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功与名

深藏功与名

重楼接到神农传信的时候,是飞蓬的伤势完全愈合的第二天。他打开信一看,扭头望向沉睡的飞蓬,赤眸里露出几分不舍。

飞蓬本在昨日就该清醒过来,是他用了些许手段,意图让飞蓬避过人间大劫。可现在看来还是失败了,起码地皇是算准了自己的心思,才直截了当让自己回魔界。

无声叹了口气,重楼离开空间赶回魔界。半路上,他站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会儿,终究写了一封信,悄悄送往女丑处。

而后,重楼才踏入九幽禁地,便脚步一顿。

原来,天帝伏羲也在,他面沉似水坐在地皇神农对面,双方之间气氛不太和谐。

“见过两位陛下。”重楼迟疑了一下,行了个礼便干脆站在一边。

神农放下茶盏,淡淡说道:“伏羲,我知道你不想让飞蓬攫取功德,但你想过飞蓬自己的想法吗?”

“就算伤势已愈,以他现在先天生灵的境界,攫取救世功德再剥离,依旧是个重伤的下场。”伏羲握紧茶盏,冷冷道:“你让魔尊答应等飞蓬痊愈再开战,那我就不阻止,如何?”

神农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别老是忽视飞蓬的意见。至于魔尊,我管不着。”

伏羲简直被这滚刀肉的说法气笑,可神农接着又道:“女娲陨落对飞蓬的影响有多大,别说你想不到。若此事你完全不让飞蓬出力,你确定他不会留下心隙?”

这下子,伏羲沉默了。

重楼静静听着,此刻总算开了口:“六界之内,先天生灵境界无法发挥,顶多就是强点儿的元老。神界没有飞蓬,整体战力也还摆在这里,没有不公平之说,端看天帝陛下能命令多少人出战。”他一针见血道:“此点在您,不在飞蓬。”

神农险些笑出声来,重楼这话太诛心了一点儿,要是伏羲能让神族精锐听令,那神族高层现在至于急死吗?他再瞟了一眼伏羲,啧,这脸色阴沉的可以和暴风雨媲美了。

“晚辈快人快语,还请天帝陛下勿怪。”重楼得理不饶人:“飞蓬是您一手教出来的,他能让神族精锐如臂使指,想必您更是如此。哪怕不用三皇境界实力,也可保神界高枕无忧。”

伏羲再也听不下去,起身拂袖便离开了九幽。错身而过之时,重楼还非常礼貌的行了个礼,把伏羲气得有火发不出来。

等人走了,神农才莞尔一笑,用手指头点了点重楼:“你要是去混沌,可千万小心。”伏羲怕是会想打死他的。

重楼微微一笑:“那晚辈现在送飞蓬去轮回了。”

“你真舍得?”神农奇道。

重楼叹气:“不想、不舍也不愿。”他忽然又笑:“但您说的没错,我也一早便明白。飞蓬轮回,也许天帝那边是其他原因,可于他自己却是有意的。既然这是飞蓬自己的选择,我当然不会自作主张。”

“你要是一直这样,倒是好了。”神农忍不住叹了口气,想到接下来人间大劫后,自己和伏羲远去混沌复活女娲,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又提醒了重楼一句:“遇事多想想,保持冷静,不要受魔界气运晕染的影响。”

尤其不要一时忍不住,把情敌给杀了,特别是小凤凰瑾宸,帝俊还是很重视这个神子的。反正飞蓬压根没意识到这份情愫,更不可能对小凤凰有什么心思,为此和帝俊结仇委实不值当。

重楼眸色幽暗起来,缓缓点了点头,却并未应答。

回到魔宫之中,重楼读完女丑那速度极快的回信,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除此之外,他是丝毫不意外青竹没有回来。事实上,换成他是青竹,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暗魔将一个驱虎吞狼之计,废了半个幻瞑界,扫清了己方情报被无声无息窃取的危机,还毁掉了琼华派,在大战在即之时给神界副帅添了堵,影响对方战争时期的心理状态,可谓是大功一件。

但她终究是中了妖界元老们的计策,成了他们算计神将的棋子之一。若在自家魔尊怒气未消之时回来,八成要成为出气筒,倒不如留在外头继续做些实事,等到神魔大战时再归来。

“还算聪明。”重楼轻笑着低语了一句,把桌子上被青竹归整好的公务一拎,便回到了空间里。看在青竹确实能干的份上,这次就不追究了,等女娲复活,飞蓬回到神魔之井,自己便多来找飞蓬吧,魔务都留给她处理。

