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
午时,刑场。
风起,吹散了上午笼罩刑场的浓雾,拨开了阴云,迎来了因连绵数日秋雨未曾现身的太阳。
“顾大人,距行刑还有半柱香,是否宣旨?”三层监斩高台上,一袭正红为底、金云缀边的秦衍拱手,恭恭敬敬朝桌案后的白衣少年道。
他抬眼,一双如冰似雾的眸子扫向下方刑台双臂、双足、脖颈分别被绳索缠绕、另一端绑在五匹骏马右前蹄的囚徒,声线凉薄至极、没有半点温度,“宣。”
“是!”秦衍一礼应声,俯身双手接过下属递来的明黄布帛,转身正对向刑场外围观的百姓,年轻俊逸的容颜冷峻肃然,一字一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京兆府府丞连宋,决疣溃痈,误国殃民。经顾相和大理寺查明,贪墨过甚,实痛朕矣!为肃朝风,明国法度,虽难免死罪,但过不及九族!依大梁令:处以车裂,慰朕子民,以儆效尤,望朕之卿家,谨以此戒,如有再犯,朕绝不姑息。
——钦哉。”
等秦衍将圣旨放在桌案上,顾望瑾明显感觉到底下围观的民众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因常年习武,底下的声音多多少少能听到些许:
“太好了,这个祸害终于被绳之以法了!阿姐,你在天之灵总算可以瞑目了。”
“是啊,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俺三姑家的小侄女就是被连贪官给糟蹋了,当初俺姑还去京兆府申冤,若非顾大人路过,早就被那贪官给打死了!”
“这个狗官真是死有余辜!我二舅家的铺子就是被他手下走狗掀的,就因为我二舅他老人家没对看见狗官的辇轿下跪迎接,我二舅和我那三岁的小外甥,都被打的半身不遂!”
“你们知道吗?给我阿娘治病的陆姑娘,都差点糟了那个祸害的毒手,幸好被顾大人及时赶来,否则赔上我们一家,都不够给陆姑娘赎罪的。”
要是真列起来即将受刑那人的罪证,恐怕只能用“罄竹难书”四个字形容。
但是后面,少年、即是他们口中的顾丞相却听不进去了,看似风轻云淡的桃花眸里,却闪过一丝痛苦和后怕。
每每提到阿挽被连宋压在身下、绝望低泣的那一幕,他就止不住颤抖。
原本他打算瓮中捉鳖、有足够把握再对连宋出手,然而连宋对陆念挽都敢起歹念,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大人,时辰到了。”顾望瑾兀自在回忆中沉浸,耳旁熟悉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嗯。”他眼尾眯起,抬手执起竹筒里的生死签,暗自用功、面无表情掷出,恰好落在长发散乱、涕泗横流的连宋跟前。
他顿时跟疯了一样,双眼淬了毒似的死死瞪向顾望瑾:“顾望瑾我草你全家!本官不就是收了点钱、玩了些女人吗?对你这等绝色美人这不也没得手,值得你他妈算计那么多报复吗?本官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冥顽不灵。”秦衍见顾望瑾依旧纹丝不动,目色冰冷地拉长尾音朝下方道:“行刑——”
“驾——”
同一时刻,五位马夫在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的期待下,朝五个方向策马而行,因身体剧烈撕扯产生的剧痛让连宋惨嚎都来不及,就被撕成了五片。
一时间,刑台碎骨横飞、血肉模糊。
然而围观民众不仅不觉害怕,个个敛上都是一副扬眉吐气、慷慨激昂的表情,更有甚者,还把菜篮子里早准备好的烂菜叶臭鸡蛋往那五片碎肉砸:“狗官!活该你不得好死!”
“终于尘埃落定了,狗官就应该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大人,此事已了,后事便由下官来处理吧。”眼见下方那五片尸首很快被掩埋,秦衍不仅没有阻止的打算,反而朝旁边过分漂亮的少年道。
顾望瑾负手起身,朝秦衍略微颔首,“有劳。”
“不敢。”见那身如覆霜雪的蹁跹白衣顺着石阶远去,秦衍正身转向下方等待他示意的马夫道:“尸首火化,送去连宅吧。”
这是顾大人向圣上为连宋请来的最后颜面,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判决连宋死罪那日连老夫人在丞相府外,顶着烈阳、磕破额头苦苦哀求来的。
大梁崇尚仁德治国,圣上有言,罪不及九族,何况为恶的只有连宋,老人毕竟无辜。
“是。”马夫领命,正要指挥下属动作,被秦衍意蕴复杂的声音喊住了,“如今天凉,记得提醒老夫人添衣。”
虽然隔得远,秦衍也大概猜到马夫疑惑的心思,顿了顿补充,“是顾大人的意思。”
马夫愣了一下,很快回神拱手应道,“属下领命。”
风过,将高台上的红袍衣角吹起,在刑台熊熊燃起的烈火和外场围观百姓的欢呼映衬下,更显耀眼。
——
“呜呜呜——看到最后实在太解气了,不得不说秦哥简直帅死,不愧是我家阿瑾一路扶持过来的得力帮手!”
“啊我家阿瑾到底是什么绝世男主,明明一开始就是连狗自己各种作死,还好阿瑾双商超标可以自保,否则我真想和作者聊人生了。”
电脑前,宋钦柔看到“审核通过”四个字关掉作者后台,余光便瞥见书评区一个带着铁粉称号的“我爱顾望瑾”的ID连着两条评论。
紧接着,其他ID的评论也跟着蹦了出来:“阿瑾为了大梁基业,不仅要和那群处处刁难他的老头斗智斗勇,而且还要忍受连狗临死前的言语侮辱!紫狐大大我要给你寄刀片!”
