁可儿语气依然冰冷至零度以下：“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我们大学就是个疯人院的话，到底是大学生疯了还是外面的人疯了？”
“可这和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疯子其实不分院内院外，如果一定要分的话，那不思进取的人是疯子，借着一个好家境胡作非为的人是疯子，不顾别人感受、净给别人招来麻烦的人是疯子！”
话像锥子般一下一下扎着司徒西门的心：“不可能，你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的！”
“所以，我决定大学期间都不恋爱，专心学业，不想因此而蹉跎岁月。”
“是因为我以前的行为让你反感吗？好，我改！”
“不，都是为了学业——”
这样的理由在司徒西门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哈哈哈……”司徒西门的笑声夸张而吓人，“你骗不了我——你拒绝我完完全全是因为你爸，他要你考研、他要你至少嫁个研究生、他不准你恋爱，这个老顽固，他把你当作木偶一样拉扯着……”
“啪——”
袁可儿给了司徒西门一巴掌，呜咽道：“你怎能这样说我爸呀！”
“我必须把这个说清楚！”司徒西门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顽固的死老头！”
他从车顶拿来话筒，这下声音响彻全场：“同学们，我们都读大学了，拍拍拖拉拉手，这点自由总该有吧？可是谁能忍受，当你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时，他爸爸突然出现了，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对女生说，女儿呀，你还不能谈恋爱，快快回去读书，又对男生说，你不能追我女儿，除非你是个博士……”
然后司徒西门咬牙切齿地说：“这人就是袁——院——长！”
“轰……”同学们议论纷纷，一下子求爱会变成了批判会。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袁可儿早已泪眼涟涟，说，“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你说呀！”
“你可知道，爸爸是我的唯一亲人？”袁可儿抽搐着说。
“什么……唯一？”司徒西门向来都认为袁可儿是父与母两座大山压迫生活的，这“唯一”让他纳闷。
“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的面，只有爸爸——我是爸爸从西门孤儿院里收养的孩子……一直以来，我们相依为命……”
司徒西门傻眼了，因为这勾起了他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往事。
袁可儿已经泪流满面：“以前爸爸教小学，他说，为了我能有个更好的生活，他要当个大学教师，结果经过努力，他成功考上了研究生，当上大学教师，但一直以来不想再娶，也不想再要孩子——都是为了我呀……”
她几乎已经说不下去了：“爸爸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好，这我知道，他希望我读个硕士、希望我不要在大学期间恋爱、希望我专心学业，这我都听他的，我应该听他的……”
司徒西门竟也掉了泪：“可你知道不？我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呀！妈妈在我三岁时就离我而去了……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曾经有过很多女朋友，但未曾真正爱过，知道你的出现，我知道自己找到了一生中最爱，我终于知道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是什么，而今天，我更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你，原来，是两个孤儿的相互依偎呀！袁可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一番话下来，袁可儿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传说中的纨绔子弟，一直以来她对他的印象都是从父亲中获得，即使目睹他在爱心社的尽心尽力也未尝改观。
他们就这样默默站着，一场本应轰轰烈烈的求爱仪式反倒成了忆苦思甜会，这是每个人都想不到的。闷热的空气中吹过一阵凉风，是大雨的征兆，可人们仍舍不得走，他们都以韩剧的心情在看着这一幕，突然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就更添几份悲戚。
电光火石间，司徒西门一把抱过袁可儿，动作很蛮横，她挣扎着，粉拳捶在他胸口，却见司徒西门一用力，抱得更紧了，最后挣扎得累了，只好作罢，脸埋在他臂弯里，眼泪沾湿了衣服。
又见闪电划过，把天空下这一切照得白昼一样，伴随着一个老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
是袁院长
也许啤酒肚的缘故，他走的步履沉重，本来就秃至半个顶的头发现在被风这么一刮，立即成了加那利寒流中的几根海藻，若即若离。
袁可儿仍然被抱在司徒西门怀里，身体随着她的抽泣而颤抖，风中两人，就像冰窟里生死不离的两只小猫，旁边有大灰狼或大老虎已经不是他们所要关心的了。
看着别人怀里的宝贝女儿，袁院长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年。
“可儿……”他小心翼翼地召唤着，就像在拽回一只狂风中的风筝，生怕一不经意就让它随风而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说不上担忧，还是愤怒。
听到袁院长的声音，两人渐渐松了开来。
袁可儿如大梦初醒，轻声叫着：“爸爸！”
袁院长这才勃然大怒：“爸爸？你心中还有我这个爸爸吗？”
司徒西门也很意外：“袁……院……院长……”
“哼！呸！”袁院长脸上肌肉抽搐起来，霎时间面目狰狞，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冲过去就是一拳，狠狠打在司徒西门的鼻子上，他没有一丝躲避的动作，木桩一样站着，闭上眼睛，任由袁院长拳打脚踢，鼻子嘴角都有血流了出来，袁可儿吓坏了，赶忙拉着爸爸。
毕竟一把年纪了，几个回合下来袁院长已经气喘吁吁了。
但司徒西门也几乎站不稳了，等对方打完了才慢慢睁开眼睛。就像特洛伊城下决斗的勇士。
“唉——”半支烟时间后，司徒西门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绕过袁院长，踱到袁可儿面前：“你不是要我离开吗？好的，给我说完一个故事我马上走！”
袁可儿抬起梨花带雨般的泪脸。
司徒西门说：
“从前有座尼姑庵，庵里有个尼姑。
她每天念经拜佛，青灯孤烛.形单影只，她每天都到溪边挑水.
