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位

第十六章 相位

奉嘉六年春,例行春猎,百官皆从。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御者骑术精湛,射者百发百中,当为盛事一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当朝丞相张谦因追逐大虫入了山林,而后再未归来。

皇帝下令派人寻找,最后在山林深处找到一具骨肉不辨的尸体。众皆叹惋,却又蠢蠢欲动,唯有一双冰棱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人群中另一个谈笑风生的人。

徐诤记得张谦离去前曾和聂云卿说过话,再一眨眼,就径直往山林里去了,都没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就以这种形式躺在了这里。要说与聂云卿无关,鬼都不信。

可不能只有他信,还要有更多人信才是。于是他对皇帝说:“陛下可否查查张丞相走前可有端倪?”

皇帝想了想,召来潘公公低声吩咐了几句,潘公公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几个猎户被抓来,在地上抖着身子不敢抬头。

心虚之态一览无余。

众人掩面抚须,心头多少有悲凉之意。方才还是意气风发挽弓如满月的人儿,又身居相位风光无限,转瞬之间万事成空,功名济济都做了土。轮到他们,比起这结局又将如何?

徐诤满目震惊,怎么会这样,他分明看见最后和张谦有交谈的是聂云卿,怎么突然冒出几个猎户?

他望向聂云卿,对方也正望向他,眸中暗含警告,讳莫如深。是告诫也是威胁。

只一眼,目光又烟一样飘远了。

徐诤怒不可遏,就要拆穿,忽然变故突生,一个猎户踩着同伴的刀,飞身举刀直劈向前,顺着一看,皇帝正站在前方。

他惊出一身冷汗,想上前救驾,却浑身僵硬不能动。

却有人身影一掠挡在皇帝面前,掏出一个小瓷瓶拔掉筛子,一颗墨丸凭空跃出,恰好卡进刺客的喉中。

刺客顿了顿,刀照旧劈下,人影依旧站在那,神色平静,睫毛都不曾颤抖过。刺客却力道一软,脱力地垂下刀只砍中臂膀,随即因高强度运动后的停滞喷出一大口血,倒地不起。

过了会儿,被砍伤臂膀的人蹲身探其鼻息,回头对惊魂未定的皇帝笑了笑,“陛下,死透了。”

他脸上犹带着血,不知是刺客喷出的血还是手臂受伤飞溅的血,映着他妖异的笑容,让人心生畏怯却又不由自主多看两眼。

传闻前朝皇帝就是被他蛊惑,逐渐荒于朝政,才导致王朝的迅速覆亡,如今这妖孽留到了今日,真是让人不安啊。还好皇帝并不太重用他……

“不太重用他”的皇帝快步上前扶起他,托住他的臂膀说:“太医,太医呢?快来给聂爱卿治治!”

朝臣:……突然开始担忧是怎么回事?

如今不同往日,这贰臣若要作妖,他们是万万不允的。

变故最终以皇帝对张氏的补偿结束,皇帝嘉奖了许多钱粮,还赠予了仆人,但在私人军队的规制上把控严格,也和往常一样未赏土地。张氏提出要再送一个族中子弟接任,却被其他世家联合镇压,以至于相位空悬,不知归处。

众鲸仰首玩戏,船必颠簸于浪,其舵难掌。

皇帝还是想到了聂云卿,昔日最好的时机他毅然归隐,现在他会改变主意吗?

他深夜召来聂云卿,想问上一问。

烛光下,那张美得超越性别的脸攻击力成倍,如果他穿上那官袍该是怎样的呢?皇帝竟有些期待。

“聂爱卿,你可愿做我大燕的丞相?”

满殿寂静,隐约能听见远处更夫的叫喊,宫女细碎的脚步声,还有飞鸟从檐角振翅而飞的扑扇声。仔细听来,又什么都没了,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细微声响。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声音清醇悦耳,被初春凉透显出料峭意味,在皇帝耳中却犹如天籁。

聂云卿从不轻易承诺。昔日一个承诺便翻覆一个朝代,今日承诺,大燕僵局约有破解之法。

新任丞相终于定了下来,当那名字宣告时,朝臣前所未有的轰动,无数弹劾的文书飞向皇帝的案头,也有知晓此事无法翻盘的明白人不堪与其共事,纷纷递折子自请外调。

反倒是民间,出乎意料的没有太大水花,因为人们忙着追连载。

长云铺近些日子出了新书,类似于传记连载,与人们平日里看的语焉不详逻辑混乱的话本子截然不同,故事离奇曲折,走向扑朔迷离,每一章节都埋藏悬念,勾子似的吸引人不断往下看。说书人简直爱死了这种设定,就像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追更者恨死这种设定,因为你永远猜不到结局是什么。

这样抢风头的书,也到了新任丞相的案头。

丞相动了动修长的手指,屈尊降贵翻了翻市井玩意,一翻之下,眉头一挑,瞟向窝在藤椅上审稿的人儿。

她看的入神,他没叫她,继续往下看,越看越不对劲,最后他搁下书,走到她面前。

孟晚流感到有一片阴影当头罩下,警惕抬眼,一看是他又恢复淡定。

“要亲亲吗?”孟晚流已经习惯,准备站起,被他抚了抚脑袋。

“孟孟。”他的语气竟然是无奈的。

孟晚流瞬间开始反省她是不是太不矜持了,胡乱想了一堆也不得其解。又听他道:“我知道话本子是你写的,这世上除你,无人知我甚多。我亦知道你定然是为了我好,转移百姓对我的抨击与抵制。可是不必。旁人看到的总是自己所见,一时抵消不代表他们就接受了我,我也不在乎他们如何作想,你信我,就很好。”

