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章琼急了:“什么穿孔了?”
“说不好,看位置可能是胆囊,具体得等拍了片才知道。”
胆囊在哪儿章琼不知道,脏器穿孔的危险她却隐隐约约懂,手脚都软了,听着江知妍让她找身份证、医保卡等物,总算有了根主心骨,匆匆忙忙给女儿套上棉袄,又慌慌张张地去跟老太太开箱拿钱。
老太太连江知妍带自家儿媳一起骂:“什么赤脚郎中!进门没五分钟就撺掇着人去医院!还中医,脉都没把一下,你怎么知道是什么病?老大夫说没事,卫生院也说没事,你听个赤脚郎中的?白大褂也没穿,哪个知道她是大夫?”
他们的白大褂是从卫生院借的,工作服不够,江知妍只上午坐诊时候穿了穿,跟章琼出门前脱了。这会儿他们四人成行,撺掇章琼带着孩子跟他们走,倒真有点像是骗子。
江知妍耐着性子解释:“我们是山下义诊的专家团,昨天镇里广播过,电视上也有消息,我们老师、主任这会儿都在卫生院坐着呢,不是骗您的。”
老太太拉着一张脸撵人:“你走吧,我们自己商量商量。”
江知妍皱眉:“如果真是胆囊穿孔,不及时治疗,是要命的事。”
老太太破口大骂:“我孙女坏个肚子就被你说成是要命!嘴里能不能积点儿德!什么狗屁专家来搞义诊!每回来了不是骗钱就是卖药!滚滚滚!”
说着还上手扯了她两把,要把人往门外撵。
程签把江知妍往自己身后一带,心火直往脑袋冲:“你这人……”
他词穷,对着老人家到底没能落下重话。
江知妍出了学校直接进的市一院研究所,以前跟着导师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去学校附院临过床。中医多慢病,病人大多温温和和的,还从没有亲身经历到过这样的医患矛盾,一时有点愕。
江知妍不欲与她多说,问章琼:“孩子爸爸呢?”
章琼急得快哭了:“在旁边镇上的电厂上班,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要是信我,就带上孩子跟我们去,医药费我先帮你垫着,检查完,要是孩子没事算我误诊,我出钱。你孩子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不能再拖了。”
老太太又要闹。章家的老大爷一直没吭声,此时低喝了一声,制住了一院子的吵闹,回屋默默开箱拿了钱,塞给了章琼。
望了望外边的积雪,犹犹豫豫:“病是要看的。可这雪天,还封着路,你们咋下山?”
程签:“我们开车来的。”
老太太又刺一句:“下着雪开车走山路,嫌命长?半道出了事算哪个?你给负责?”
程签憋不住火,拉着江知妍要走:“不看了,咱不看了,又不是咱孩子,爱怎么怎么。”
“妈!”
章琼哭叫出来:“您是要逼死我吗?这天儿我去跟谁家借车?这天儿没人下山,就他们能帮我了!”
胡搅蛮缠的老太太,同来的两个年轻大夫苦口婆心讲医理的声音,孩子虚弱的哭声,还有章琼的束手无策,针似的,刺得江知妍额角一跳一跳地疼。
她闭了闭眼,沉声道:“我负责。路上开车出了事我按事故责任赔,检查费用我先垫着,如果小孩一点事没有,那算是我误诊,回头我再登门给您赔礼道歉,这样行了吧?”
老太太被她说得一怔,似乎自知理亏,声音低了些,咕哝:“谁知道你是哪个?”
“我名片。”江知妍从包里翻出来:“医生编码和医院地址都在上边,出了事你拿着去找我。”
她这话把任星两个刚毕业的学生脸都给吓白了,忙低声说:“学姐,这不行……”
“没事,走吧。”江知妍看章琼哆嗦得厉害,让一个男生替她抱起孩子,又对另一个说:“小洪你跑两步,去跟孙桓借车,我们在村口等。”
那年轻大夫脸白得跟章琼一个样,一听差遣,脚底踩了风火轮似的往山下跑。
“江知妍!你脑子进水了你!”程签没憋住火,低声骂了一句,被拉出院门后才迷瞪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话。
可对上江知妍沉着的表情,又如寒冬腊月一头冷水兜头浇下来,把程签的火气全摁灭了:“你确定不会误诊?”
