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成为一只金丝雀
佐伊·汉默曾经养过宠物鸟,在她还是孩子,住在独栋的白墙红瓦小房子,父母尚在的时候。
那天是她的十岁生日,父母为她举办了个小型生日宴,邀请了不少邻居和所有同学,她的人缘或许不是最好,但没有一个孩子能拒绝畅吃的生日蛋糕和乐队表演。
看在随便什么的份上,她那时还沉迷粉红蓬蓬公主裙这种没品味的衣服,但一个十岁的活在童话里的小女孩儿,你能对她指望什么呢?
往年,父母都会送给她新裙子和玩具,但那一天,他们第一次送了个活物——羽毛翠绿、喙嘴柔嫩、眼眸水润无辜的小家伙,它张开嘴巴,发出宛如天籁般的鸣叫声。
它柔弱无助地蜷缩在自己的手心里,即便和一个十岁孩子相比,它都显得娇小,仿佛只是一个不小心,就能折断它的翅膀,跌断它的脖子。
佐伊的全副心神都被那个小家伙吸引走,她用最精致的食物、最干净的纯水、最漂亮的笼子来养她的小宠物,而小家伙则会用亲昵和歌唱来回报她。
但它依旧是掌中鸟,笼中雀。
十一岁那年,新毕业的自然课老师和她讲起环境保护,用一种肯定的姿态告诉她:“人类不该豢养任何自然的生物,它们该自由地生活在世界上,否则人类该有多么自私贪婪。”
佐伊当然不想做自私的人,何况老师说,即便鸟儿每天都状似快乐歌唱,实则内心是痛苦不堪的,人们不该扼杀自然生灵的天性。
所以,尽管再疼爱那只小鸟,佐伊依旧选择把它放生,她的父母不在乎这种事情,既然宝贝女儿提出要求,就在一个休息日,带着孩子和宠物到了开放性的森林公园。
她打开笼子,伸出手,鸟儿乖巧地跳到她的掌心,用嫩黄的喙轻轻啄着女孩儿的手指,不疼,反而痒痒的,它翠绿的羽毛落在白皙小手上,就像一块上好的翡翠宝石。
佐伊试图让小鸟自己飞走,可对方像听不懂似的,歪了歪小脑袋,黑豆子般水润的眼眸盯着她,始终不愿离去,最后女孩儿没有办法,只能把心爱的宠物放在草地上,驱赶对方迈向自由。
鸟儿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有一些不清楚状况,但鸟类的本能让她扑扇着翅膀,试图飞起来。佐伊高兴起来,她终于能看到属于自然的精灵无拘无束地翱翔在天空中了——
一只姜黄的身影迅猛扑来,一口咬死了还未起飞的小鸟,它转过头露出了小型捕食者的竖线瞳孔,带着杀戮后的冷酷,接着以人类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叼着战利品扑入了灌木丛中,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女孩儿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后,当即仰脸哭嚎起来——
“啊!妈妈,爸爸!我的……我的小鸟。”
女儿惊天动地的哭声,让两个也有些呆愣的大人回神,立刻搂住心肝宝贝哄起来。这……野猫也找不到了,还能怎么办,要不再买一只?
不,我只要原来那只,我讨厌猫!
被宠爱着的孩子肆意地发脾气,哄不好的那种,心都碎了的那种。好不容易哭累了,抽抽涕涕地躺在父亲怀里,红着眼眶道:“我再也不养鸟了。”
以及,她讨厌她们老师!
很久之后,直到汉默失去了所有亲人,失去了那栋小房子,失去了平静普通的生活,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失去了自由和灵魂……再回想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吐槽那个老师的脑残。
妈的智障!
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早就是主人手里的玩物,失去所有能力,放生就等于送它去死。
后来,她确实没再养过鸟。
她自己成了邪神的掌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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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好处想,黄王至少没那么智障,会把自己的宠物随便放生。往坏处想,她从此所有的人生价值就是做一只歌唱的百灵鸟,不需要会任何东西,只要听话、顺从、取悦主人而已。
淦,她曾经是个调查员来着。
她说不上哪种选择更好,是作为调查员凄惨却作为人类地死掉,还是作为神灵逗乐的宠物,哪怕死也被掌控灵魂,在死亡国度里,永远为祂歌唱。
但她现在还能好好活着,就说明她当初选择了哪个。
她本该死的,几年前为了谋生,她接了一个风险极大的调查任务,谁能知道那个疯子乱画的魔法阵真的能召唤来邪神?
现在的邪神都如此平易近人的吗?!