状元郎意满志得，白马轻快，在溪边对尼姑一见钟情，说：“跟我走！”
“出家人早已经四大皆空，无欲无求。”
“如果你当一辈子的尼姑，那好，我当一辈子和尚！”……
状元郎真的就这样留下来，每天勤勤恳恳，十年过去了，溪边竟然兴起一间小寺院。尼姑仍是每天念经.拜佛.担水，无欲无求。再三十年过去了，和尚已经是风烛残年，灯烛将尽。尼姑连夜赶来，哭道：何苦呢？
和尚笑了：“别哭，这四十年来每天担水都能见到你，其实我很幸福。今生如此足矣，但求下世长厮守——佛祖不会骗我的！”
说完安然逝去。”
袁可儿静静地，泪眼朦胧，袁院长则木然站着，神色迷离，也许天地也动容，开始落下几滴雨，宣告大戏正在谢幕，人们开始离开。
“可儿，如果你要做尼姑的话，那好，我做和尚，我愿意等待，直到你毕业，直到你愿意给我陪你……”司徒西门说完又跳上车顶，拿起吉他看着，仿佛已经不认识它了，然后猛一摔，支离破碎。
然后摔贝斯、摔风琴、摔乐鼓……碎片飞得满地都是，可怜四辆名车无一幸免，都被摔得凹下去，窗玻璃爬满了裂痕，若问罗丝把海洋之心抛进太平洋那一刻有多么令人心碎，就看看这一幕吧！
大雨已滂沱，人们早已鸟兽散。
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二男、一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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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飞哥当下怒不可遏，脸上刀疤重振旗鼓，顷刻间变得紫红，“他妈的，呸！看看谁不知天高地厚！”
飞哥摩拳擦掌，骂骂咧咧冲向王叔，准备动点真格。
现场一片死寂，空气中充满火药味，同学们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空前罗曼蒂克的一场求爱会演变成杀气腾腾的武斗会，也真替王叔担心。
飞哥没想到的是吴叔轻轻一侧身躲开了拳脚，又顺脚一绊，赏给飞哥一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他从地上悻悻爬起来，刀疤脸已经沾满尘土，顾不得拍干净，又冲向吴叔，这下是动真格的了，一招一式下了狠招。
却见王叔火来水淹，水来土档，身手异常敏捷，轻轻松松地避开飞哥的拳脚，又有意无意见让飞哥吃了几记闷拳。
作为江湖上的常胜将军当然受不了这闷气，想到当时自己一个对四个也不在话下，今天的对手却是一个干瘦老头子，这可是闯江湖生涯中的一个耻辱，一世英名当然不能毁在这么一个糟老头上，于是他又吆喝着冲上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飞哥，吴叔显得很淡定，他眼神轻蔑，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又来一招“四两拨千斤”，顺手把飞哥一拉，再附上狠狠的一脚，足足让他飞出几米远，这下“飞哥”名副其实。
飞哥痛苦地坐起来，他傻了，望着眼前这位陌生的老头，仿佛遇见了一位世外高人：“太……太……极？”
吴叔把动作收住，气定神闲地说：“服了没？你们肯走了不？”
老周从人群中走出来，说：“吴叔，你也用不着管得那么绝吧！”
“哦，那你认为该怎么着？”
“唱点歌到底犯了什么法，你其实不应该管我们的！”
“依你说，我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们这些人胡来，那我的宿舍不是乱套了吗？”
“放任也未曾不可——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情，什么叫音乐。”
“我不懂爱情不懂音乐？”吴叔一脸皱纹又纠结在一起了，“我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们还没出世呢！”
“道上混”三字把大家吓了一跳，一直以来，他们只把吴叔当作一位洗脚上城的庄稼汉。
吴叔说完跳上车顶，身手敏捷，看来牛皮真不是乱吹的。
他拿过司徒西门的吉他弹起，这是吉他曲中的经典曲目，叫《加州旅馆》，难度相当地大，但他动作娴熟得令人乍舌，这是没有多年的修为及足够的天赋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道这西门大学可真是卧虎藏龙。
