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从基地离开后,才算真正进了山,山势绵延,路也宽敞，感觉不到在上坡。直到环山公路绕过一个发夹弯,往远山望，云雾缭绕的，才有了点爬山的意思。

一条高速路规划到了县里所有能开发的景点,南太行非常有名的一个峡谷也被规划在里边。

所谓游学,就是边玩边学。任星这场秋冬中医药旅游，从北到南，一路走的都是中药大县，算是条穷游路线，行程花销的一半都用在景点上。

十一月中旬了，山上的树还是郁郁葱葱的绿,这时节也是峡谷的红叶季，漫山遍野璨璨的红，很美。

导游在前边带路,带着一群手长脚长的小伙子,早走得没影儿了,年轻姑娘们全落在后边拍照。

江知妍与贺淼淼同行，每走出一截路，总要回头望望程签,看着孙桓扶着他,一步一步慢腾腾地往前走。

她又折回来几步,“能行么？”

程签：“没事，前年还徒步过墨脱和喀纳斯，这么小一座山，走着跟玩儿似的。”

江知妍还是劝了句：“走太多对你腿不好，悠着点。”

程签笑她：“担心我你倒是扶着我啊，来来来，一边儿一个正好。”

他挥挥右手，还假装腿软得一趔趄，“哎哟”叫唤了两声。可惜演技天赋没点，装得太假，江知妍白他一眼，跑前边去追贺淼淼她们了。

不知道是她天天打太极的缘故，还是因为身材保持得好，哪怕裹着件不修身的棉服，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上迈，也能走出飒气来。

——啊，背影都这么好看。

程签一如既往地感慨。

下山的游客把他当成身残志坚、即使腿脚不便也要出门拥抱大自然的有志青年了，路上还有年轻姑娘偷偷拍他，假装把手机举得高高的在拍风景，然后又红着脸从他身边跑过去，留下一句：“帅哥加油呀，不远了！”

啊，人间处处有真情。

程签在江知妍那儿快被打击没的信心又回来了两分，安慰自己，在大部分女孩子眼中他还是个帅小伙的，可能是小江大夫做科研做得久了，人呆了，缺少一双欣赏美的眼睛。

孙桓一板一眼地转述公司要事：“小贺总早上来电话了，问您在哪儿浪呢，公司还要不要了，调仓还管不管了？催您回公司开会，说董事会一群老头儿天天吵吵，吵得他上火便秘了，吃香蕉吃梨吃猕猴桃火龙果都没用，您再不回去，小贺总就甩手辞职了。”

“恒恒啊。”程签叹口气：“你知道，你在我爸身边呆了这么些年，为什么还是个生活特助，一直没往上升么？”

他嘴里难得吐出来这么深沉的话，孙恒愣了下：“为啥？”

程签惆怅道：“你说话从来抓不住重点啊，尤其是前年失恋以后，越来越啰嗦了。”

老妈子·孙桓也叹口气，重新组织了语言：“小贺总催您回公司，年底调仓，董事会给的压力大，他应付不来了。”

这下听得利索多了，程签满意点头。

贺年是程签名下那家医药物流公司的副董，同样爱好招猫逗狗的浪荡子，拿着亲爹的钱投资，没赔还赚了，被一群长辈盛赞商业眼光犀利，和程签一样勉强沾了个年少有为的边儿。

发小情谊，两人合伙得挺愉快。

年底是机构大幅调仓的时候，投资方会实地调研企业前三季度的业绩，来决定是否要增仓减仓，医药物流又是这几年的大热门，年底向来是最忙的时候，贺年一人压不住了。

“唉。”程签学亲爹一向的样子摇头叹气：“年轻人呐，还欠点火候，还得我看着才行。”

孙桓默默呼出了一口绵长的气。

景区还算人性化，只需走过一段平坦的路，观光车一出现，简直救了程签的命，又一路缆车坐到了山顶。

望着远处云雾缭绕、漫山红叶，程签心潮那叫一个澎湃。

他拐着腿爬了一座山，跟小江大夫打卡了这辈子第一个旅游点——虽然是个不怎么出名的小景点。

赵伯见到他时还表示了惊讶：“哎，你怎么上来了？我们都准备下山了。”

程签：“……”

