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脏

嫌脏

自西疆跟随姜初照一起回来的十万精兵驻守宫外,姜域和那八万府兵就成了瓮中之鳖,他不敢动,也不能动了。

姜初照一手攥着玉玺,一手按住诏书,还霸占着我的玫瑰椅,气定神闲地睥睨着殿阶下的姜域:“皇叔真是迫不及待啊。”

上一世的姜域在姜初照回京以前就放弃夺位,他自言清白,百官又帮着找补了几句,所以最后全身而退了。这一世,我自然不愿意看到他深陷困境,也不愿意看到他血溅殿前。毕竟长得赏心悦目,死了太过可惜。

于是我摸了摸姜初照的脑瓜,往他嘴里填了一颗桃花酥,替姜域求情道:“哀家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是哀家把你六皇叔叫过来的,你也晓得,自你父皇身体欠安以来,有几个外戚蠢蠢欲动,眼下先帝他等不及你,驾鹤西去,若没有你六皇叔亲率府兵来撑着,咱们大祁怕已经换姓易主了。”

此话一出,殿阶下的姜域就怔怔地抬起头来。

我顺势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这七日皇弟苦守殿前,也是辛苦,现下新帝回京,你也可以回府,安心歇息几日了。”

姜初照一口桃花酥啐到殿门前。

毕竟站得这般近,我自然感觉到他体内蓬勃生长的怒火,于是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顺手摸过花几上墨汁一样的浓茶递到他唇边:“吾儿呛着了?喝口茶顺一顺。”

他没接,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不到半秒就吐出来,皱着一张俊脸作雷霆大怒:“大祁是要亡了吗?这种劣茶都敢往宫里送?!”

怒完也不管殿前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的府兵,揪住我那毛茸茸的整皮的狐裘大氅,极其顺手地擦了擦嘴。

我在心里默默地骂他娘。

骂了半刻钟后,忽然意识到,我现在就是这混蛋玩意儿的娘。

*

到底是累了,目送姜域离去,我就回到凤颐宫,嘱咐苏得意不要让人打扰我,我要睡个三天三夜。

本以为解决掉了心头大事,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可谁曾想我会梦到上一辈子那些事情,浮沉混沌之际都倍觉难堪。

是他让我去找先帝撇下的那些太妃们商量,让她们腾出宫殿给新人住的,但是在我命人把孙太妃从罗绮宫搬走后,他却找过来,当着一堆宫娥的面,对我冷声斥责,说他母后过世早,是孙太妃把他养大,骂我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把孙太妃从罗绮宫里赶走。

我真的不明白他的逻辑。

孙太妃又没养过我,为什么他要骂我忘恩负义。况且,是他让我做这件事的,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孙太妃对他的重要性。

那时候我还跟在乔家时没什么两样,不服就说,不愿憋着,就梗着脖子把上面这些疑惑,跟他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他招手让我上前。

我皱着眉头过去,正想再解释几句,便被他一把扯进怀里。他那双常年挽弓箭握大刀的手狠狠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张开嘴。

看着我的时候,眸光冷厉得像是藏着刀子,语调却不疾不徐:“伶牙俐齿,听着吵人,不如拔掉。”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呜呜咽咽地说:“你们皇家的人都这样吗,说句让你不开心的话,你就要拔我的牙?”

他闻言把手指探进去,捏住我的舌头,用不大不小的力道往外扯。

我吓出一身冷汗,却还是先把心中的不适表达出来:“脏……”

他忽然松手,把我推开,捏过桌上的绢帕擦了擦手,垂着眸子说:“真巧,朕也嫌你脏。”

自此以后,我被姜初照嫌弃“脏”的话,就传到了皇宫每个角落,连御前抬撵的小太监见到我都能对我上下觑视,再冷笑几声。

狗和主子一个德行。

这一辈子,我身份大不同。

他作为我儿子,没权利干涉我怎么处置这一众太妃。所以嫁过来前三天,我就利利索索地把这件事给办妥了。

安安分分无功无过的都给银子撵走,串通外戚预谋篡位的都赐鸩酒毒死。期间还格外关照了淑顺温柔、给过姜初照浓浓母爱的孙太妃,赠给她一大箱金元宝一大箱夜明珠,还专门从羽林卫里挑选了一个身材标志、模样英朗且不想努力了的年轻小伙陪同她,一路开门,准她连夜离宫。

后宫得来百余年未有之清净。

我去历代太后居住的凤颐宫考察了一番,踩了踩地面,然后一边发抖一边嘱咐内官监,让他们在凤颐宫所有殿室的地板下挖烟道,方便烧炭,我很怕冷。

跟六王爷对峙期间,内官监应该一刻也没闲着,今日我回来的时候,寝殿的地板踩着已经是暖烘烘的了。

当年我住丹栖宫的时候,也很想让他们帮我在地面下挖烟道,因为我在家里住的房间就是有的。但没人听我的话,在这座皇宫里,一切都是姜初照说了算,而我又很倒霉地被他嫌弃着。

平时还能勉强忍受,来月事那几天就完全不行。寒气侵染,我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下/腹坠痛得像是有一把刀子在那里搅来搅去,连翻身和说话都变得困难。

都这样了,姜初照还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去给孙太后请安。是的,他生母早已过世,于是他就把孙太妃尊为太后了。可笑的是,他自己都没怎么去看过孙太后,却要求我每天过去请安。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

我爬不动,也疼得说不出话,他还不体谅,以为我消极对待,就把手伸进被子,对我动手动脚,又捏又掐,虽然比起腹部那种疼来说他这些举动不过是挠痒痒,但却也让我很崩溃。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对他哭,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跟他开口:“要不就把我废掉吧,让我回家算了。我在家里住的地方地面下都是烧着炭的。这儿太冷了,我冻得难受。”

那时的他很诧异:“都快四月了,为什么还觉得冷?”