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吴叔抚摸着吉他，就像抱着可爱的孙子：“十几年都没拨弄过这东西啦！”也许是回忆起了什么，他眼角开始潮红，“年轻人，谁都曾年少轻狂过，我不怪你们，希望你们也别怪我，我不是执意要管得这么严，是因为我不能放纵你们——你们看我，当年的我比你们还狂十倍、百倍，当年西门街这一带无人不知人见人怕的“轰天雷”，就是我，可谓风光得很，可你们再看看今天我混成什么样子……”
竟然老泪纵横了。
现场死寂。
扩音器传来吴叔“唉——”一声叹息，然后他抹了一把眼泪，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向乐鼓走去，那样子就像虔诚的牧师走向熊熊大火中的十字架。
他在飞哥原先的位置坐定，拿起鼓柄来端详了一会，皱纹舒展开来了，仿佛他乡遇故知，仿佛老树抽嫩芽。
然后打起鼓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他动作娴熟仿佛练习多年，鼓声极快仿佛暴雨骤降，而且节奏多变又不见半点凌乱，音符强烈地刺进每个人的鼓膜，这才是真正的摇滚。
欢呼声掌声差点掀翻了大楼，幸亏这仅仅是个露天的空地，他们刚刚从司徒西门的柔情似水中钻出来，又撞见吴叔的气吞河山，这一惊一咋真可谓冰火九重天。
飞哥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现在又坐在地上，他呆呆地望着这位陌生的老头子，金毛套拉下来，刀疤也不见了半点杀气，嘴里呢喃着：“轰天雷……轰天雷……”
打完最后一鼓，吴叔终于平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双手大概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他闭上眼睛，又一声长叹：“唉——老咯！就快入土的人还整天惦记着这个干啥呢？”
现场又是一片死寂。
吴叔睁开眼睛，对飞哥说：“年轻人，你现在愿意走了吗？”
飞哥双手一抱揖，说：“今天算我有眼无珠，竟不知这学校还藏有这么一个厉害前辈，我服了你！对不起，得罪了，我立刻就走！”尽管平生第一次说了“对不起”，但服软于这么一个厉害角色不算丢脸，飞哥说得大气凛然，不失豪迈。
“吴叔，你听我说几句。”
这是司徒西门的声音，他的话经扩音器响遍每个角落。
他说：“我并不是存心来捣乱的，相信吴叔也知道我的，上次暴动事件及播音事件，都是我一手搞起来的——如果我真要捣乱，整个学校早就乱套了，我也不是来炫耀什么的，这真的没必要，开学以来我已经在西门市表演无数次，并不想来找你麻烦——我完全是为了一个女生。
她叫袁可儿。
这一个月来，我想尽一切方法去接近她，去图书馆、去爱心社，我也想尽一切方法去改变自己，因此剪了短发、摔了电脑、住进宿舍……
每次和袁可儿在一起，我很开心、很宁静——这是真的，可儿，你知道么？你给我的感觉非常充实、非常亲切、非常特别，我感到今后不可能再遇到这样一个女孩，你是唯一的！我必须把这感觉紧紧抓在手里，所以我想好好去爱你。我自认不是胆小，但怕我的过于直白吓跑了你，当我和你在一起，我知道自己的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你是个含蓄的女孩，从来没有表露出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所以我努力改变，努力接近你，所以，请原谅我，我今晚打扰了你……”
司徒西门停了一下。
因为她终于出现了。
很快，人海不约而同让出一条道，袁可儿走了进来，身上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色上衣，头发自然地披着肩，脸上依然不着粉黛。
看起来更像一场超级隆重的婚礼，新娘子徐徐走进。
老周会长疑惑地说：“的确不错，但司徒西门女朋友中比她漂亮的多的是，又何必……”
她走近司徒西门，一脸怒容，司徒西门跳下车顶，一脸深情。
两人对视良久。
他说：“在爱心社你总是很忙，有些话我一直没机会说，但今晚必须说清楚了。”
在场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这历史时刻。
司徒西门一字一顿：“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啊……”
