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某些偶然(三)

第四章 某些偶然(三)

一个月后,地里的烤烟全部栽好,我们也开始周末双休。我在这个周五来到县城。

我站在车站门口旁边的一个杂货柜台边,拨通了那倩的寻呼机,但我久久的站在店子里,等不来她回的电话,电话静悄悄的一动不动,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时间过得那么缓慢,电话突然响了,我迫不及待的拿起接听,响起的并不是那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却是一个男子,并不是我的,我把电话给了店主,心中忽然有些茫然,租住的房子已经退租,也不好意思又去打搅远房表姐的生活,我该去哪里去?

我默默的站在那里,看着街市上的车来车往,人声鼎沸,心里忽然有些冷的感觉。

还是初春,未过清明,太阳已经下山,只留下西边半天红霞,风吹来,确实还是寒冷的季节。

我心怕我一走,电话就会响起,所以并不敢离开,店主是一个老太婆,头发已经全白,脸上皱纹纵横,身材雍仲,声调很大的用家乡话跟电话里的谁说着什么,语速极快,我一句也没听懂。

我忽然有些焦急,心怕这时候那倩会打电话来,但电话一直战线中,她怎么打得通呢?

好不容易店主才放下电话,我如释重负,但电话铃从此寂然无声,一直没有响起,我说,肯定是她打过来战线了,稍候一定会再打来,再等十分钟吧,最后十分钟!

街对面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好像带到了一个妇女的裙边,虽然没有受伤,但妇人不依不饶,一把拉住摩托车司机的衣襟,两人争执不休,我只听得见两人高声叫骂着,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所有的吵杂都同时钻进耳中,像有千百个虫子同时在耳中嗡嗡响。

电话依然在吵闹中保持着让人难以接受的安静!十分钟后,我对自己说,也许她没听见,也许她旁边没有电话,正在寻找电话,我再等十分钟,最后十分钟。

前面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一个小男孩,一个中年男子拿着一大把冰糖葫芦在叫卖,火红的冰糖葫芦十分诱人,那小男孩嚷着要买,妇人先是不肯,但禁不起小男孩又哭又闹,只得从肩上的挎包中拿出两块钱,给他买了一串。

又过了十分钟,我只得失望的离开,混入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身边很热闹,可我的心里很冷清。

半个小时后,我忍不住再次呼了那倩,我想,她肯定有特殊原因,如果这是个误会,我何必因此让自己难受?何况,就算她从此不把我当朋友,我也可以明白个中原因。这次并没有让我久等,电话铃声马上就响起来,电话的铃声让我的心也像跳动的电话般跳了起来。我拿起听筒,耳旁传来她那甜美的声音:“你好,谁呀?”

“是我。”

“你是谁?”

“呵呵,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都听不出我的声音了?”我的语气有种压抑不了的激动,心里又愤怒又痛苦。但我忽然想,我凭什么激动?凭什么气愤?我们是什么关系?不过普通朋友而已,就算忘记了你,又有什么好激愤的?我有这个资格吗?若让人听出来,岂不可笑?

“哇,是林云呀,怎么样,林大乡长,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呀?说什么贵人多忘事,现在你才是贵人多忘事好不好?我都以为,你当了大乡长,早把我忘了呢。”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调侃挖苦和亲近,但语气里似乎也充满不高兴甚至讽刺。

我不禁惭愧,先时的气愤早已经烟消云散了,是的,我去上班一个月,都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给她,总觉得不知应该说什么,在一起时,可以无话不谈,可是巴巴的去打电话,就有些暧昧,有些羞窘,有些不知所措,看来她并没有忘记我,不回我电话,错在我先而已。

“呵呵,怎么会呢,我天天都在想你们,想在县城的生活,你不知道,我在那穷乡僻壤,就好像古代被发配边疆的朝廷犯官,真的是难过啊,可是又忙,而且刚上班,也不敢随便请假,所以只得呆在那里。”我的心情好了,就又恢复了原来和她说话那随便的口气,忙解释说。

“知道你忙,大乡长!但你就不能打个电话吗?我有呼机,你不知道CALL我吗?”她似乎越说越气了。

“嘿嘿,对不起。”

“嘿嘿。”她学我的语气,“哼,说不出话了吧?自己不对,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责怪别人!刚才是不是你呼我了?”

“是啊,怎么不回我电话?”

