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
她想得入迷时,邵涵出声了:“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沈凝稍有犹豫,将想起的片段说给了邵涵听。邵涵听后,细眉低下,沉默了很久。
“你想起了什么吗?”沈凝忐忑地问。
“抱歉,没有。”邵涵颔首,说出的话字正腔圆,像戏子念对白一样,乍一听,感情充沛,实则普通到冰冷刺骨,失了真实的度。
沈凝失望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
正常的天落人一生拥有两百多年的寿命,记忆的跨度可以长达两个多世纪,要一个人清楚地记得幼时的事,乃至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件事,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沈凝扬起脸,望了一眼明媚无限的蓝天,心情顿时舒畅了。
邵涵带她走了一路,一路上人烟稀少,落单的飞行器默然无声地划过天际。路途虽悄然无声,但胜在路上的风景优美,单单欣赏那景色,也不会觉得腻。
走出康庄大道,邵涵和沈凝在岔路口的注视下,拐进了一条小路。
小路从远方蜿蜒而来,帝星独有的焰尾花,铺了一路。焰尾花,花如其名,通体骚红,花瓣的长度参差不齐,全部往天上挤,活似腾腾熊烧的火焰尾巴,争相斗艳。
走出几里地,沈凝才品出个中的味来。她兴冲冲地跑到邵涵身前,正对邵涵,背对邵涵的前方。
“我们这算不算约会!?”
嫌语言无法完美地传达出她的爱慕和激动,她用手比划了一个爱心,并自言自语道:“就是这样,我们走在花海里,你跟在我后面,我小跑在其间,累了就停下来等你,你跟上来了,眼里带笑地亲了亲我……”
说着说着,沈凝自个愣了。
那些虚的、没计划过的想法凭空冒出,她往后退的脚步顿住。邵涵站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平静的表情隐隐龟裂,惊愕之色填满了蓝眸。
“你在说什么……”邵涵轻声喃语。
沈凝以为她是不开心了,也顾不上自己突然闪现的错觉,连忙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摆了摆手:“这儿气氛正好,开个玩笑嘛。”
“嗯。”邵涵大步向前,径直擦过她肩侧。不知道是不是沈凝的错觉,她觉得邵涵通身的温度更低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些惆怅。仅仅是把邵涵跟自己牵扯在一起,邵涵就那么不开心了,要是那天她一激动之下,说要睡了邵涵,邵涵岂不得铁青脸把她剁成肉酱了?
毕竟,据她所知,omega是出了名的维护名声的一把好手。对已被标记的omega说喜欢,一般的omega不仅不会感到荣幸,而且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
天落人对于爱情的忠诚度在整个暗月系都是出了名的,他们推崇一生只爱一人的观念,并普遍认为,只要还能出于本能地去爱一个人,就还有救。
她刚接触到这价值观念那会,尚觉得浪漫,而当自己喜欢的人死心塌地地喜欢另一个人时,她只觉得这玩意令人窒息——要是遇人不淑,那不就跟下地狱没区别了!?
她记得付半秀说过,邵涵喜欢的人后面喜欢上了别人,于是抛弃了邵涵。而邵涵却对那渣渣死心不改,单身快两年了,愣是一个人跟右手过了。
思及此,沈凝不由得捶胸顿足,痛骂起那渣渣。她诅咒抛弃了邵涵的人,最终下场凄凉,孤独终老。
她碎碎念了一路,邵涵对此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路的尽头,坐落着一处种满白色卡特兰的院落。院落四周的篱墙雪白如新,青瓦作为装饰,与青翠色的竹林遥相呼应。
偶有两三声清脆的鸟鸣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风抚动花瓣时所说的絮语,起起落落,有一阵没一阵的。
沈凝停在院门口,环顾四周。
她说不上为何,她觉得此处是美,却寂寞异常。
邵涵回屋取了几份纸质文档,顺带换了一身衣服。沈凝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睛瞅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一逮着邵涵出来,她就似一个好奇宝宝,忙问:“这是你的房子吗?我爹怎么说你住沈家来着?”
邵涵边扣衣袖的扣子,边往外走。合上院门,邵涵才姗姗回答:“不是,有事暂住的。”
沈凝稍稍松了口气,只要距离够近,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的,就还有可能。
她松气没一会,邵涵似懂她心里所想,幽幽地又补了一句:“我平常住在军部配给的公寓里。”
“这样啊,”沈凝挠了挠头,并不沮丧,“那你平常做些什么呀?”
