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上

瞧上

等了好久没有等来姜初照的回答,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他紧抿着唇,眸子阴沉沉凉嗖嗖的,像是冰雪骤降把潋滟的桃花潭给凝住了一样。

我突然有点怕:“他是不是已经定了亲事?”

姜初照什么也没回答,撩开车帘就跳了下去。自此以后,他去打猎就不叫着我了。每次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饭,他也是吃得最快、走得也最快的那一个。

到底是好几年的玩伴,我觉得他状态不对,就去找他。甚至也不要脸地问过,他是不是瞧上我了。

姜初照哼笑一声,把一只灰白花色的毛帽戴在我头上,那帽子耳朵后面还别着两只鹰隼的羽毛,“我可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以后可是会有很多妃子的,多漂亮的都有。”停顿半晌,又补了一句,“比你漂亮的,也会有。”

我放下心来,摸着头顶的帽子,感受到温柔软滑的毛像水一样从我指缝间流过,不由惊喜:“这是你缝的吗?”

他摇了摇头,垂眸道:“是苏得意缝的,我不会做针线活。但这毛皮是我猎到的,它是一只花貂,”说到这里,对我挤出一个自信的笑,“再往北走一些,肯定就有超大的白狐了。”

我心头一暖:“阿照真是太好了。”

“嗯,”他扬起下颌,虽然才是十五岁的少年,却已然有了睥睨天下的模样,“六皇叔十四时就镇守北疆,去年底才回京,所以至今还没定亲呢,你机会很大。”

在他面前我是藏不住小心思也端庄不起来的,于是干脆叉腰狂笑:“哈哈哈哈我知道了,等回去我就让乔正堂帮我去抢。”

他点了点头,说好。

三天后,我们顺利抵达边境,成功接到了两位美人。此时,姜初照的马车顶上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毛料,若不是马车前还挂着明黄的龙纹旗,他此种状态已与行走北疆专门进货的皮毛贩子几无二致。

而姜域还是白衣飘飘,不食烟火的模样。他的马车前挂着的那个皮革水囊里,放着几枝旁逸斜出的红梅。那是我今天摘来送给他的,他说很喜欢,顺便夸了我的帽子很漂亮。

我开心地咧嘴笑,转瞬觉得这样好像太不斯文了,就学着邱蝉笑起来的样子,虚握了手指挡在自己唇前,应和道,“帽子确实很漂亮呢,是姜初照猎到的,花貂的毛摸起来超级舒服。”

我看着他的眼睛,也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脑子一抽,就踮了踮脚,还微微颔首行了个方便:“你要摸一下试试吗?”

他轻声笑着,面庞比山雪还要干净,唇色比红梅还要动人,我就这样看着他抬起手,莹白的指尖若流光一般路过我的眼睛,最后落在帽子上。

“是很舒服。”他说。

皮毛贩子姜初照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扛着大弓,左手拎着两只叫不上名来的野鸟,右手攥着一束开得正好的红梅。

姜域看到他这模样便又笑出声来,手从我的帽子上拿下来,悠闲地背到身后:“这是采给阿厌的,还是采给皇叔的?”

我看向姜初照,可姜初照却没有看我。

他径直走到姜域的马车前,把红梅放进水囊,顺手把两只野鸟挂在拴水囊的绳子上,略阴沉道:“我马车上挂不下了,先放皇叔这儿。”

姜域抽了抽唇角,点头说行。

我回头看了一眼姜初照的马车。明明还是能放下的,他却偏偏把两只死鸟挂在姜域的梅花袋上。

真气人呀。

但他同样觉得我很气人。

貂毛帽子是他送给我的,我却让姜域摸。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像是藏了箭,又摄人又狠准。

年少时候,我是最不愿意看到姜初照生气的,他一生气我就觉得很难过,而且这件事好像确实是我草率了,于是主动和解:“别气啦,我也不知道你不想给别人碰这帽子啊。他就摸了一下呢,要不,”我思忖片刻,把脑袋递过去,“你多摸几下找补回来?”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也没抬手。

