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匆忙和甄嬛沈眉庄二人告别,她们同样满面惧色,跌跌撞撞相扶而去。
季昭此时已无心去考虑后续剧情的影响,她能撑住不腿软立即倒下便已用尽全力。亲眼所见的残酷,与读书时怎能相提并论。乱糟糟的念头向她袭来,几乎使她想要蒙上被子大睡一觉。
“小主,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呢。”侍女明镜提醒道。
明镜是名性情稳重的宫女。金盏和玉漏虽与季昭亲近,初初入宫不免手忙脚乱,顺姑又事务繁多,因此明镜的沉稳细致便显露出来。眼下正是她从银铃处接过茶水,端上来服侍季昭喝了,并开口提醒。
季昭听她此言,如梦初醒一般:“你说的是。”
又命人备身整洁素雅的衣裙,拧了湿帕子过来擦脸擦手,好歹提起些精神,不至于冲撞了太后,季昭这才让侍女抱了筝伴她往寿康宫去。带着的正是性情稳重的明镜。给太后演奏是大事,她此刻心神不宁,更需要贴身侍女帮衬着。
一路静静地没有人讲话,也不曾遇到旁人。季昭勉强定下心神,不再去想华妃的娇笑、梁才人的求饶,但她到底是受了些影响,情绪也不怎么好。明镜看在眼里,却无从劝说,暗暗着急。
直至将入寿康宫地界,季昭才算是拿出几分笑模样来。
寿康宫花木扶疏。因着太后诚心礼佛的缘故。宫中很是宁静,一花一木也似有禅意。
只见一年长姑姑迎上前来,笑道:“奴婢芳若。季嫔小主可算来了,太后先头还和奴婢等说您的曲儿好呢!”
季昭忙道:“太后娘娘抬举了。嫔妾方才回宫换了身衣裳,只怕来的有些晚了。”
芳若笑道:“不晚不晚,这才见小主用心呢。”说着就领季昭进去。
只见太后斜倚在榻上,着一金绣松鹤褙子,头发拢成平平滑滑一个髻。虽姿态随意,却自有一种威仪不凡流露。
季昭忆起书中模糊提过的太后事迹,敬畏之情油然而生,面上却沉静安然。她下拜道:
“嫔妾季氏拜见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微微颔首,随口道:“季嫔起吧。”见明镜怀抱秦筝,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你这孩子好实心,哀家这里还能没有筝么?”却是丝毫不提之前的冲突。
季昭便露了个浅浅的笑容:“只怕嫔妾配不上太后的好筝,冲撞之下扰了太后兴致。”
太后一笑:“直说怕用不顺手就是了,偏这么多花腔。行了,哀家不挑你的刺儿,把那天的曲子再弹一遍来听。”
季昭恭声应好。又福一福身,命明镜摆好了古筝,便在墩上坐下。她留神只坐了一小半,按了按琴弦,便开始弹奏。
琴音如水,缓缓而淌。
太后闭目听着。季昭记得太后喜欢的是曲中的禅性,因此极力忘却对眼前人的敬畏,只专注在指上。
待到一曲终了,见太后并不说话,季昭略一犹豫,又起了个“扫”,将曲子连缀起来,开始第二遍,只是略微轻声一些。再到第二遍终了,太后仍无言语。季昭唯恐太后已经睡着,不敢打扰,便离了坐跪下请安,既不开口,也不退去,只等着太后给指示。
约莫跪了两柱香工夫,太后方缓缓睁开双眼。见她如此,倒颇有些惊异似的:
“季嫔怎么跪着?哀家乏了,又听着曲子好,就眯了一会子。”
季昭恭敬地回话:“嫔妾奏完曲,怕太后还有事吩咐,又不敢打扰太后休息,便等着了。”
太后微微笑道:“等的可累?”