他难得有长段的剖白解释,以至于孟晚流听在心头,竟怔怔的。“可人在这世上,有哪个是与名誉毫不相干的,谁又该无端承受罪责?我想你清清白白的,百年之后得的是赞颂而非鄙夷。毕竟……”

她站起来,轻轻抱住他,话只落在他耳边,给他听,“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再无一人如你这般,让我惊艳不已。”

聂云卿素来清醒的眼中掠起惊涛骇浪,他见过许多贪婪鄙夷的目光,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侵略别人或者被别人侵略。唯有她满心满眼的赞叹,毫不掩饰的喜爱。

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不能这样呢?

他看似无动于衷,却好半天才找回力气,用力地回抱住她,“多谢。”他曾以为这话永远不会从他口中脱出,真正脱出时却自然得像练了千百遍。他知道孟晚流花了很多心思给长云铺,甚至一度冷落他,原来是给他准备的。

只这一句,孟晚流就明白他都懂了,她笑笑:“其实我一直都很愧疚,过往未能为人,所以很多事情没放在心上,放在心上了也无能为力。如今我有手有脚,那么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她的笑容温暖而干净,有温度也有力度。

“可惜了。”他道。

她奇怪地看他,不明所以。

“长云铺仅作为供我翻身的工具,对不起它。”他如是说。

孟晚流愣了愣,忽然豁然开朗。她就知道她没有看错人。她以为他没有注意到她开的长云铺,或许她想错了,他不仅知道,还熟知。他知道这铺子能产生怎样积极的影响,他认为用在他身上是大材小用,当它越过科举之外成为独立的文化交流的枢纽,就自然有了它的灵魂,他不愿因为自己影响它。

他接着道:“孟孟,我们做个赌可好?不论如今我名誉为何,但百年之后,我定能清白于世。如若不成,便罚我来世再寻不见你。”

百年之后?孟晚流仿佛抓到了什么思绪,又被他后一句话震得说不出话。他是疯了吗,押上这样的筹码,可他哪来的底气?

她是知道古人对天命和来世的迷信的,有人甚至奉为圭臬,他难道不会害怕吗?

看着他眸中一团火璀璨亮烈,她鬼使神差一点头,“赌便赌。”

这是她一生中最豪气的时刻,再有一次她都不能保证她会果断地做出选择。也因为这种选择,她与他之间的脉络有了新的变化。

漫天隐形的线翩然作舞,编织成一个完整的形状,轮廓如连理枝。

他将她抱去书房,从架子深处取出一副卷筒,正是朝臣百求而不得的《燕水》手稿。

给皇帝的是印刷版,这是原版,色彩方面更鲜明丰富,与其说是水利工程图,更像一幅大家之作,以江山为参照,绘宏伟华图。

孟晚流小心翼翼地触上去,聂云卿不满道:“你对我都未曾如此尽心。”

孟晚流沉浸在画里久久没回神,自然听不到他的吐槽。看到这幅画就像陡然被开启了灵智,回到曾为灵玉的时刻,天地山川都条理分明尽收眼底,那种天地苍茫我为蝼蚁的感觉令人心潮澎湃。

他是怎样绘出这样一幅图的?简直非人。

“孟孟可还记得在北疆时你曾绘过图以供考量?”聂云卿提醒道。

孟晚流想起,她那时画了北疆的地形图,但没画全国的,“所以剩下的,你都自己去看了补全了?”

“然。”

孟晚流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会儿,将画卷好给他。

他看着她,没伸手接。“孟孟,不再看会儿吗?”

她看他的脸色不太好,就讪讪收回手,又展开画卷在灯下欣赏。暗自腹诽,还要看啥,看出个花吗?

她识图能力一向堪忧,幼时语文作业有一项叫看图写话,她次次写错主题,要不是卷面分加持,她能不能及格都另说。

让她看图,简直难为她。

她目光扫过画面的每一个细节,生怕错过了什么线索,方才觉得惊艳的图一下子不那么可爱了,找了许久,眼睛都看累了,她饮了盏茶休息了会,视线无意浏览过整张图,一个大大的“流”字。

等等。她搁下杯子又看了看,确实,浅色线条整体看上去就像一个“流”字,他竟然把她的名字融进了九洲大陆!

这是她收到过的最震撼的情书,纸上无书,山河为笔触,温柔涂抹爱意。

她想对他说什么,一抬头却见他眉目沉浸在灯下,温馨宁静,手上运笔如飞,万般决断都在于此。自此登上相位,他的工作量就大了很多。

她于是噤声,悄悄地收好画卷,蹑手蹑脚地走出书房。

窗外,暗香浮动,如见月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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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现在终于可以有底气地说,这是甜文,甜文!今天休假,所以一天就写完了一章。其实男主真的不是大家想看的那种病娇变态,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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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拯救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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