“我又不知道是你呼我的,这么久了你从来不呼我,谁知道你会呼我?我正在吃饭,人太多,没听见呼机响。”

“哦。”

“你还没吃饭吧?快过来吧,在我们常去的开心火锅。”

“哪些人?”

“就向彬他们,都是几个你认识的朋友,快来吧,他们都很想你了。”

我的心情瞬间低落,她果然和向彬在一起,他们是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呢?我原来是他们的中心,现在,我是否已经被遗忘在角落?我是不是已经成了局外人?一个客人?

“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还有点事要办。”我想找借口不去了。

“有什么事呀?真当自己当乡长,当总理了,日理万机?都吃饭时间了,就是总理也要吃饭吧?快来,再不来我生气了哦。”那倩毫不留情的对着我狗血淋头般的骂。

她这一骂,我不好再说不去,只得答应。

我赶到饭店,大家都围拢来跟我打招呼,有用骂来表示亲密的,有用讽刺表示对我的不满的,我便用自嘲来化解,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看着这些熟悉的人,我有些烦燥的心情得到熨帖,仿佛久未下雨后的大地,得到雨露的慰抚。

最热情的当数向彬,他兴奋的一拳击在我的胸口,大骂我:“臭小子,当了领导了,兄弟们都不要了啊?该当何罪?是不是该罚?”

我痛得不敢皱眉,笑道:“当罚当罚。”

宁欣站在向彬的身后,问我:“林云,你真当乡长了吗?”

我哭笑不得,大家都叫我领导乡长什么的,不过是朋友之间的调侃,谁知竟有这样的傻丫头,这样一本正经的问出来。

“哪有哦,乡长这么容易当就好了。”

“哦。没那么忙就多进城来,大家一起才好玩。”她静静的说,扑闪着一对乌黑黑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说得那么认真。她身材娇小,小胳膊小腿,小脸庞,小琼鼻,樱桃小嘴,贝壳小齿,除了眼睛大,什么都是娇小玲珑的。好像动画片里的卡通美女。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然后我才看向那倩,不知为什么,我竟突然之间有些不敢看她,她的脸红扑扑的,又穿着一件红色的新衣,更显得灿若朝霞,像绽放的桃花,像红透的苹果,她今天的美丽更胜昔日,像正开屏的孔雀般。看来她已经喝了不少酒,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嘲弄眼神看着我。

我嘿嘿一笑,所有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被大家拥到座位上,不由分说的罚了三杯酒。然后才继续。

那晚我醉了,但仍心地清明,于是大家说我难得进城,一起去唱歌,我们来到梦情,这是一个很大的歌舞厅,有大厅,有包厢,外面一个很大的舞池,我们唱歌一般是在大厅占据一个座位,然后按曲数收费,奢侈一点的时候就开一个包厢,大多时候我们只是去跳舞,而且声称去唱歌而不买门票。

舞池里灯火明灭,许多年轻的男女在闪烁的灯光下舞动,我坐在椅中,醉意正酣,他们都跳舞去了,向彬已经邀请了那倩,我提不起兴致,心情复杂难明。一曲之后,我依然坐着没有动,那倩又被另一个追求者邀请。

几曲之后,我始终没有跳舞,也没有去唱歌,宁欣坐在我旁边,静静的,这时忽然对我说:“咱们跳舞吧。”

我站起来接受她的邀请,滑入舞池,她的腰是那么的纤细,真想握握,看能否一把握住。我们随意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是沉默,但并不令人尴尬。那是一种很温柔的沉静。

一曲终了,我又坐在那里不动了,有人来劝我去唱歌,我提不起兴致,只是摇头。忽然,那倩走过来,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也微笑着把手伸了过去,轻轻拉住,她的手心湿润,有种别样的温柔。

“怎么不邀请我跳舞啊?”我们跳着,她轻轻的问我。

“你是大红人,哪有我的份啊。”我笑。

“呵呵。”她大笑,“怎么听起来感觉像讽刺啊?”

“没有啊。”

“那就是有股酸溜溜的味道?”