千辛万苦爬上来，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下去。程签置若罔闻，去观景台上看江知妍拍照片了。

江知妍背着的包不大，却像是哆啦A梦的口袋，零零碎碎带得齐全不说，连什么中药、剪刀、手套也都背着，今天还背上了相机，一路拍山拍水拍风景。

她是那种“与朋友一起旅游，自己就没法玩了”的典型，拍的照片好看，还不会拒绝别人，总有人凑上来让她帮忙拍照。

程签跟个三脚架似的在她身边杵了五分钟，快门数又多了一百，每个pose江知妍都要拍好几张，留着回去了拿给姑娘们选。

贺淼淼拉着四个年轻女大夫，合照完了又是单人照，闺蜜照，借位照，没完没了了。

江知妍带着的是台微单，不算重，胳膊抬久了却也累，镜头开始抖了。程签看不过去，买了几杯热饮送人情：“姑娘们边上歇会儿？把你们小江大夫借我一会儿。”

贺淼淼怪腔怪调地“哟”了两声，领着几个女大夫跑开了。

观景台上冷风呼呼地吹。江知妍斜他一眼：“你又乱说话。”

轻飘飘的一眼，瞪不算瞪，娇不算娇的，程签舒舒坦坦地受了，凑到她边上，看她把刚才拍的照片翻了两遍，删去了几张有小瑕疵不能留的，又调了下焦距，开始拍远处风景。

她拿着的是台莱卡M系列的微单，不算镜头，单裸机顶她半年工资，算是程签在她身上见过的唯一一件奢侈品了。

“以前玩过摄影？”

江知妍：“没有，我哥送的。瞎拍，拍回去给爷爷奶奶交差用，出门前他俩特意吩咐我多拍点照片带回去。这几年很少出门，老人家总怕我抑郁。”

她本是随口一说，话落又觉得用词不准，看程签眼中似有探究，江知妍错开视线，两句话遮过去。

“我生活太闷了，轮休也是家里宅着。”

程签啧了声：“那你光拍风景有什么用？爷爷奶奶是想看你，想看你多交点朋友，多点娱乐，你拍一堆风景回去，合照也都是别人的的，没一张上边有你，跟被同事孤立了似的，不是让老人家担心么？”

他眼神特真诚，一伸手：“来来来，我给你拍。”

江知妍反应慢半拍，明显没跟上：“太尴尬了吧，我不上相，我拿手机自拍吧。”

程签：“你出门玩一礼拜，回了家一张照片都挑不出来，爷爷奶奶肯定要多想了——哎哟，我家宝贝妍妍是不是不开心呀，是不是跟同事关系不好呀，所以人家都不带她玩？”

江知妍：“……”

正正好地戳到了她的软肋。江知妍犹犹豫豫地把相机摘下来，递给他了。

“先来两张找找感觉。”程签退后了些，笑得像条大尾巴狼。

“看我这里，来，微笑，不用笑得这么假，什么表情都没关系。”

镜头一对准她，江知妍忽然开始后悔了。

不自信的人站在镜头下，如同公开处刑，窘迫与羞耻都能在瞬间放大一百倍，她笑得假，姿势也僵硬。

程签更耐心了：“别看我，忘掉镜头，转身，做一个拥抱大自然的姿势，好的，保持住。”

“你也拴一块祈福牌，手低一点，别挡脸，抬头去望手的方向，想象我看你时候那种温情脉脉的样子……对，就这样，很美。”

江知妍跟提线木偶似的，被他指挥着拍了几组，实在受不住了，过来把他的相机没收了。

程签：“嘿嘿，别生气，不好看你掐我。”

江知妍翻回去看了看，还真拍得不错。她是纯粹的业余，把专业级微单当傻瓜相机用，只有基本的构图和景深意识。程签比她厉害多了，照片回去洗成大幅都能做艺术照。

她正看着，面前递来一片纸巾。

江知妍怔了下：“怎么了？”

程签：“你出了点汗，鼻尖上。”

江知妍接过纸巾，更尴尬了。

他这人太爱顺杆儿爬，总是凑着凑着就到跟前来了，不知道什么叫“合理舒适的社交距离”。眼睛又亮，江知妍总觉得程签每次专注看着她的时候，就像一束高光射线，直接连到她眼里了。

