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乾元十二年,农历八月二十。
成群的大雁结伴而飞,紫禁城气势恢宏,天空碧蓝晴朗。
季昭自马车款款而下,与来自各地的秀女站在一处。秀女虽众,却无什么人讲话,只是紧张地捏着帕子,或好奇地偷眼打量。
季昭沉静地立着,并不言语。
季昭原不是大周朝的女子。她前生在现代长到十五岁,一朝梦醒,便莫名来到了这大周朝。前世的她不过一平凡少女,只是赖父母均为高级知识分子的缘故,很是读了不少书,其中又对古典诗词尤其爱好。加上她自幼习筝,性情气度都要较同龄人要沉稳不少。
恍然入梦,她已是大周朝礼部尚书季行的七岁的嫡长女,季昭。
这一世的父亲乃是大周朝极有清名的人物,数年前便隐有被推为文坛领袖之势,只是生性低调谦逊,不喜张扬。但他在极富文采的同时又不乏才干,可谓是简在帝心。季行与夫人白氏感情甚笃,待乖巧懂事的长女更是如珠如宝。季昭于是渐渐接受事实,也以真心回报二老。
两世相叠,她的年岁合该不止十五。只是这一世父母太过娇纵,被当做孩子看待久了,季昭前生的沉静性子也渐脱去几分,有了点少女的娇俏。
但她毕竟心理年岁比同龄人长些,因此表现得也更加聪慧,能够吃苦。初到周朝,彷徨之意渐淡,决心好好活下去之后,她便向父亲请求,拾起了“诗书”与“音律”两项,并且勤练不缀。这既是寄情,也是她为日后的打算。前世好歹有些功底,季昭留心着慢慢露出,果然得到父亲的嘉许。加上后来学的一手娟秀小楷,到如今参选时,十五岁的季昭已纯然一副娴雅文静的周朝闺秀模样了。
其实初临异世,闻听周朝之时,季昭也是惊讶过的。她历史不差,至少除去五代十国之类的繁杂,大体的朝代还是能背出来的。由此,就更觉这所谓的“周朝”处处诡异。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这是架空,之后又因为纯元皇后盛大的祭奠、以及三年前慕容世兰的入宫,彻底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后宫甄嬛传》。
这本书,她曾经打发时间读过。
周朝就算是作者流潋紫架空捏造,也该有些现实的参考。季昭推测,按父亲的官职“礼部尚书”来看,方今六部并列,当对应历史书上的“三省六部制”,那么便是唐或之后。念及书中较为开放的风气,那么程朱理学定然不曾兴盛,范围又缩小到南宋之前。但是北宋自最初,皇帝便紧握军权,如今慕容家势大,反而更近似于唐朝的藩镇割据。所以季昭推断,这大周朝对应的该是历史上的唐朝,而非《后宫甄嬛传》电视剧改编的清朝。
然而“嬛嬛一袅楚宫腰”乃是南宋蔡伸所作,不少明清才出现的物件也在生活中。季昭估摸着是作者写的时候不慎写入,世界自动补全,才弄出的这么个混合世界。不过以她了解最深、穿越之后钻研最久的诗词来看,大周收录的诗歌可至原来历史上的南宋之前。
那就是半个唐朝半个宋朝了。
以今生父亲季行的官职,如无意外,季昭必是要参选入宫的——大周的选秀制度和清朝的八旗选秀相似,必须是皇帝选不中的,才许自行婚嫁。装病避选也许算一种办法,但以古代的医疗条件,这么做要冒很大的风险。况且甄嬛传的背景中,皇帝要靠纳妃来稳定朝堂,季家显然在需要笼络的范围之内。献出嫡长女,无疑是最大的敬重。
季昭曾经无数个夜晚因此辗转反侧。她并不怨恨今生的父母,因为她知道他们虽为来日的分别感伤,却并不真心认为入宫侍奉君主是一桩坏事,这也是朝代的风气使然。最后,她还是振作了起来,好歹安慰自己说原著的皇帝样貌英俊,加上手握剧情,总是一重保障。
