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可能,不怕死呢
大红袈裟的和尚望着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今听不到,以后可以恢复吗?”
和尚犹豫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有些令人难以察觉的悲悯,他点了点头。
杨长月微微笑了下,“谢谢大和尚。”
出家人不打诳语。看他这犹犹豫豫的神色……也许都不是轻易可以治好的。
……也许如少林之人,是真正的修佛之人,而非仅修武学,都是时刻慈悲为怀的。他是不忍,将结论下的过早。
若说……作为以音为剑的长歌……失聪……那还真是惨绝人寰了。
事实证明,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因为过了一段日子,令玖终于对她说了。白纸黑字她写了一句,“三小姐的武功……不能用了。”
杨长月看到她的话,忍不住忧郁了两天。虽然但是吧,在她醒来感觉四肢跟挂了铅锤一样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杨长月忧郁了两天后,又恢复了精神,对令玖道,“不碍事,话本里二次练武的都可牛逼了。”想想人家某萧再想想人家某狄,就说明武功尽废也还是有良好前景的……
令玖没听得很明白,但大概意思还是猜的出来的。
她颤巍巍地提笔为她解释情况,“你全身……奇穴已破,虽然大师神效,救了小姐一命……可……”她狠了狠心,写道,“无法使用内力。”
一副犹犹豫豫模样,她不写她都猜的出来了。
……真·一觉回到解放前。
还以为终于能与二哥过两招了,她攻击会心怎么也比从前高了好几个台阶……阿萨辛简直不符合常理。
那一日见情况不对把包里的五石散加自制软骨散全抛出去了,拖着四个孩子跑路的时候,就觉得内力运行跟筛子一样漏风,原以为是受伤所致……emmm倒的确是受伤所致……
她下床时牵扯到了伤口,多少倒吸一口凉气。
这两辈子,她都还没受过什么大伤。
啊好疼疼疼疼……
半晌,忍不住眼眶里憋着的泪,蛋花眼拖着被子道,“令玖……我好疼啊。”
“三小姐……你一定会好的……”令玖半天,才这么写道,又出门端了一碗药过来,“喝完药,就不疼了。”
噫!令玖你骗小孩呢!
杨长月接过药,闻到那过于奇特的味道,又看里面飘着的一截乌梢蛇和奇奇怪怪一堆东西,脸色比那碗药更奇特的接过一口喝掉,这碗下去,直接原地上天……
突然格外想念从前头孢小药丸。等她好了,一定要改良压缩现有所有的草药!
她低头在被子上蹭蹭又是苦又是疼出来的眼泪,“我要吃糖醋鱼。”江南鱼米之乡,鱼肉花样多,而且是真的好吃。差点死一次,才发现人能活着真好。
令玖也不忍心再与她计较越来越脱离长歌儒雅要求的举动,“……你还未恢复,不能吃这些。”
杨长月幽怨道,“那也不能天天吃青菜啊……”最近一直跟着少林的大师茹素,人生真是艰难。
“你……回到门中再说吧。”
“胡说什么呢……”杨长月突然就正经了,又躺了回去,“现下这般怎能回去呢。”她从被子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外头阴沉沉的天色,目光格外的理智,不见方才半分随性,“外面还下雪呢。”雪路难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现在回去,一定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拿自家那位二哥为知己红颜高姐姐追杀康雪烛数年套用一下……换上门主爹,必然也不能与红衣教善罢甘休。阿萨辛……此次骤然而遇,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如从前传记中所载,与陆危楼一样,是举世难出其二的天才,门主爹自保有余,可能……还真不能拿阿萨辛怎样……
追杀红衣教,对阿萨辛来说,不过是少了几颗可用的棋子。相反,阿萨辛报复长歌门生就相当轻易。
杨长月对江湖几大势力老大心性的了解,也许可能还要更甚于他们自己。
想想日月凌空的资料片,初映就看的她一边热血沸腾一边毛骨悚然,明教弟子在萧沙面前,可是一手一个爆头。
阿萨辛的狠辣程度半点也不低于萧沙……
这绝对不是她攻略没做好,完全是遇上了突发情况。杨长月气鼓鼓的,气的全身又开始疼了。她怎么就……跟卫栖梧一样倒霉呢……从某方面而言也许还没人家幸运,毕竟他怼了阿萨辛逃走后还碰到叶婧衣小姐姐白捡一个情缘缘……
令玖犹疑不定:“可是,此地不比长歌,不适合养伤。”刚回来的时候,三小姐那一身鲜血止不住的淌。后来得以遇到慧能大师,情况才好转了一些……但最近还是,稍微磕碰就开始淤血,自皮肤渗出血珠来……此处风大雪凉,门窗棱角太多,侍者又没有几个,岂有门中安稳。
杨长月拖着被子躺在长椅上,离碳火更近了些,觉得手脚暖和了,冒出一张脸来,“山路难行啊。回家路上磕到我了我会很疼的呀……”也许太久没过没有内力的日子,总觉得今年冬天格外冷……
“无妨。三小姐,我会多铺几条虎皮毯子。”
……能否暂时不再她面前提老虎大虫这种字眼……
杨长月窝在被褥里,严肃道,“听我的。歇着。咳咳!”