这时,还不到一天时间,飞蓬尚在沉睡。重楼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轻轻捋开那散乱的碎发,倾下身来落下一个吻,印在飞蓬鬓角处:“如你所愿,我帮地皇把天帝抵回去了。”

“攫取功德、复活女娲之事,终究还是交给你。”重楼轻轻诉说:“不过,为了确保你在大劫中的安全,我还请女丑帮忙了。她答应我,剥离魔力再入轮回一次,以女娲后人的身份应对大劫。这样也能帮你分担一部分劫难,还有葵羽…”

重楼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笑容里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掩不住的酸涩:“魔剑之前被她拿去,送到了蜀山派,说是和照胆神剑做个伴。你转世后定要去找,龙葵会代她陪你护你。”

飞蓬静静睡着,没有什么反应。

“是了,我还没解开你魂魄上的昏睡咒。”重楼低声一笑,指腹不自觉的触及飞蓬脸颊,轻轻抚摸了几下,血瞳里是外人难见的柔和:“救世大劫何等稀有,也许这次大劫的收获,足以你踏入崭新的道途,可要记得你的承诺啊,飞蓬。”

浅淡的灵光笼罩飞蓬的魂魄,重楼同时打开一道空间裂缝,直接通往鬼界。当飞蓬的眼皮轻动了一下时,重楼终于不再耽搁下去,直接将飞蓬送了进去。

这时,重楼才站起身来,将空间里稀薄的灵气尽收眼底。他长叹了一声,接下来自己必须再跑一遍九泉,而此次更是不比以往。只因六界灵力已大不如前,想要得到灵气充足的分支,怕是要和九泉狠狠拔一次河了。

鬼界,飞蓬落下来的地方是彼岸花林。他一睁开眼睛,便瞧见郭嘉喝醉了酒,正八爪鱼似的缠曹操,左手右手勾来勾去,想抢曹操手里最后一壶酒。

曹操一脸无奈,见飞蓬忽然出现也是惊了一下,看清人后倒是颔首一笑,抱起郭嘉往肩膀上一扛:“飞蓬将军好久不见,想来要先去打听一下消息,操就不耽搁你时间了,姜伯约正在你府上。”

看着他们的背影,飞蓬哭笑不得的心想,你确定是不耽搁我时间,而不是不想浪费良宵吗?他轻叹一声,垂首掬起一捧忘川水覆在脸上,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呼唤:“大师兄!”

“天青?”冷水让蓝眸一片清醒与锐利,飞蓬颇为慨叹:“你这么快就死了啊?”顿了顿,他笑道:“彻底恢复了意识,这称呼还真是不太适应,你就叫我飞蓬好了。”

云天青也不见外,嘿嘿一笑,便朝飞蓬递过去一壶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飞蓬揭开盖子一闻,好家伙,是鬼界极其稀有的美酒,也就鬼王、容琦那个级别多有收藏,不禁哑然失笑:“说吧,你又惹什么事了?”

云天青摸摸鼻子:“你怎么跟玄霄师兄一个口气。”他叹了口气,将琼华派发生的一切徐徐道来。

飞蓬的眉头微微一拧:“你要为玄霄求情?那根本没必要,九天已经手下留情了。这几百年时间在东海,足以玄霄彻底走入魔道,以他的资质孤寂练功无人搅扰,到魔界后起码自保没有问题,九天真算的上煞费苦心了。”

“我知道呀。”云天青摊摊手,坦然道:“所以,我才来向你请教,如何尽快提升修为。”他哀叹一声:“入魔需要执念,师兄的执念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为了我能有个解释的机会,而不是被师兄直接打死,我不得不好好练功。”

飞蓬发誓,他曾是想当个好师兄的,所以他真不是故意笑出声的:“噗哈哈哈!”

沐浴在云天青愈发幽怨的目光下,飞蓬艰难的停下了笑:“咳咳,想修炼是好事,但在鬼界当鬼修留下,也是有规矩的。”

“不错,你且看嘛。”云天青出示了一块玉牌。

飞蓬的眼底掠过一抹惊讶:“崔判的巡查令?可以啊你,这死了才多久,就成了真正的鬼界一员。”接过来仔细一看,他语气更加微妙:“你还把鬼族修炼秘法修到了第一个瓶颈?”这修为竟已接近地级,而云天青死的时候只是凡俗。