“做些平常的事。”邵涵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还记得自己做什么的吗?。”
她撅了撅嘴,说来有些委屈。
“别人告诉我,我以前是开机甲的,但是机甲什么的,我只见过图,摸都没摸过,压根没什么印象。”
“慢慢来,会适应的。”邵涵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沈凝偷偷瞧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真的吗?可我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连我爹都不记得的那种。”
邵涵迈的步子小了一些,她低声问:“你很想记起来吗?”
沈凝点了点头,眼里的光暗淡了许多。她想起一个人入睡的夜晚,周围流动的空气包围住她,她发不出声音,只好死死地闭紧眼睛,一遍遍地复习自己的档案。
每至夜深人静时分,孤独的潮水就会漫上岸,淹没掉她。
她特别记得,最初醒来的那几天,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像个木偶一样,失去了自己的思想。
对那几天她仍旧心有余悸,她放低声音,忍着嗓子痒的难受,轻声道:“特别想,因为没有记忆,我连入睡都不踏实,总觉得一旦闭上眼,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记忆承载了我对他们的感情,失去记忆,即使他们就站在我眼前,我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印象。现在的我好像是全新的,而以前的那个我已经死了。”
“死了?”邵涵抿紧了嘴,捏着文档的素指紧扣,白皙的脸庞一下子尽失血色,蓝眸中隐隐浮现出悲痛之色。
沈凝发现,自己一卖惨,邵涵就会圣母心大发,不再对她摆冷脸,活似讨债了。
然而这样的邵涵,比对她冷言冷语的邵涵,更令她心疼。
明明阳光并不炙热,但她忽然觉得背后的皮皲裂开了,露出血红的肉,疼得她牙龈酸痛,以至于任何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幸而邵涵很快就恢复自如了,对她仍是淡淡的疏离姿态。
“回家吧,有点晚了。”
她如释重负地跟上邵涵。回去的路上,她不敢再轻易说些,连自己都会感到难过的话了。因而两人相对无言地走了一路。
沈家公馆位于天落帝星的东南部,占地几百亩,公馆附近紧邻着差不多大小的其他世家豪宅。
公馆大门由特殊的黑色金属锻造而成,约莫三米高,俨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静默地远眺四方。
穿过大门,通往主楼的路的中央,有一处圆形喷泉,喷出的水向两侧弧形落下,构成一个爱心的形状。
沈家公馆很大,一共有三个门,邵涵带沈凝走的是南门。南门近主楼,成年人走个五六分钟就到了。
主楼外墙以银白色为主色调,风格复古,屋顶为锥体,分前后两屋。后屋比前屋大,从远处望去,后屋仿佛拥抱着相对娇小的前屋,像情人一样,在亲密地喃语。
这年头,连房子都是成双成对的。沈凝暗暗啧了一声。
“看脚下的路。”邵涵提醒道。
她一说,沈凝连忙踩实了一个台阶。若她不出声提醒,沈凝发着呆,将会无意识地踩空。
沈凝进了门,就发现说没空的沈行燃和管家两人正各自安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茶看书。
他们都没穿正装,反而穿了清一色的浅蓝色T恤。穿着统一为黑白两色的佣人忙里忙外,端着盘子走来走去。那都是一些年轻的beta,模样清秀,低眉顺眼。
沈凝一看他两悠闲自在的模样就立即明白了,邵涵来接她,肯定是她的国民好老爸为了给她制造和邵涵相处的机会,故意谎称有事不能来的结果。管家自然不必说,始终与沈行燃一条心,想法与沈行燃必定无二。
邵涵进门后,轻车熟路地换了一双居家鞋。反观沈凝,对着一堆面生的佣人,顿时别扭了。
她磨磨蹭蹭地挪到邵涵的身边,迅速蹲下,双手抱膝。邵涵换好鞋,从门旁的鞋柜上取出了一双崭新的粉色居家鞋,推给她。
“在家里不用这么拘谨。”
邵涵一语就道破了她藏起的忐忑。
她望着邵涵那双漂亮干净的蓝眸,郁闷地随口一说:“我们关系真不好吗?怎么感觉你比我妈还了解我。”
邵涵愣了一秒,甩了一句“乱想什么”就立马走向了沈行燃那边。沈凝还真没多想,她换好鞋,便小碎步地往邵涵的方向跟去。
她坐在管家旁边,管家亲切地问她:“感觉好多了吗?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跟伯伯说,我给你叫陈医生来。”
她摆了摆手,表态道:“谢谢伯伯,我好多啦,已经痊愈了。”
管家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她顺从地低下,双手搁在膝盖上,面上不闻不问,实则耳朵和余光一直紧密地关注一旁的邵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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