“三小姐!”
“……”杨长月静静的盯着她。
两相对峙,良久,令玖先败下阵来,拿起毛笔龙飞凤舞写道,“好。但是开春,雪一化,你就跟我一起回去!”
杨长月点点头,没安静一会,又突发奇想道,“哎,令玖,你知道唇语吗?”
“……?”
“我要学!”
“……”
“你写一个字,念给我听。”
“待我学会,便不用再一直麻烦你们写字给我了。”
令玖没说话,杨长月抽噎了声,委屈巴巴道,“万一以后人家看我听不见欺负我怎么办?被骂小聋子什么的都不知道……”
令玖无奈,写了杨长月的名字,给她念了一遍。怎么……总是,能在别人都为她惊异悲痛之时,还能一副看开的模样……别人都在扼腕叹息,她已经开始做另一些他人难以想象之事了。
好多字帖飞了一屋,令玖终于开口,“三小姐是,不想让门主他们知道此事吗?”
“哎?被你猜中了?我不说,你不准说。约好了,听我的,就这样。”
竟然完全都不否认……“你究竟遇上何人?”
“……这个嘛,暂时保密。哎?你不要这种表情嘛,以后我长大了肯定会把他揍到和我今天一样。”
“……”
“三小姐……你……怕吗?”令玖写一个字顿一笔,似在斟酌言语。回来的时候,她真的会死。
杨长月微怔。
她忍不住把头往被子里缩了一缩。
半晌,才闷闷道,“我害怕啊。”
“那个时候,我还挺怕我会死的。”手里拿的药倒是不少,但没捏准时机一着不慎可也就跪了。
“他真的好凶啊……好残暴啊……”然后再补上一句,“好恐怖啊……”看到阿萨辛一掌拍死那个捅了她一刀的红衣教众的时候,血溅三尺高的时候,她背上简直汗毛倒竖……做再多的心理预设,果然还是比不上真正对上那一幕冲击……
“但那又怎么样……总不见得我害怕,就不会死了一样。”她缓缓从层层被褥中露出一个脸来,“骆先生不是还说了嘛,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的。”况且,阿萨辛又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他喜欢一个男人,都能假人之手直接阉了牡丹然后再一副好可怜呐我超爱你的马上给你报仇的姿态杀了下手之人全家……
在他面前害怕,嗯,结局只可能比死更惨。
稻香村的村民们,还等着孩子们回家呢。
结局还好。她没死,稻香村剩下那几个孩子,也都还活着。
虽然快意恩仇的江湖,挺值得人向往的。但对于杨长月而言,武艺并不是高于生命之物……以一点武艺换来活人,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阴阳眼开启后的这段日子,杨长月见过许多幽魂。有变天君那样充满遗憾的,有书生那样满心挂念的,有百面那样心系复仇的……所以她更明白,人能活在世上,许多美好,是鬼魂所不能感受的。
技艺没了,都还可以再学。人若死了,便不会再活了。
令玖长久无言。是啊,并不是害怕,就不会死了。从前在她身临死境之时,是否也曾也害怕过呢?可她也知道,江湖之中,恐惧毫无用处。
长歌中人,君子之风,当然也不能因恐惧而逃避。
“稻香村那几个孩子,还一直惦念着你。”之前还常常过来看她,最近大雪封山,才来的少了些。
令玖从梳妆台拿出一个勉强能看出琴萝模样的小泥人,“那个叫楚楚的孩子送你的。”
杨长月望着那个泥人,半晌,露出一个笑来,“嗯,我会赶快好起来的。”
令玖轻叹,“那你得先好好休息啊。”
“我休息了啊。”杨长月抬头道,“不过是不想一天到晚都挺尸一样的躺着……”
“……”
“令玖!我来给你讲故事你好不好?”
“啊”
“我一个人待着,太闲了。”闲到快长绿毛了……
躺躺躺……她虽不是多么活泼好动吧,也经不起一个人呆房间里一动不动啊。
而且……因为失聪的缘故,一闭上眼睛,周围安静地有些诡异,阿萨辛的脸就跟恐怖片一样披头散发的在她脑子里晃……还有死在他手下的人……平时想不起来还好,想起一个一连串的恐怖片就全都想起来了……那十来个村民的阴魂火烧水淹的,齐刷刷的青绿色脸在她脑子里飘来荡去……
杨长月担心她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一去不复返了。
“听太白先生说,几年前玄宗召见张果为国师,便讲一个道门方术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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