“我记得,你生前在琼华,都不一定有现在这份速度吧。”飞蓬忍俊不禁:“怎么,玄霄师弟成魔,对你的威慑力就这么大?”以云天青的懒散,这修炼速度绝对可以说是不眠不休,还得时常外出去鬼界不安全之地历练,才能达到的。

云天青抹了一把脸,悲催的心想,如果不是在鬼界喜欢混来混去,自己也打听不到那么多情报。

但由道入魔、执念深重的后果,他还是很清楚的。师兄当年不曾言明,可双方之间始终存在的暧昧,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就算为了自己以后不被打个半死再掳走,然后什么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他也得拼命提升修为。不扎实都无妨,事后有办法夯实基础就行了。

“我的灵魂资质被句芒神将提升之后,才发觉天生适合修炼鬼道。”说到这里,云天青无比庆幸自己的天资贴合鬼修之道:“我修炼鬼族秘法很快,但战斗力因为灵力积累不够,还没到相应境界,纯以自保为上。”

唔,只要自己能不被师兄当场打个半死带走,就应该问题不大。其次,自己要争取时间,向师兄解释清楚自己和夙玉师妹并无实质关系。

飞蓬极力忍笑,蓝瞳泛出点点涟漪,云天青还真是怕玄霄怕到了这个地步啊。唏嘘了一会儿,瞧着云天青一脸“为了不倒霉,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表情,飞蓬心情甚好的弯起唇角:“那现在,拔剑!”

这一天的指点,让飞蓬很是满意。最后,他一拳砸晕云天青时,难得提出邀请:“天赋不错、韧性亦不差,待你突破这个瓶颈,可来本将府邸拜访。”

不知何时已来到一边等候,太清、宗炼脸色复杂的对飞蓬行了个礼,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位的身份。

飞蓬淡然一笑,礼貌的还了个礼,将云天青的剑交给太清:“等醒了告诉他,剑随心动、变化万千,心有多大、剑有多远。”

目送三鬼离去,飞蓬才侧头看向身边。

嬴政很自觉的现出身影,被带来的姜维急忙对飞蓬行大礼,被飞蓬扶了起来:“伯约,不用多礼,神界情况如何?”

“还好,九天玄女情劫已度过,正闭关稳定元老境界。”姜维如实回答,嬴政早就知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丢下姜维便走了。

时隔多年,九天玄女终于摆脱了依靠法则才有元老战力的窘境,神界高层自然都很开心,就连长老团都松了口气。不过,这一点就不用告诉自家师尊了。

飞蓬露出一抹笑容,而后又严肃下来:“好,那长琴可有消息?”

重楼救自己,绝对付出了极大代价,飞蓬感念于心。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公事上,对重楼有所防备。尤其是天帝、地皇一旦复活女娲,各位界主必然随行,短时间绝不会离开混沌。那个时候,将是重楼走帝王道的绝佳时机。

姜维露出一个苦笑:“有,太子长琴魂魄双分,一个现在在乌蒙灵谷,一个在人世间渡魂存活。前者不沾因果,后者做的多是善事,可有时还是沾染因果。”

“不过,总体上因果还是在抵消的。祝融大神说了,如果现在双魂合一,修为虽不会恢复,但天道也有好生之德,不会直接降下天罚了,可以日后慢慢弥补曾经的过失。”姜维轻声道:“神界为此讨论过好几次,始终没决定如何处置。”

飞蓬点了点头:“你回去之后告诉他们,不要着急,就让长琴留在人间好了。只需要布置一个隐秘阵法,待日后收回魂魄炼化为一体,不被各界发现即可。”

“这样,长琴可成为我神界一道暗棋。”飞蓬压低了声音:“除此之外,本将再修书几封。伯约,你去几个小世界,将信笺交给隐居的玉衡军活动名额之人。”

说着,他带着姜维回到了在鬼界的府邸,将信写了出来。

收信之人当年皆是入玉衡军历练,时限到了之后自动退伍。但飞蓬对他们多有指点,玉衡军也不吝啬于培养,令他们大开眼界、视野开阔,是以欠了恩情。

如今神界危难之际,留下一二后手理所当然,飞蓬却始终以自愿为第一前提,并不打算强求:“伯约,你的任务只是送信。至于他们愿不愿意,你无需过问。”若心念故乡不愿冒险去魔界,也是人之常情,不必留难。

“是,弟子明白。”姜维拜师有多年,对飞蓬的性格也算知之甚深,自是不会多言。

等姜维走后,后土和嬴政联袂来访。

“飞蓬!”后土刚进门,就笑声盎然:“最近妖界可是很惨啊。”

飞蓬并不意外:“哦?那几位算计了我的妖族元老,现今如何了?”

