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见风姿美
唐昭不再多想,即便是末等材料,她也认真润笔研墨。笔尖蘸了墨汁,在纸上皴擦点染,不多时,一株墨梅跃然纸上,枝干劲秀,风姿俊美。
孙厂长从来没见过这种操作,都看傻了,他摸了摸脑袋:“我也看不出个啥,我觉得还凑合。”
唐昭撂下笔:“您要是觉得行,我一会儿就画幅红梅。到时候两个厂的火柴摆在一起,第一眼肯定看到咱们的。”
这话孙厂长爱听:“嗯,画红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要印到火柴盒上的,是门面,可不能用这笔墨。”
“行,让小张去买好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该谈点儿实际的了,唐昭大大方方说:“我画一幅写意,不敢说最好,也是名师指点刻苦练习过的。红梅我精心画,意境和形态都拿得出手就是了。我也不跟您多要,一百块钱就行。”
“一百块!”孙厂长声音直接升了两个八度:“这还没多要?我寻思给你一个月工资足够了!你问问小张,他才挣二十多,你拿笔随便刷吧刷吧,就跟我要一百?”
唐昭笑笑:“那我退一步,八十也行,但是得多给我点儿票。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我什么票都缺,什么票都要。”
“这叫退一步?你不仅没退步你还前进了!”
唐昭暗忖:要多了?按殿下说的标准也没多要啊,难不成自己太没名气,价码上不去?
这时,就听有人在外面大声说:“小张!你不是要用毛笔吗?我都告诉你在笔帘里,你也没拿走啊?”
话音刚落,火柴厂工会冯主席推门进来。老冯穿着灰色列宁服,头发花白,戴了副厚厚的眼镜。他看见桌上的墨梅,使劲儿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拿着报纸的手都在抖:“我滴个天,这梅花哪儿来的?”
孙厂长道:“先别管哪来的,老冯,你看看行不行?”
冯主席平时喜欢练书法,对国画也有点小研究,他左看右看,还掏出口袋里的放大镜看,最后摇摇头说:“这墨梅不行啊。”
唐昭一听,得,都是些不识货的。
她心下思量:孙厂长本来就不想给那么多钱,老冯又说不行,这事儿十有八九成不了。她决定不在火柴厂浪费时间,这就去赶回程的大客车,一想到车票还要花去五分钱,可心疼了。
唐昭倒也没多沮丧,此路不通再找路就是。既然迎春花可以印在火柴盒上,就不愁自己的画没人要,总有识货的人会买。
她拿定主意正要告辞,就见冯主席捧起报纸,对着画感慨:“这墨梅傲雪凌霜,很有风骨啊!”
唐昭忍不住问:“既然有风骨,为什么说画不行?”
“是不行啊!你看这运笔,这墨色,可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这么好的墨梅怎么能画在破报纸上呢?!白瞎了!!暴殄天物!!!哪个没文化缺心眼出的主意?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
孙厂长:“……”
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那个缺心眼儿的,问道:“这样的梅花比得过邻省的迎春花不?”
冯主席切了一声:“迎春花也敢拿出来比?老孙,你抓生产还行,审美是真不太行。”
孙厂长虽然不懂欣赏,但只要觉得值,便不在乎那百八的。他知道老冯靠谱,当即拍板:“那就这么定了,按你说的给八十,外加粮票布票肉票工业券。你给我们好好画一张,我一会儿就去印刷厂。”
冯主席这才知道,屋里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就是画梅人,正要恭维几句表示景仰,结果一眼看见了桌上的毛笔!
老冯当时就炸了,拿起《安全守则》敲小张的脑袋,说一句敲一下:“我的笔帘就在桌上你看不着吗?这秃毛的玩意儿扔笔筒里八百年不用了,你可真会挑,你咋不拿个板刷来呢?”
小张捂着头可委屈了,笔帘是啥东西?俺们这些用自来水笔的真不知道。
挨完削,小张还得出去买东西。老冯怕唐昭不好意思提要求,直接给列了个单子,笔墨宣纸要市面上最好的,国画颜料也要来一套。
小张很是疑惑,不就画一张红梅吗?买红的颜料不就行了?为啥要一套呢?鉴于刚挨过社会的“毒打”,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事情敲定后孙厂长去了车间,老冯便带着唐昭在厂里转转。工会主席自带导游属性,一边溜达一边介绍:生产火柴有哪些工序、点燃火柴是什么科学原理、老孙如何镇住厂霸管理一千人的大厂……
其间,还让唐昭在黑板报上画了两朵花。
在厂里逛了一圈,二人坐在树下乘凉。老冯问:“我看你介绍信上写得是大旺村,那地方穷乡僻壤的,谁教你画画?”
唐昭想了想说:“我爸是个手艺人,会描金画彩的那种,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就会了。”
大花她爸唐建国的确会描金画彩,不过大花懒,从来没学过。唐昭想到以后难免拿笔画画,总要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便决定今后都这么说了。
老冯一听大旺村有能人,眼睛都亮了,要去拜师学画。听到唐昭说父亲失踪,又坐在那儿好一番唏嘘。听说小姑娘全部家当只剩三毛五,还要养弟弟妹妹,老冯的这个心呐!
正聊着,有人推了自行车来,车子后面绑了个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离老远就打招呼。老冯笑眯眯点了点头:“又糊好了?这么快!”
那人笑着回答:“这两天丈母娘也来帮忙,人多力量大。冯主席,我先送进去了!”