我揪住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不想说自己染了寒症,怕他以为我故意讲这种话来讨他可怜。

但眼泪却不断往下淌,越想越觉得这皇后当得憋屈,呆在乔府一辈子嫁不出去都比呆在这儿强,“让你们内官监给我挖几个烟道他们也不肯,整个皇宫都听你的,没人愿意听我吩咐。”

姜初照脸色很不好看,嗓音沉闷得像寒冬的隐雷一样:“你也知道他们都听朕的,但你就是不来找朕。”

我用手背抹了把脸,觉得他这话很气人也很可笑:“我找你你就能帮我吗?你巴不得我早点冻死,好把西疆带回来的女人立为皇后。”

“冻死你并不解气。朕有时候,恨不得一条白绫把你勒死。”

他说着,连人带被子把我卷起来,夹在怀里一路带到了他的成安殿。那处没了着落,血流下溢把被子弄得一塌糊涂,我坐在他床上,被身/下的粘腻和被子上的血迹刺激得失控,以至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太脏了。”

他睨我一眼,往我怀里塞进一个手炉:“你也知道自己脏。”

在姜初照那儿住了半个月,炉火没断过,我也好转了不少,期间突然想起来成安殿后的汤池,就想去泡一泡。结果到那儿才发现,原本热气滚滚的汤池被填成了平地,连个泡影儿都找不着了。

我摸了摸发凉的后颈,问身旁的小宫娥:“是哪个混蛋这么糟践好东西?”

小宫娥被我这句话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地:“娘娘切莫胡说,是陛下命人填的。”

得。我就不该多嘴一问,姜初照这王八蛋脑子本来就有洞。他兴许是怕泡汤时水进脑子,才把汤池填平。但汤池做错了什么,这王八蛋应该把自己脑子填平。

等我完全好了,他还不许我回丹栖宫,却也不搭理我。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天天推算着他什么时候赐我白绫。

但我没等来白绫,却等来了能回自己寝宫的消息,还等来了挖好烟道能烧炭火的热气腾腾的丹栖宫。

我以为他改邪归正了,为此开心得不行,却在去成安殿跟他当面道谢的时候,隔着窗幕,听到他对西疆的女人说:“让人把这些东西,连同这床,都烧了。”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巧又不在乎。像是烧掉一张废纸,一片落叶那样漫不经心。

上一世的姜初照,一直是嫌我脏的。

*

耳边好像有人在叫我,把我从梦境中生生揪了出来。

睁开眼盯着面前这张祸水一样的脸看了几秒,又望向室内绰绰彤彤的烛火,有一瞬间有点分不清,我现在是在上一世,还是在这一世;他到底是我的夫君,还是我的皇儿。

姜初照坐在床边的海棠绣墩上看着我,先开了口,眉眼被疑惑和苦闷浸得朦胧:“为什么嫁给我父皇?”

听他这么问,我心里便有了数。

当然不能说这是我主动要求的,于是就把过错全推在已故的他亲爹身上,反正死无对证:“圣恩难却,先帝看上了我的美貌,非要让我做他的皇后,我也不好拒绝的。”

他眼中光亮全无,嗓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在骗朕。”

我来了劲儿:“你怎么知道哀家在撒谎,你去先帝跟前问过?”

“乔不厌,”他眉头皱得极深,明明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一张嫩得出水的小白脸,却偏偏走深沉的路子,说话的语气也像是我欠了他一条命似的,“父皇曾经跟我说,他想把你收为义女。”

嚯。好巧不巧。

我从枕头下面摸出墨书巷新出的小说本子,尽管七八天没看了,但还是准确无误地翻到那一页,指着其中的章回名,念道:“俊庄主雨夜归来,俏义女罗帐浮沉。新的玩法,你还年轻,不懂也正常。”

他额上青筋蓦地一跳:“乔不厌,朕比你还大两个月。”

我轻声笑了笑:“那又如何呢,哀家可是你实打实的母后。”

他把那本小说册子从我手中抽走,藏在背后,用压迫性的目光看着我:“即便是我父皇要求,你也可以拒绝。”

我故作新奇:“哀家为什么要拒绝?再说了,皇命难违,我要是拒绝,那我乔家满门还活不活了?”

他便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住我,那眼神像是真的打算赐我白绫,把我勒死。

但我这辈子是太后,是他娘。

我一点也不怕他了。

甚至拍了拍他的肩,关切道:“三月了,猫猫狗狗也要开始繁殖下一代了。后宫诸座宫殿母后早已给你清理出来,明天就让那些世家大族准备画像。”

他神色不太对劲,好像是我在坑他一般:“你很希望我娶妻生子?”

我情真意切,苦口婆心:“那是自然。陛下都二十了,身边还没个伴儿,宜尽早选妃,充盈后宫,趁着年轻体壮为我大祁多诞子嗣。千万别向你父皇一样,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临走都怕你赶不回来,恐皇权落于他人手上。”

当然,实话我也不好讲。

虽然一个人在后宫虽然清净,但也挺无聊的。我迫切希望姜初照能加快进度,早日让我看到莺歌燕舞、群美环绕的融乐场面。

哀家迫不及待想当婆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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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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