感觉特别扭。

程签：“紧张？”

江知妍避开视线，望着旁边那座被云遮得看不出原貌的山。

“……我不太喜欢拍照。”

“为什么？”

江知妍：“打小不爱拍。”

程签顿了顿：“其实，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从出生、幼儿园、到上学的照片，都看过——我没调查你啊！你这什么眼神！咱不能冤枉人啊！就是在爷爷奶奶家留宿的那晚上，我睡的你哥房间，相册就摆在枕头旁边。”

江知妍瞟他。

程签：“咳，一股发自内心的冲动，促使我伸出了罪恶的手，翻开了你的相册。”

形容词用得这么恰当准确，江知妍气都气不起来了。

程签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丢丢恼火，开始斟酌用词了：“你以前好像挺爱拍照的，高中过个生日都拍好多张，现在怎么不爱拍了？”

他刨根究底的习惯可真不是什么好习惯，江知妍呼出口气：“不自信吧。”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换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知道眼下该善解人意地终结话题了，偏程签。

“为什么？”

江知妍：“……没有为什么，你话真多。”

程签便不说话了，抿着唇，瞧着有点丧，像是被她冷淡的态度打击到了。

以前他也常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江知妍只当没看见，偏这两天，莫名有点在意。

出来玩，总是弄得人家心情不好，算是她这个随行医生的失职。

江知妍给了自己一套合理解释，想了想，描补道：“拍照，是一种高级心理活动现象。”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拍照是表现欲的体现，受童年时期的影响比较大。正向的表现欲是健康的，这样的人大多在童年时期有良好环境的诱导，每一点微小的进步都能被家人察觉，得到及时的温柔的表扬，那些长大后多才多艺、个性阳光的孩子，多数是这样。”

“过度的表现欲恰恰相反，从小缺乏鼓励和表扬，反而强烈渴望成为人群中的闪光点，那些爱讲笑话满身是梗、能把周围每个人都哄开心的人，很多都是这样的情况。这两类人，会喜欢拍照。”

“缺乏表现欲，算是另一种缺陷了。不自信，过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没有坦诚地接纳自己，反映到拍照上，就会在潜意识中给自己勾勒出美好的容貌与姿势，一旦拍出来的样子不符合预期想象，就会觉得照片上的自己太丑，太呆，太无趣。下一次站在镜头前更容易紧张，表现得更拘谨。”

程签听完，捋了半分钟才听懂她的意思，笑了，笑得挺乐：“我发现一事儿。”

江知妍：“什么？”

程签：“你每次想藏心事的时候，就给我扯心理学，上上次说我喜欢你是多巴胺作祟，上次劝我及时止损，讲什么晕轮效应，这次又跳到心理学表现欲了，欺负我读书少。咱别掉书袋了，我知道你不自信，没事啊，人无完人。”

他背过身，整个身子倚在了护栏上。

江知妍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小臂，劲挺大。她有点恐高，总觉得景区设施不会太安全，像这种护栏，再后边两步就是悬崖了，江知妍自己扶都不会去扶，更别说这么靠。

抓完了，觉得不合适，又慢腾腾地缩回手来。

程签看着她手缩回去，难得没有顺杆儿往上爬，笑着看她半天，掏出手机，趁江知妍不注意的时候，揽过了她的肩膀。

“来来来，合张影。”

江知妍：“你……”

等她反应过来，名为恼火的情绪才刚刚冒出头时，程签已经得逞，把手缩回去了，还把照片放大了，定在他自己脸上仔细观察：“你看，出门才三天，我都有黑眼圈了。”

他安之若素的样子，反倒让江知妍不好小题大做了，她没看见照片全貌，也就根本不知道照片上的两人几乎是脸挨脸，扔到娱乐圈里就能组一波CP大军的那种亲密程度。

顶峰的观景台在更高的地方，得爬台阶，程签没难为自己，和江知妍又唠了十分钟的磕。远远看到游学团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下山来了。

司机打电话来催，报了个坏消息：“赶紧回来吧，看这天好像是要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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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签：普天同庆。打了十三万字的酱油，我和媳妇，终于，有，第一张，合影，了。

哈哈哈宝贝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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