后土叹道:“那几个元老被魔尊当场驱散身上气运,妖族运势至此一落千丈。己身因果线也被灭了不少,与之师徒血亲者只要关系亲近,魔尊一个没留。”

嬴政慢悠悠道:“偏偏他们自己除了受伤,全无大碍。唔,直到天帝亲自出手。”

“软刀子割肉,疼得要死要活。”飞蓬的蓝瞳之中,闪现几分笑意:“重楼这招够绝的嘛,倒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对了,我师父怎么出手的?”

后土深深看了飞蓬一眼:“陛下如何先不说,倒是暗魔将青竹,此女真不愧是魔尊的得力臂助,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以天材地宝为代价,向妖魔两界发了悬赏,轻而易举就让那几个族群旁的天级九重集体陨落。”

“你还少说了一句。”嬴政嗤笑一声:“前不久,确定那些天级九重陨落之后,魔尊授意暗魔将赐下资源,给了几个曾被压迫、与之有血海深仇,偏偏实力差了一些的小妖族。”

他看向飞蓬,似笑非笑道:“结果,那几个小妖族立即就反击了。高位妖族往往是尽出美人,可妖族残酷不比魔界差多少。那几个顶着元老名头,修为却是被天帝全废,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沦落,看似没沦为奴族,实质上已并无差别。”

“是呀!如今离他们向你动手,不过是短短百余年。”后土也跟着叹道:“这几个元老族群,已沦落到连幻瞑界都不如的地步了。梦貘族虽最强不过地级,但好歹有自己的领地,也不乏自保能力。”

飞蓬的脸色一点点变了,可还是维持在平静上。他下意识低头去看酒觞,里头的酒不如重楼酿的。

如果是为了自己,重楼布下这么毒辣的局,似乎也不为过?他和自己的性子终究不同,看见挚友命悬一线,自己顶多是斩了罪魁祸首,而重楼的报复心却是很重的。更遑论,妖界此番还对他调虎离山了。

心中为重楼开脱着,飞蓬的眉头还是悄然凝起,没了和后土、嬴政寒暄的心情。双方小酌几杯后,飞蓬便以休息为由闭门谢客了。

躺在床上,飞蓬下意识去比较之前神魂状态时,所睡的床褥。他隐约能感觉的到,那是重楼的空间。也依稀能记得,重楼是用什么办法,这么快弥补了自己丢失的本源之力。

蓝眸怔怔看了好一会儿床顶,飞蓬忽然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就算有朝一日,自己真败在重楼手里,没死成的话,也就是个用刑逼问情报的下场,断不会再有其他。只因重楼那等性情之人,断然做不出折辱对手的行为,自己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他蓦地就起了醉饮千觞的兴致,直起身子靠在床上,立即取出自己珍藏的美酒。

“只可惜现在就我一个,但你酿的酒还是很多的…”自饮自酌的飞蓬眉间一派松缓笑意,面庞渐渐染上红晕。

直至最后彻底醉倒,飞蓬舒舒服服睡了过去。当然,他也没忘记先趁兴算一卦,确定人间大劫的时间,免得自己睡过了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随着日升月落,妖界之内,已是战火纷飞。

以妖界对他施以暗算为名,重楼命血覆战队再次荡平了妖界。帝俊被伏羲教训过一次,想想飞蓬的事情就觉得尴尬,面对重楼这半个苦主,也不好意思出手。

妖君瑾宸知晓飞蓬的遭遇,再瞧着血覆战队快准狠打击自己多年积攒的嫡系,也难免对那四位长辈起了怨言。只是终究同气连枝,他遂亲自前往魔界求情。

对此,重楼以闭关为名避而不见,瑾宸吃了个闭门羹,又因实力不足不敢直接和魔界翻脸,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被打压的七零八落。

不过,他的损失比之那四个元老族群,还是小多了的。魔尊开始留他们的性命,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更痛苦,如今折磨已到了极限,痛苦无法再增加,暗魔将青竹自然就不会再留着他们,免得碍自家尊上的眼睛。

于是,短短一两个月,那几个元老族群被直接灭族,只剩下躲在帝俊处那几位元老苟延残喘。

压抑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凤主将门轻轻扣上,来到了主殿:“陛下。”

“嗯。”帝俊脸色苍白,正端坐着饮茶:“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皇心太狠了?”