之前哪怕是狂信徒画了准确的符号、摆上合格的祭品、完成了标准的仪式,那些邪神大部分情况下都爱理不理的。
看到魔法阵亮起的时候,佐伊心里只有一个词——
FUCK!
然后,她直接被狂暴的气流掀飞了出去,往天空飞了那么十来米,接着十分尊重牛顿先生地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她没直接昏厥,简直是运气爆表。
调查员虽然报废频率高,但能干这一行的,多少有点保命的底牌。
她拿出了从一个同事那里骗来的漂浮符咒,激发了那枚金属片的魔法回路,然后在即将摔成肉泥的时候,从地面神奇地产生了一股旋风,将她稳稳地托在了地面上。
感谢艾尔·笛梵恩的符咒,她要是能活命的话,一定会记得请小伙伴吃顿饭。
一顿,不能再多了,她穷,她是个社畜。
落地之后,佐伊头也没回地,扭头就朝祭坛反方向跑,煞笔才犹豫,鬼知道那个白痴中二病用乱七八糟的符号召唤出了什么玩意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执掌风暴的那位面前用风系符咒逃命,才叫真的煞笔,谢谢。
她就被直接拽回了仓库,呃,曾经是仓库的遗址?那个白痴召唤者已经连肉沫都不剩了,她怀疑在神降的风暴中,对方的身体是被直接扯成了原子大小,然后随风飘散在空气里。
这其实说不通,如果能量风暴强到这个地步,她当时离召唤者不过差了两米左右,怎么可能只是被掀飞起来,甚至都没被冲击波震晕?
等等,说起来,把她吹到空中的那股风并不算锐利,能量也是朝着天空释放的。
佐伊不是蠢材,能活到三年以上的调查员都不蠢。
她隐约猜到,这是被召唤出来的玩意儿的意思,擅长控制风……这条件有点少,神秘世界有不少法师和生物都是风的眷者。
讲真,那个自创的杂交的像白痴一样业余的魔法阵,能召唤出真东西才叫有鬼!她怎么可能辨认得出,到底他妈是哪个符号起了作用?!
佐伊跌落在地上,将头伏低,贴在冰冷的泥土上,她不是怂,而实在是没胆子抬头看,这是调查员用血换来的教训,周围的威压已经让她不由自主地发抖了。
不管召唤出了什么,都不是她能反抗的,连想都不必妄想。
有的时候,对调查员来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像那个白痴召唤者,直接一秒被撕成原子结构,也就罢了。
就怕那些怪物对你感兴趣,到时候连求死都做不到。
而很不幸,那玩意儿对她有兴趣。
“唱歌。”那不属于人类的任何一种语言,能量外溢得让她眩晕,鼻子耳朵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她摸了一下,是血的颜色。
对方心情并不好,她福临心至地意识到。
也是,三更半夜被这种乱七八糟的仪式打扰,连个祭品都没准备对,能高兴才怪。
随着她的沉默,佐伊感觉到那种窒息般的压迫更重,她几乎能感觉到死神就贴在自己身后。她可以选择继续抗拒,然后像白痴召唤者一样被撕裂成原子,痛痛快快死去……
她连尸体都不会留下,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消失,没有人会真心为她流泪。
她想起了那一晚,当她回家时,看到“父亲”在啃食母亲的尸体,看到熊熊火焰吞噬了那栋漂亮的小楼,看到教廷负责人怜悯的眼神。
她咽下嗓子里的血腥味,匍匐在泥土之上,张开嘴像只被风刮翅膀的小鸟那般唱起来。
如果没有当年的意外,被卷入这个恐怖神秘的世界,她应该会在父母支持下,成为一个歌唱家、乐队主唱或是歌剧演员。
佐伊·汉默有着被造物主亲吻过的嗓子,
但调查员不需要一个好嗓子,给自己吊丧用吗?
好吧,参考此情此景,大概是真的给自己唱挽歌呢。
时隔好久,真的唱起来的时候,佐伊感到自己真没那么害怕了,混着鲜血的嗓音空灵优美,像一只即将死亡的奄奄一息的夜莺,但歌声却愈发嘹亮,仿佛将灵魂都灌注到生命最后一支曲子中。
她不停地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眼前是一阵阵即将解脱的黑甜,她的思维开始恍惚,嗓子却像有自我意志般不肯停下。
她浑身发冷,摇摇欲坠。
天籁般的高音戛然而止——
佐伊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死了,她还能见到爸爸和妈妈吗?
大概……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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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人类死去,还是作为金丝雀活着,同为调查员,最终配角和主角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不是吗?没有谁对谁错,不过是做出选择,接受结果而已。
*在不可名状面前,反抗是毫无意义的,不被在乎的,但我们至少可以选择带着什么心态被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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