老冯笑着说好,告诉唐昭说:“这家人糊火柴盒,每个月能挣好几十。”
“啊?糊火柴盒也能挣钱?”
“那可不!”老冯无比自豪:“我们春丰火柴厂造福了好多人呢!糊一万个火柴盒能挣六块钱,手快的一天能糊两千个,有的人平时上班,晚上糊火柴盒,一家人一个月能交十万个。你算算吧,是不是挣挺多?”
十万个,六十块钱呢!
唐昭有些兴奋:“冯主席,我们大旺村能糊火柴盒不?”
老冯讪笑,笑容里带着点儿歉意:“我们挑人,不是谁都能糊。以前你们县有两个生产大队来联系过,他们交的活儿不行,不结实、浪费材料、上面还带手印子。后来凡是丰盛县来的,我们厂都拒绝。你们村要是能保证质量,我就帮你跟厂长说说。”
唐昭点点头:“好,我回去跟大队长商量商量。”
她是这么想的:村里有壮劳力,也有老人和孩子,如果能揽到糊火柴盒的活计,不能下田劳作的人就有了赚钱机会,能挣工分的劳动力歇了工,晚间动动手也能贴补家用。这活儿干净,谁都能干,如果能长期跟火柴厂合作,对大旺村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现在的自己就是个小村姑,本事也不大,也不敢说心怀天下的豪言,但是心怀大旺村总是可以的。
正想着,小张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快看看我买的东西行不行,这是宣纸,这是墨块,这是毛笔和颜料,都买的最贵的。”
唐昭瞧了几眼,觉得哪样都不太行,但是她也不能说呀。
老冯点了点头:“够用了,这次买的不错。”
几人回到办公室,小张趁润笔的时间把孙厂长找回来。这一回宣纸铺开,唐昭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先下后上,侧锋藏锋,她运笔流畅,勾勒出一簇傲骨。笔蘸曙红,笔尖点朱砂,红梅瓣瓣鲜活,却又各不相同。
雪中红梅尽态极妍,花中清客凌霜傲雪,枝上玉尘铺陈,点点浓淡相宜。
唐昭在纸上勾勒渲染,末了,又在画作上题:《报春图》,乙卯年仲夏月,唐昭。
她写完叹了口气,真可惜,没有印呀。
冯主席看出端倪,安慰道:“没事儿,让老孙缓一天去印刷厂,我下午找个刻章的,刻上你名字印在下边,行不行?”
唐昭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孙厂长始终望着《报春图》不说话,冯主席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你想啥呢?小唐画得这么好,赶快表扬!”
孙厂长这才缓过神来,感慨万千:“老冯你说得对,我让她在报纸上画画,是挺没文化的。这么一看,咱们火柴盒上干巴巴的两个字,确实对不起咏梅的名字。”
他是个痛快人,当即批了条子,让小张去财会那儿取八十块钱,嘱咐多给拿点儿票。他望着纸上红梅,越看越喜欢:“咱们下个月肯定能卖过迎春花,必须滴!”
唐昭笑笑,你满意就好啊,满意了咱们才能往下谈呀。
“孙厂长,梅兰竹菊要么?”
孙厂长笑容凝滞在脸上:“小唐啊,我们这是咏梅牌火柴。”
“那牡丹花要吗?咱们可以再整个牡丹牌啊。”
“咏梅!不整别的牌子,就要咏梅!”孙厂长声音大得震耳朵。
唐昭可有耐心了:“我晓得了,咱们厂只要梅花。正好颜料挺全的,墨梅、腊梅都画一画呗?刚才画的是写意梅花,工笔梅花也来一套吧?”
孙厂长觉得,再跟她说几句,她能在这儿画上一百张!
“这么着吧,你先回去,我知道你是大旺村的,有需要我们再找你。”
唐昭明白了,在老孙这儿就是一锤子买卖,短期内没有第二次。行叭,她指了指桌上的笔墨:“这些物件你们不用了吧?”
老孙心道,让我用?难为谁呢?他摆了摆手:“你想要就拿走,我们也用不着,都给你!”
唐昭满心欢喜,立马收拾宣纸颜料毛笔墨锭,都是挺贵的东西,一丁点儿都不能浪费。那么厚一沓宣纸,三花和小虎子能练好长时间呢!
待她礼貌告辞,孙厂长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小唐真行,别人糊一个月火柴盒也没她这一会儿挣得多。”
冯主席对厂长不太满意,觉得老孙太抠了,多买一张墨梅也好啊,没看小唐都失望了吗?他送唐昭出门,安慰道:“别着急,老孙见了兔子才撒鹰,等咱们红梅卖过迎春花,他尝到甜头,自己就去找你了。”
他瞥到唐昭漏脚趾头的鞋,心里可不舒服了:“你跟我来,刚才画黑板报的时候看你挺稀罕彩粉笔,我给你拿点儿。”
他拿钥匙开了办公室的柜子,开始往外掏东西:“粉笔来两盒,这还有个小黑板,给你拿回去玩儿吧。火柴来两包,二十四盒,够你用一阵儿了;牙膏、牙刷、香皂、肥皂、毛巾、小塑料杯……诶呀,这还有俩枕巾。”
唐昭都看花眼了,给这么多东西,这能行吗?
老冯笑着解释:“都是奖品,奖励生产能手的。我回头会跟老孙报备,你把厂子的火柴盒变好看,这就是贡献,就该奖励!你要是我们厂的人,还得开大会表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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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出是七几年吗?这一章有线索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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