江知妍摇摇头:“没有腹泻,二便无异,不会是肠炎,也不是肾脏问题。右上腹扩散至全腹和右侧肩背的疼,不是胆囊就是肝脏,她这个年纪,又没有外伤,基本排除结石和肝胆破裂。胆囊穿孔概率最大,也可能是细菌感染的肝脓肿或者急性胰腺炎,没什么差别,都是要命的病。何况,症状快一礼拜了……”
她看一眼跟在身边的章琼,没再说什么。
孙桓已经开着车在村口等着了,传话的小洪着急,孙桓也着急,一听要借车去医院,吓了个半死,没听完话就出来了,还以为少爷“被野猪顶了、被窑洞塌方压住了、或是从山崖上滚落了”,脑补了一串串血淋淋的场面。见程签好胳膊好腿儿地下来了,心才揣回肚子里。
下山照旧是江知妍开的车,路上积雪未化,小镇子没有除雪设备,冬天也不靠运输吃饭,不管大雪小雪都是靠太阳化的。程签车里没备防滑链,好在积雪只盖了地皮,这两天也没有车行过,路上也没冰,贴着山路慢慢开,算是无惊无险。
下山后的路就好走多了。孙恒老好人,小孩侧躺着会舒服些,他就尽可能地把自己往角落里缩,全车就他一人搭理章琼的絮叨。
章琼慌得六神无主,总想找人说说话,没头没尾的。
“……她以前就老是小肚子疼,饭吃得凉了、吃了冰棍什么的就会疼,喝点热水暖上一会就好了。大夫说是胃寒,平时从来不敢让她吃凉的。”
“以前都是疼那么一会儿就过去了,偏这回,疼了五六天。我也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心慌得厉害,疼的第二天就去卫生院开了胃药,前天病还不好,又请了大夫来瞧,刮了痧也没用。万幸今天遇上你们了。”
孙恒:“以前就胃疼?疼多久了?”
“去年这时候开始的。”
“没有去大医院做个检查?”
“婆不让做检查,说这么小的娃,能跑能跳的,能有啥病,别浪费那个钱。”
前座的江知妍沉默不语,她在医院听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人们惧怕疾病,连传染条件极苛刻的乙肝、宠物弓形虫都闻之色变,却偏偏对已经发生在身上、确确实实的病痛抱有侥幸心理,天真地以为小孩不会生什么大病,觉得能跑能跳就没事,觉得还能坚持,就再忍忍。
——永远不要省体检的钱。
这是她大学时的未病学教授第一节课上说的话。体检查不出毛病,不叫白花钱,比重病之后急诊可要省钱多了。
孙恒跟章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是点没用的安慰。
江知妍听得有点躁,旁边坐着的程签又一路不吭声,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似乎……是生气了?
江知妍想摁下车窗通通风,想到一车老弱妇孺又停了手。
章琼又替婆婆道歉:“她说话难听,你们别往心里去……以前来我们这儿的义诊常有骗人的,打着这个那个专家的名号卖药,什么药都有,治癌症的、治糖尿病的,吃完永不复发,说得天花乱坠,鬼也要信三分。乡下人也不懂,一听能治病,都抢着买,我婆婆拿着几千块钱去买了药,买回来才告诉我们……那药吃了个把月,公安来辟谣,说是卖假药的,外地人,早跑远了,钱也追不回来。”
江知妍听她说话做事都挺有分寸,现在女儿重病还能顾及到他们的心情,也算是明事理。可看章琼在家里的处境,似乎挺艰难。
犹豫问:“你下乡支教,为什么留这儿了?自愿留下的?”
章琼通透,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叹口气:“那时候傻,听人说下乡支教评职称快,在村里一呆就是五年。职称评下来了,工作却怎么也调不回市里去,还是托了关系才挂到镇上学校。村里边好些学生家长都劝我,都二十八了,回了城里也找不着什么好男人了,不如留在村里边教学生,就东家西家地给我介绍对象,挑啊挑,最后挑了个老实人。”
“过得好么?”
江知妍下意识地问出了口,话落又觉得这话不该问,当着外人的面,未免让人难堪。再者说同为女人,好不好,一目了然。
章琼抱着孩子不说话,好一会儿,才说:“好坏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路,怨不了谁。”
小姑娘被这场病弄得精疲力尽,一上车就神志不清地睡了,间或疼得厉害了,才哼哼两声,又很快迷迷糊糊睡过去。
孙桓这把年纪,家也没成,看谁家孩子都跟自己亲生的似的,孩子鞋子在他的裤腿上扒拉了一片灰,他也不嫌弃,问:“孩子叫什么?”
董琼摸摸女儿的脑袋:“杨小韶,韶华的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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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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