“是的。”

于是我们同时大笑起来,是欢快,也是掩饰。

曲终人散,大家纷纷离去,向彬非要送我和那倩回去,他有车,我们没有理由拒绝。先送那倩回到家中,然后向彬问我去哪里,我苦笑,我能去哪里?去宾馆开房?不过是睡一觉而已,就得一百多块钱,太过奢侈,于是我说:“去黑客帝国。”

他这才想起,我已经退租,于是邀请我去他家睡。我拒绝了。他把我送到网吧。

“嘿嘿,很久没到金庸群侠传里去过瘾了,想得慌吧?不过今天我不在线,可以任你笑傲江湖了哦。”然后绝尘而去。

我摇摇头,抖落一身的迷惘与失落,走进网吧,网吧里依然很多人,但却很安静,我找个位置,一边用耳塞听着音乐,一边进入到金庸群侠传里。一月不玩,江湖沧桑,人事早经改变,我漫步在游戏里的山间小道,人海茫茫,天涯茫茫,我发现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么孤独,耳畔传来的歌声悲切缠绵:一腔爱一身恨,一缕清风一丝魂,仗剑挟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梦中,蓦然回首万事空,几重幕几棵松,几层远峦几声钟……

我忽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有泪水禁不住的流淌而出,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向我打招呼:“表哥,你一个在这发呆干什么呢?”

是王语嫣,真的是她,我喜出望外。

“你怎么也在?你不是回家了吗?”我忙敲打着键盘,问她。

“我怎么就不能在?”

“你买电脑了吗?”

“没有。”

“你在哪家网吧?”

“呵呵,不告诉你。”

我抬头四望,却看见一张笑吟吟的脸就在我身旁。

“你怎么来了?”我的心情,怎么说呢?就像已经连日阴雨了几个月的天气,突然见到灿烂的太阳。

“呵呵,你发什么呆呢?我开了电脑都不知道。”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喝醉了。这么迟了你还出来,挺危险的呢。”

她只是笑看着我,不说话,然后在电脑里给我发了一个鬼脸,一行字显示在游戏屏幕的下方:“表哥,有你保护我呢,你们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么厉害,我怕什么危险的?”

我跟那倩不禁都哈哈大笑起来。

玩了一会游戏,夜已经很深了,我有些累,而且酒醉未醒,头也痛了起来,那倩看出我累了,说:“走吧,还真打算在这里过一夜?”

“有什么关系?以前有地方睡的时候,也不是没在这里睡过。”

“到我那去吧,我那有沙发给你睡。”

“好吧。”

我们谁都没有想太多,亲密的关系,让我们纯洁得没有太多想法,到了她租住的房子,她给我拿了一床毯子放在沙发上,于是我睡在沙发上,她睡在床上,躺着聊天,在网吧的时候我困得很,这时却已经没了一点睡意,我们又恢复了以前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我在心中想,我毕竟还没有失去许多最可宝贵的东西,还能和她这样无所顾忌的海阔天空的聊天,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不真实,如在梦中,似乎这一切,随时都会消失似的。

夜渐深,春寒料峭,夜露渐重,我渐渐感觉到身上冷了起来,我想睡着,那样也许就会感觉不到寒冷,可是太冷了,我又如何还能入睡?

正在我难熬的时候,那倩说:“你还是睡床上来吧。我这里只有一床被子,别把你冻着了。”

我有些踌躇。

“怎么了?我都不怕,你还怕呀。”那倩大笑,仿佛这是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似的。我一阵窘迫,再迟疑,倒显得我心怀不轨了,以前也曾这样亲密无间的睡过的,于是也就很干脆的睡到床上,盖上被子,一阵温暖包围了我。

我感觉到那倩微微的呼吸,吹气如兰的感觉,轻轻挠动着我的脖颈,我忽然发现,并不能像上次一样自然,竟感觉怎么都不自在起来,就连呼吸也变得粗重,似乎手脚也没有地方放了,不敢乱动,又忍不住想伸手过去抱住她,把手放在她的脑后让她枕着。

在这样的辗转反侧中过了半夜,那倩似乎已经睡着,又似乎也依然没有睡。她呼吸的声音很美,时而舒缓,时而急促,弄得我的心情也随着她的呼吸声波浪般起伏。

就这样的挨到了天明。

我忽然发现,坐怀不乱其实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我两次和那倩――我很喜欢又这样美丽的女孩睡在一间床上,我根本就没有往邪处想的**,其实我本来是一个**很强的人,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我们之间纯洁的感情,让我觉得有那种想法都是在亵渎,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任何想法的,当然,这是因为我们还没到那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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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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