周围传来尖叫声无数，有欢呼的，也有绝望的哀嚎，尽管她们不是当事人，但恐怕已经被电晕。接下来看袁可儿——
她怒容未改、语气近乎冰冷：“司徒西门，你和你的朋友回去吧！不要再给吴叔添麻烦了，好吗？”
“我很快就回去！”司徒西门眼里只有袁可儿一个，他说：“等你给了答案，我就回去！”
“交往！交往！交往！……”人群中几乎众口一调，都在竭力掇合着这对人儿，恐怕等袁可儿同意了的下一步，就是“亲她！亲她！亲她！……”
袁可儿语气依然冰冷至零度以下：“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我们大学就是个疯人院的话，到底是大学生疯了还是外面的人疯了？”
“可这和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疯子其实不分院内院外，如果一定要分的话，那不思进取的人是疯子，借着一个好家境胡作非为的人是疯子，不顾别人感受、净给别人招来麻烦的人是疯子！”
话像锥子般一下一下扎着司徒西门的心：“不可能，你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的！”
“所以，我决定大学期间都不恋爱，专心学业，不想因此而蹉跎岁月。”
“是因为我以前的行为让你反感吗？好，我改！”
“不，都是为了学业——”
这样的理由在司徒西门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哈哈哈……”司徒西门的笑声夸张而吓人，“你骗不了我——你拒绝我完完全全是因为你爸，他要你考研、他要你至少嫁个研究生、他不准你恋爱，这个老顽固，他把你当作木偶一样拉扯着……”
“啪——”
袁可儿给了司徒西门一巴掌，呜咽道：“你怎能这样说我爸呀！”
“我必须把这个说清楚！”司徒西门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顽固的死老头！”
他从车顶拿来话筒，这下声音响彻全场：“同学们，我们都读大学了，拍拍拖拉拉手，这点自由总该有吧？可是谁能忍受，当你和你最爱的人在一起时，他爸爸突然出现了，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对女生说，女儿呀，你还不能谈恋爱，快快回去读书，又对男生说，你不能追我女儿，除非你是个博士……”
然后司徒西门咬牙切齿地说：“这人就是袁——院——长！”
“轰……”同学们议论纷纷，一下子求爱会变成了批判会。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袁可儿早已泪眼涟涟，说，“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你说呀！”
“你可知道，爸爸是我的唯一亲人？”袁可儿抽搐着说。
“什么……唯一？”司徒西门向来都认为袁可儿是父与母两座大山压迫生活的，这“唯一”让他纳闷。
“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的面，只有爸爸——我是爸爸从西门孤儿院里收养的孩子……一直以来，我们相依为命……”
司徒西门傻眼了，因为这勾起了他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往事。
袁可儿已经泪流满面：“以前爸爸教小学，他说，为了我能有个更好的生活，他要当个大学教师，结果经过努力，他成功考上了研究生，当上大学教师，但一直以来不想再娶，也不想再要孩子——都是为了我呀……”
她几乎已经说不下去了：“爸爸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好，这我知道，他希望我读个硕士、希望我不要在大学期间恋爱、希望我专心学业，这我都听他的，我应该听他的……”