季昭略一摇头:“嫔妾并不累,嫔妾心中刚念完第一遍《大悲咒》。”两遍曲子并一遍《大悲咒》下来,她心里稍安,对之前发生的事也很平静许多。至于《大悲咒》,却是今生侍奉祖母礼佛时一同记诵的。毕竟她早年将那曲谱出时,自然也有读过佛教原文。
太后听她如此,“唔”的一声:“念与哀家听。”
季昭沉声念道:“皈依三宝,皈依大悲渡世的观世音菩萨,世间感受一切恐怖病苦的众生,要誓愿宣说广大圆满无碍大悲救苦救难的真言,要看破生死烦恼,了悟真实光明……愿诚心诵持此真言者,皆得涅槃。”
太后点一点头道:“很好。哀家记得你选秀时弹的曲子,空灵悲悯,今日脱去几分空灵,倒更悲悯了。”季昭垂首听着,并不敢言语,心知是刚刚梁才人一事的缘故。
“悲悯便好,悲悯便懂得怜爱万物。哀家只愿你莫忘了这‘悲悯’。”太后意味深长。
“嫔妾谨记太后训示,不敢或忘。”季昭明白这是太后的敲打了。
“很好。你回去备着吧,明日由你侍寝。”太后满意道。
季昭谢恩,同明镜出了寿康宫。
如今看来,太后对她应该还算满意的。但这般抬举她,应当还是担心那一位“莞莞类卿”太得宠的缘故。只是按照原著来的话,那一位只怕正打算避宠着呢——想到此处,季昭微微一愣。
今日梁才人之事她同样颇受震动,但正因如此她才更打算逆流而上,早日稳固地位。甄嬛的纯元脸威力太大,而在她避宠的那段时日里,恰是她谋求立身的好时机。
回清宁阁歇了午。刚起身不久陵容就来了,带着的还是宝奁。一进来就问她是否安好。
季昭知道她是在隐晦地问上午太后召见的事,感念她的心意,牵着她的手坐到榻上。
“我自然很好。太后娘娘和蔼可亲,气度庄严,真让人敬仰。陵容有机会可也要去聆听太后教导。”妃嫔若能得到太后庇佑,在后宫自然可以过得好些。
陵容知道这是季昭的提点,心中感激,正欲说自己家室寒微恐不得太后喜欢,忽然记起季姐姐一向不爱听她说这个,忙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梁才人叫人挪到冷宫去了。”
季昭一愣,旋即叹道:“这实在是……可是华妃娘娘的意思?”
陵容摇头道:“是内务府的人来赶人的。想必是讨好华妃娘娘。”
季昭想一想也是:“华妃未必有闲心穷追猛打这么个落魄才人,倒是小鬼难缠。”
陵容唬了一跳:“姐姐留心!”小鬼难缠的前一句是阎王好过,季昭这般虽是无意,却也可以理解为把华妃称为“阎王”。
季昭见她这般关心,心中温暖,笑道:“多谢你了,陵容,我记得的。”又想起梁才人来,“如今她去了,你那里也不聒噪了。只是……唉!咱们在宫中万万要当心。”
陵容面色不忍:“我倒宁愿她还在聒噪。如今她去了,我那儿一下子静了,倒觉得凄凉的慌。只好来姐姐这里坐坐。”
季昭有心撇开这个话题,便说道:“在家中时就曾说过要教你器乐,我并非戏言,如今你可有这个心思?”
陵容忙道:“自然愿意。只是依晴朗看,我学什么好?”
季昭笑道:“你歌喉甚好,发音吐气悠长绵密,还是学吹的好。”
陵容也笑了:“正好!姐姐的筝那般好,我是难越过的,还是学笛子好。”
说话间银铃已经跑去取了两只笛子来,季昭递与陵容一只,细细说了一遍基本要点,又自己吹给她看。
一个下午倒过得很快。陵容吹出来的音十分平缓,只是指法还不熟练。中途陆璐打发侍女新黛送了桃花酥来,季昭想着如今秋日,陆璐该是用自家桃花干做的,就让木樨做了豆蔻糕送去。
宫中送吃食的东西一向忌讳,因为吃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如今陆璐和她拿吃食互赠,实在是在向对方表明诚心。她和陆璐聊得不错,彼此也都不笨,自然明白在宫中新人们抱团才能生存。季昭大方吃了一些,也让陵容尝尝,约定着下回把陆璐介绍给她。
到晚上就寝时,宫中传来消息,说皇帝今日招幸的是华妃。
今日原是新人们开始侍寝的头日,却还是华妃侍寝,加上白日的事情,实在是好大一个下马威。清宁阁的人听了原有些议论,毕竟新人中属季昭位分最高,于情于理这一日应该是她的,只是季昭不动声色,金盏又重申一遍小主不喜欢嘴碎的,这才罢了。
慕容世兰。季昭就寝时默默想着,今日荣宠焉知日后举族覆灭?圣眷终究是过眼云烟。而在对方白日随手打杀了一个妃嫔后,皇帝竟还能毫无芥蒂招她侍寝。这份心思之深,也实在叫人心惊。
无论如何,她也不允许自己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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