如今立在此地,季昭已坦然接受即将入宫的命运,所思的不过在不出差错的情况下,给皇帝留个好的第一印象。她虽在现代生活了十五年,也赞同爱情自主和平等自由,到底不曾受过什么风霜磨难,没有胆魄去抗拒时代,只能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
季昭这一世的容颜生得极美。
很难具体说出她的美丽,是腮凝新雪,抑或鬓堆鸦色,但她的确拥有一种独特的宁静气质,纯净且美好。眉目并不张扬,却极有味道,加上多年熏陶出的书卷气,的确是相当少见又让人难以忘怀的美人。但季昭是看着自己一日日长开的,因此并不以为骄傲,反而暗暗揣测,自己一个书中未曾出现的人物就是如此,那女主角甄嬛又该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因为并无书中甄嬛那似真似假的想被撂牌子的心思,季昭打扮很是庄重典雅,却也在细节处透出少女的清新,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她身着一袭水绿色襦裙,以白玉兰簪挽发,耳戴镶银珍珠耳环,腕上套着软玉手镯。瞧着温婉可亲,又不失大气。
其实珍珠耳饰很少给年轻女子用,因为压不住。但季昭戴着,却是自自然然的温婉雅致。
她正兀自想着心事,忽然听到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愕然于谁敢在此处大声喧哗之时,出门前才温习过的剧情便卷上脑海。季昭抬头看去,果然是一个墨绿衣裳满头珠翠的女子,在抓着另一个模样瑟缩的单薄秀女发火。
“你没长眼么?拿这样烫的水来泼我!你是哪家的秀女?”
季昭细细打量那个被抓着的秀女,见她衣饰简朴,眉目却颇有几分清秀楚楚,知晓她必是安陵容了。只见这未来的鹂妃一副不知如何自处的模样,在那秀女的逼迫下,已经红了眼眶。
季昭心中已有定算,她不疾不徐请身前的秀女让开,缓步来到冲突之地,不顾旁人异样眼光,只冲那发火的秀女微微福身道:“妹妹季昭在此有礼了。”
那秀女原是满脸气愤,见她举止有度,衣料也名贵,只好勉强回了一礼:“夏月菁。”却是看也不看安陵容一眼。
刚才季昭出言打断之前,这秀女已开始逼着安陵容下跪叩头,即便对方原本有错,这么做也实在过了。因此她倒不怕被人说强要多管闲事,只和气点头,同时伸手悄然扶了安陵容一把。
那红着眼睛的少女投来惊讶而感激的一瞥,季昭冲她微微一笑。
她又侧身向夏月菁,却是诚恳道:“姐妹们今日于此备选,相遇是缘。这位安妹妹想必是一时失手,姐姐即使生气,也不妨先换好衣裳,免得误了选秀。况且天家重地,这么多人围着,也实在有些不妥当。请姐姐听我这一言,先以面圣整洁为要。”
季昭倒是能理解夏月菁的火气,毕竟众人都是精心盛装而来,突然被同殿待选的秀女泼了一身茶水,怎么能不恼火。但安陵容她有心抢在甄嬛前帮一把,这才有此言。
夏月菁听见耽误选秀,倒有几分慌乱,但她还气着:“莫非就让我这么算了?”
季昭温言道:“只是唯恐姐姐误了时辰,故有此一提。”她又善解人意道:“我今日多备了几件衣裳,此刻正在马车里。你我二人身量仿佛,姐姐不妨试试。”
夏月菁明白这是递过来的梯子,她有心叫安陵容接着道歉,却不得不记起自己信心满满,可没备多余的衣裳。她又狠狠瞪了一眼瑟缩成一团的安陵容,看向季昭:“你是哪家的秀女?你家的马车在哪儿?”