“已经到了大祁最北的地方了,还没有见到白狐。阿厌,我可能没法送你漂亮的毛氅了。”他趴在马车的窗子上,望着雪水融化后枯黄的草原,轻声说。

已经到了大祁最北的地方了,今天我们就要启程返回京城了。我都想好了,一到家就去找乔正堂商量定亲事宜。我太喜欢姜域了,超怕他被别的姑娘抢走。

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想得到什么,越会得不到什么。

比如,姜初照没有猎到白狐。

比如,我最后没能嫁给姜域。

少年事,到底是称心如意少,求而不得多。

*

我看着面前这一对璧人,藏起内心那低落的情绪,笑着跟林果儿说:“前一阵子丫头们做了不少风筝,你拿两个过来,给自己一个也给余家小姐一个。”

为了照顾他俩的辈分,我这厢连妹子也不认了,可姜初照却一点也没体谅我,目光从余知乐那儿移开,凉凉地落在我身上:“母后是什么意思?”

我抿了口姜茶,没有回答他,只看向姑母说:“就让他们小孩子去放风筝,哀家同姑母在这里吃些茶点,唠唠家常。”

两个姑娘都难掩兴奋,唯独我那不孝儿要跟我较劲:“朕想要母后陪着。”

“母后不想动弹。”我笑道。

他瞪着我,正想再说些什么气我一气,却不知道为何,眸光忽然大亮,唇角也提上来:“母后不想动弹就不动弹,朕就留在这里听母后读书算了。昨天读到第五卷了罢,那今天就是……”

“你住嘴!”我撂下茶盏,大声呵斥。

姑母、余知乐和林果儿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到了,僵僵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有那龟儿子看戏一样地看着我,丝毫不见慌张。

我一边在心里真情实感地骂他祖上仙人,一边装腔作势痛心疾首地骂他:“陛下怎么能只想着读书学习!眼下刚刚散朝,你就要来母后这里看书,这样多累,你就不能跟别人家孩子一样,想一想怎么玩顺便休息一下脑子吗?”

姑母以为我真的在担心他,竟然又抬起手帕擦了擦眼泪,苦口婆心地帮忙劝了一句:“陛下,太后这是为你的身体着想呀。”

姜初照从胳肢窝下掏出风筝,我看到龟背上还用朱笔写了几个古古怪怪的字,像是给乌龟贴了个符。

“母后真的不去吗?”他眯起桃花眼,淡淡笑着,“那要不朕把书带走吧,放完风筝就不来凤颐宫了。”

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我。

我被他气得手抖,本来都想起身,让林果儿把我前几天画好的红毛傻狗给拿出来了,可目光扫过他勾起的唇角时,却突然有了想法。

我稳稳地坐回椅子上,看向余知乐,笑得安详:“你既是哀家妹妹,也就是姜初照的姨娘。不晓得你对这个关系有什么看法?”

余知乐被我这句话吓得慌了一慌,她赶紧跪下来:“臣女万万不敢同陛下攀认关系。”

姜初照遥遥地看着我,一时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但眼里却闪出一些碎光,好像是对某些事情有了几丝希望,甚至主动开口认下了这个关系,对余知乐道:“既然是朕的姨娘,就不必跪了,起身罢。”

余知乐听到这个称呼,瘦削的肩抖了三抖,一张小脸登时白得跟纸一样。

我莞尔一笑,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哀家这里,哀家有个故事很想讲给你听一听呢。兴许听到这个故事,你的思路能开阔起来。故事的名字是《娇娇姨娘……》”

“母后!”这下轮到姜初照大吼了,他耳根骤红,手指紧攥,“母后不是说不想动弹吗,想来应该确实累了,不如就在此歇着,朕带着她们去放风筝,”这样安排好像还是不放心,于是连哀家姑母也招呼上了,“你也跟着一块去,别打扰太后休息。”