“赞同寄。阿瑾当之无愧的贤相!狗皇帝自己心胸狭窄容不下连狗,一步步诱他变歪,要不是最后阿瑾心软,肯定让连家满门给那些无辜惨死的妇孺垫背。”
“也不能这么说,路都是自己选的,nozuo,nodie这话不是说说而已,就凭连狗敢对最好的阿瑾图谋不轨,我就想第一个咬死他!”
手机前的宋钦柔显然偏了关注点,“我喜欢紫狐大大这个称呼。”
她一边侧身去端电脑旁的咖啡,一边笑吟吟用右手噼里啪啦在键盘一通敲:“安啦,各位追更的小可爱们,连宋这种死有余辜的小配角不值得生气啦,他只是你们阿瑾成长的一块垫脚石……”
“砰——”
后面的话、包括“发送”两个字都没来得及点,宋钦柔只听瓷杯撞地的声音,甚至来不及反应,一道刺目白光闪过,激地她不由蹙眉闭眼,待脑子里那道强烈不适散去后,方才逐渐缓过劲来。
“大夫,我家少爷没事吧?”
“哦问题不大,就是受惊过度,老夫已经施过针,公子很快就能醒来。”
“那就好那就好……”
晕晕乎乎间,耳边就传来这两道陌生的声音,疑惑间习惯性朝声源望去,却被头顶湛蓝纱幔惊得直接从床上坐起!
怎么回事?
她不是刚准备喝口咖啡准备继续肝大纲吗,怎么一转眼就见这副只能在古装剧看到的景象……是做梦吧?
她咬了一口舌尖,真疼啊!
宋钦柔懵了。
身为网文圈的一条老腊肉,她自然对魂穿异世这个词不陌生。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啊!
她正要掀开被子下床,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缓缓传了进来:“连兄你还好吗?在下听闻你在贡院外出事,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连……兄?
宋钦柔仿佛听见,一道“轰隆”声在脑门边炸落,下意识看向平平无奇的胸膛,没来得及消化原主男儿身的事实,见说话的那人才终于掀帘踏入。
他一身无绣纹的青色锦袍,外穿月白罩衫,腰带处垂着流苏佩玉,墨发半挽,散在双腿腿弯处。
单从装扮来看,着实温文儒雅,玉树临风,但浑身上下都给宋钦柔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样。
“连兄,即便顾相气度不凡,风姿绰约,实非我等凡人足矣企及,但一个眼神便能让你直接晕厥,实在太过违背圣贤之道。”这人皱眉说着,容颜微霁,面朝正南方向四十五度仰望,拱手行礼时,颇有忧国忧民的阴郁。
宋钦柔的关注点又偏了:“……”这原主,敢不敢再怂一点?
不过好巧,她手头那本连载小说里的男主就姓顾,而且也是丞相身份。
“少……秦衍公子。”宋钦柔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缓解尴尬,门外又进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看到那位先来的仁兄愣了一下,随后抱着药包弯身道。
秦衍?
这不是她小说里男主第二号死忠粉的名字吗?宋钦柔的心头,骤然升起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吐槽间,脑子猛地一阵刺痛,仿佛有人把她的头盖骨撬开往里面一股脑塞了一大堆东西,疼得她瞬间就呲牙咧嘴起来。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我我这就去喊大夫……”见宋钦柔忽然把唇瓣咬得泛白、额头也布满了涔涔冷汗,小少年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连兄?你如何了?”秦衍也顾不得引经据典去斥责他了,而是凝眉凑上前关切道。
“……没事,我特别好。”“特别”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能不好吗?
穿书就算了,穿成谁不好,非要穿到自己小说里前期的反派贪官身上。
还是那种没多久就把自己作死的炮灰!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她十分想用某音上的万能二字发表一下感慨。
卧槽——
这是什么神仙、啊呸,狗血运气?
作为起名废的她,甚至连这位炮灰兄的名字都没费脑子,随随便便在百家姓上找了一个姓,再冠上她的姓就定了。
反正是一个男女主确定感情的垫脚石,有名字就不错了,挑剔那么多干嘛?
最倒霉的是,这位炮灰兄在她文里不仅属于草包属性,还胆大包天,贪财好色,要不是凭借那祖坟冒青烟似的运气救了当朝储君,估计连个路人甲都算不上。
因为她的小说标着架空古言,但以男主视角展开,算是披着言情外衣的朝斗文,随随便便一个配角的脑子在现代那都是清北种子选手,只有连宋这个炮灰的双商跟被门夹过一样。
虽然小说里的角色都是她定,理论上是掌控在她手里的,但穿到如今这个世界,这些人都有头有脑鲜活起来、不再是单调的文字样式,让她去斗……真的做不到啊。
当初为了遵循“邪不胜正”原理,特别突出反派惨状,她还特意参考了书评区的意见,给这位炮灰兄安排了五马分尸的下场。
而且监斩官,还不负众望选择了清正廉直界的代表顾望瑾!
结果特么刚更新完,在书评区还洋洋洒洒一堆安慰书粉、批判原主的话,这下好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宋钦柔不由怀疑,老天是受了原主的拖,故意安排她体验一番被男主霍霍的人生经历。
作评区她怎么说来着?连宋死有余辜……早知道就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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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疣溃痈:juéyóukuìyōng形容腐败,大致就是一种批判连宋的文绉绉说法啦
本文女主性别后面会交代的,不是性转!
希望看到的小天使会喜欢,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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