这是同意息事宁人的意思了。
季昭微笑道:“家父礼部尚书季行。”她又道:“让我的侍女金盏带你去便好。”侧头对侍女交代一二。
听她说到季尚书,夏月菁的脸色又变了变,不过她终究没再说什么,跺了跺脚径自去了。
季昭这才转身面向安陵容。
却见她藕粉衣裙、身形纤细,此刻堪堪抬起头来,满面感激之色,珠泪盈盈。即便季昭是个姑娘,都忍不住要心生怜惜。她浅叹一声,重又握住对方的手。
安陵容被她握着行不得大礼,却是深深垂首道:“姐姐今日之恩,陵容没齿难忘。虽出身寒微,但来日若有驱使,必回以重报。”
季昭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安姑娘先擦擦眼泪才好。”她顿了下,不好交浅言深,却仍道:“安姑娘之后面圣,不妨大方些。”
安陵容闻言先是诧异,之后感激点头。
此刻见事情已了,围着的秀女们也逐渐散开。季昭一面同安陵容叙话,温言安抚她的情绪,一面却不着痕迹地留心周围。原著中这一幕被甄嬛制止,那么她与沈眉庄想必就在此间。她暗暗环视一圈,已将周围人物收入心底大半,那浅绿宫装的女子,约莫就是甄嬛了。
书中评价甄嬛为天姿国色,如今一见,果然清丽逼人,不可小视。好在她的样貌和甄嬛算不得同一类型,相较起来倒也不怕。又看沈眉庄,端庄雍容,不愧是主角团之一。
最后也算是被安陵容给害死的。
心头念头虽然转的飞快,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到金盏回来的时候,季昭与安陵容已显见地亲切了许多。见到自家侍女,她不禁露出笑容。
“拿来了么?”她问道,之后便从金盏手中接过一对鹅黄色琥珀耳坠子,转过身,笑吟吟递给安陵容,“相遇有缘,都说送佛送到西,那我不妨以此坠祝安姑娘选秀成功。擅自做主,只因觉得此坠极衬姑娘衣着品貌,姑娘勿怪。”
安陵容闻言,不由心神大震。
她是初初离乡,带着母亲的希望,一路惊险过选,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又被人撞泼了茶,遭到夏月菁的为难。就算将来再如何心思灵巧,此刻的安陵容也是颇感绝望。未料这位季姑娘先是出言相助,之后又为她拿出崭新衣裙化解事端。原以为这样不过是极致,安陵容才下定决心必要报答对方恩情,未料对方那带着夏氏恶女去换衣的侍女回来,却是捧来一对琥珀耳坠。
原来那季姑娘刚才和侍女说话,不但是吩咐给夏氏的衣裙,竟还特意叮嘱了这个!安陵容一时间只觉万分惊喜惭愧,同时更加感激对方的温柔体贴。
“这怎么好领受姐姐的大恩。”她不去接那坠子,仅是握住季昭的手,满面感动,“姐姐,你让陵容……”
季昭却微笑道:“姐妹之间,何必客气。陵容如能以此坠相助成功,也是我的福分。”她记得书中的甄嬛曾以鲜花、耳坠相赠,虽不知安陵容最终的过选有无关系,还是一并补上为好。
安陵容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深深一福,再度郑重道:“多谢姐姐大恩,陵容永志不忘。”
季昭扶她起来,只望着那晶莹黑眸,道:“愿与妹妹同成功,再叙姐妹之情。”
就算书中的甄嬛曾经在施恩安陵容后遭到背叛,但此时的对方,毕竟是清白无辜的善良女子,又有书中肯定了的潜力,只要她真心相待,又免去书中“安陵容暗恋甄嬛之兄,入宫后却被甄嬛斩断念头”的情节,对方未必不能与她真心守望互助,同进同退。
再者说,在这险恶的后宫之中,人人皆可能背叛。比起去寻找不知心的盟友,反而是她已对其性情有一定了解把握的安陵容,更为可用。
季昭深深望着安陵容此刻盈满感激的眼眸,心道却是:只愿不忘今日之志。
陵容见她如此,更是感激。她依言换上那对耳坠,更是清新秀雅,楚楚动人。二人待要再叙话,已有宫女来唤季昭去云意殿。季昭于是与陵容一笑,微微颔首,随宫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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