于是乎大家真的都走了。

凤颐宫只剩哀家一个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我瞬间恢复抖擞精神,一溜小跑冲去了书房,从箱子里翻出第三卷,精准地打开第二十五页。

是时候再温习一遍了。

娇娇姨娘柳姿花态,硕硕侄郎虎背蜂腰。

妙啊。

*

我对姜初照是用了心的,交到他手上的是这样圆满的一个剧本。

同时,我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想到余知乐轻快奔跑的绰约姿态,林果儿欢喜雀跃的甜媚脸蛋,就已经把他们三人今晚在榻上的角色担当、空间分配,与哀家未来儿孙的取名方式、培养计划都构思了个大概。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龟儿子竟一点也不按套路走,他毫无预兆地炸毛,还扬言要砍余知乐的头。

风水轮流转。

我就这样体会到了乔正堂蹲在我面前骂仙人板板的痛苦与绝望。

苏公公带着我一路狂奔,抵达花园草地时我二人均已上气不接下气。

我勉强撑起腰来,入眼处,宫女太监跪了满地,姑母浑身发抖不敢掉泪,林果儿伏在地上小声啜泣,余知乐跪在他身前,一言不发脊背僵直。

“这是怎么了,半个时辰前不还好好的吗?”我皱眉道。

姜初照神色寂然,抬眸看我的那一眼,倦冷得不像话:“她把朕的乌龟踩坏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玩意儿?”

他举起手中的风筝,把断掉的竹篾和被竹篾拦腰扯裂的乌龟壳指给我看:“你的表妹,把朕的风筝踩断了。”

我茫然了半晌。

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让人参不透。

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一只风筝,踩断了再叫人糊一个就是了,陛下何必发这么大火?”

“再糊一个就是朕原来那个吗?”他无限伤情地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完这句话,手指就捏紧了衣袖,眼里竟还浮出一些水气来,“母后讲得可真是轻松啊。”

“那怎么办?”我头一回觉得带儿子这样难,“要不咱们做个坟茔埋了它、初一十五给它烧纸上香加磕头?”

他听到这句便身形一僵。

我本以为他又要说些话气我,但他什么也没说,偃旗息鼓一般,眸子里只有手中的乌龟,像是打算跟这乌龟天长地久过一辈子。

真是气得哀家脑壳疼。

“苏公公,果儿,”我吩咐道,“你二人去送哀家的姑母和余家小姐回家,其他人都散了罢,哀家要跟陛下说些话。”

等他人都散去,姜初照却还是那副鬼样子。

我揉了揉发麻的额角,忍不住提醒他:“人都走了,别装了。”

他恍然抬眸,眼底像是沾了血,红得有些可怖:“你觉得朕是装的?”

我哑然失笑:“那不然呢,二十岁的大男人因为风筝坏了就要砍人脑袋?”

“朕没装。”他梗着脖子,固执道。

我深呼吸几次,本来想再跟他硬气地理论几句,可开口的时候却控制不住,分外委屈:“还说不是装的。哀家不过想选几个儿媳陪伴自己,你就千拦万阻。前阵子还跟哀家玩一些虚与委蛇的招数,现下直接懒得装了,连风筝被踩坏这种事都能拿来当借口。你是存了心的不肯让哀家如意,试问我要是你亲娘,你敢这么气我吗?”

他默然不语。

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眼睑恹恹地垂着,唇角也微弱地勾着,虽然在笑但音容苍白,“行,你选吧,觉得上次那些不合心意重选也行,”顿了顿,“都听你的。”

说完这句,他就转身走了。

我懵了一懵,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不由欣喜若狂。

都听你的。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动听的话。

我瞬间消了气,提着裙子蹭蹭蹭地跟上:“那哀家想选漂亮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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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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