司徒西门竟也掉了泪：“可你知道不？我也是个没娘的孩子呀！妈妈在我三岁时就离我而去了……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曾经有过很多女朋友，但未曾真正爱过，知道你的出现，我知道自己找到了一生中最爱，我终于知道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是什么，而今天，我更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你，原来，是两个孤儿的相互依偎呀！袁可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一番话下来，袁可儿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传说中的纨绔子弟，一直以来她对他的印象都是从父亲中获得，即使目睹他在爱心社的尽心尽力也未尝改观。
他们就这样默默站着，一场本应轰轰烈烈的求爱仪式反倒成了忆苦思甜会，这是每个人都想不到的。闷热的空气中吹过一阵凉风，是大雨的征兆，可人们仍舍不得走，他们都以韩剧的心情在看着这一幕，突然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就更添几份悲戚。
电光火石间，司徒西门一把抱过袁可儿，动作很蛮横，她挣扎着，粉拳捶在他胸口，却见司徒西门一用力，抱得更紧了，最后挣扎得累了，只好作罢，脸埋在他臂弯里，眼泪沾湿了衣服。
又见闪电划过，把天空下这一切照得白昼一样，伴随着一个老男人从人群里走出来。
是袁院长
也许啤酒肚的缘故，他走的步履沉重，本来就秃至半个顶的头发现在被风这么一刮，立即成了加那利寒流中的几根海藻，若即若离。
袁可儿仍然被抱在司徒西门怀里，身体随着她的抽泣而颤抖，风中两人，就像冰窟里生死不离的两只小猫，旁边有大灰狼或大老虎已经不是他们所要关心的了。
看着别人怀里的宝贝女儿，袁院长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年。
“可儿……”他小心翼翼地召唤着，就像在拽回一只狂风中的风筝，生怕一不经意就让它随风而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说不上担忧，还是愤怒。
听到袁院长的声音，两人渐渐松了开来。
袁可儿如大梦初醒，轻声叫着：“爸爸！”
袁院长这才勃然大怒：“爸爸？你心中还有我这个爸爸吗？”
司徒西门也很意外：“袁……院……院长……”
“哼！呸！”袁院长脸上肌肉抽搐起来，霎时间面目狰狞，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冲过去就是一拳，狠狠打在司徒西门的鼻子上，他没有一丝躲避的动作，木桩一样站着，闭上眼睛，任由袁院长拳打脚踢，鼻子嘴角都有血流了出来，袁可儿吓坏了，赶忙拉着爸爸。
毕竟一把年纪了，几个回合下来袁院长已经气喘吁吁了。
但司徒西门也几乎站不稳了，等对方打完了才慢慢睁开眼睛。就像特洛伊城下决斗的勇士。
“唉——”半支烟时间后，司徒西门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绕过袁院长，踱到袁可儿面前：“你不是要我离开吗？好的，给我说完一个故事我马上走！”
袁可儿抬起梨花带雨般的泪脸。
司徒西门说：
“从前有座尼姑庵，庵里有个尼姑。
她每天念经拜佛，青灯孤烛.形单影只，她每天都到溪边挑水.
状元郎意满志得，白马轻快，在溪边对尼姑一见钟情，说：“跟我走！”
“出家人早已经四大皆空，无欲无求。”
“如果你当一辈子的尼姑，那好，我当一辈子和尚！”……
状元郎真的就这样留下来，每天勤勤恳恳，十年过去了，溪边竟然兴起一间小寺院。尼姑仍是每天念经.拜佛.担水，无欲无求。再三十年过去了，和尚已经是风烛残年，灯烛将尽。尼姑连夜赶来，哭道：何苦呢？
和尚笑了：“别哭，这四十年来每天担水都能见到你，其实我很幸福。今生如此足矣，但求下世长厮守——佛祖不会骗我的！”
说完安然逝去。”
袁可儿静静地，泪眼朦胧，袁院长则木然站着，神色迷离，也许天地也动容，开始落下几滴雨，宣告大戏正在谢幕，人们开始离开。
“可儿，如果你要做尼姑的话，那好，我做和尚，我愿意等待，直到你毕业，直到你愿意给我陪你……”司徒西门说完又跳上车顶，拿起吉他看着，仿佛已经不认识它了，然后猛一摔，支离破碎。
然后摔贝斯、摔风琴、摔乐鼓……碎片飞得满地都是，可怜四辆名车无一幸免，都被摔得凹下去，窗玻璃爬满了裂痕，若问罗丝把海洋之心抛进太平洋那一刻有多么令人心碎，就看看这一幕吧！
大雨已滂沱，人们早已鸟兽散。
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二男、一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