凤主苦笑了一下:“不,神将和神子是两个概念,他们几个能留下性命,只是被废了修为,已是您在天帝面前求情的结果了。”

如果飞蓬只是神将,自家妖皇还能和天帝谈谈条件,要对付只有魔尊。但在人家父子吵架的时候,你趁人之危暗算对方唯一的神子……

“哪一位三皇或先天生灵遇上此事,都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凤主苦笑更深:“早知如此,或许让他们早点陨落,反而更好一些。至少,不用眼睁睁看着族人尽数陨落。”

听见此言,帝俊忍不住长叹一声:“重楼那小子,委实是狠辣心肠。以前在混沌,本皇倒是没瞧出来。”

“因为神将入了轮回,魔尊没有限制了吧。”凤主哀叹一声:“他现在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

帝俊“噗”一声笑了出来:“不过也无所谓了,重楼再是城府深沉、心狠手辣,行事也是一等一的公正。妖族野性难驯、自相残杀,可对于妖魔两族,他始终平等相待。在他治下,妖界整体实力始终是增加的。若非你们几个和小凤凰都始终不死心,就连本皇都懒得再捣鼓什么了。”

凤主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了,天妖皇传来讯息求助。”

“怎么了?”帝俊蹙了蹙眉头,天妖皇是他在混沌修炼秘法的产物,念在作为自己分魂却有不同意识,他也任由对方来去自如,但似乎有好一阵子没看见他回来了。

凤主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他在人间横行霸道、兴风作浪,无人能将之制服。人间各方门派,不得不派人求助女娲后人。此女指点蜀山弟子找到新仙界一战坠落人间的照胆神剑,牺牲性命斩杀了天妖皇肉身,镇压在了锁妖塔的最底层。”

帝俊缓缓扶住额头,几乎觉得头痛欲裂:“我妖族高层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就非要和重楼、飞蓬杠上是不是?他们几个就罢了,天妖居然被一群人族给杀了?!本皇的脸都让他丢尽了,还求助?不救,让他死锁妖塔里得了!”

凤主一点儿都不意外,实际上他得知此事时,也恨不得捂脸。堂堂妖皇分魂,竟被人间门派给镇压了,这传出去丢死妖了。

“是,属下遵命。”凤主又道:“只是最近这一代女娲后人紫萱,似乎也不是简单人物。自上次人间因灵脉大劫而毁,天道就不许各族派人下界,哪怕飞升的人也不能再回来。不少门派因此断绝了传承,就连女娲后人也一代不如一代。”

他沉声说道:“此女能推断出飞蓬佩剑下落,知晓照胆神剑有镇邪之能,定然是有不错的天资悟性,才能开启灵魂里的女娲传承。”

“那也无妨,现在的人间界过于安全,再不受各界影响,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帝俊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你瞧瞧这些代的女娲后人,有人能达到过天级吗?”

凤主不禁点头:“也是,此女除非愿意离开人间界,不然作为终是有限,依旧会为情所困,不需要过于关注。”

“嗯,你且下去吧,等瑾宸回来,让他来见我。”帝俊打发凤主离开自是不提。

魔界,暗星组织总部

“启禀尊上,我们在妖界和人间活动时,偶尔发现了前首席魔将溪风的踪迹,似乎是对方刻意为之。”暗星的魔将低声说道:“目前,游弋大人已亲自前往。”

重楼红眸掠过一抹惊讶,却听游弋当即到了。

“尊上!”从传送阵里出来,游弋匆忙行了个礼:“溪风魔将打听到两个消息,一是妖皇帝俊分魂天妖皇,前些年被镇压进锁妖塔,最近总算找机会给妖界传讯求援,不知何时脱困,有可能报复人族;另一个是关雾魂之主在人间现身过。”

重楼挑了挑眉,没急着问这两个消息,反而笑道:“那溪风本人呢,你抓着了没?”

“没有。”游弋摸了摸鼻子:“溪风机警之极,打晕了我们的探子并消除记忆,若非他故意留了一封信,那个成员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重楼玩味一笑:“呵,那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算了不必费劲,他愿意递这个消息,便说明还是有心的。”

“就是这心,可不见得是向着魔界。”魔尊托腮,嗤笑了一声:“想必是水碧担心这些事牵连了飞蓬,他才会甘心冒个头。”

游弋低头看脚尖,似乎那里长了一朵花。

“日后不必专门留意溪风,除非他自己冒出来。”重楼淡淡说道:“平时多放些精力,在神界至今还追捕水碧的神官身上就行。一旦他们找到溪风和水碧,尔等再上报于本座,退下吧。”

灿烂如火的彼岸花林,只听一声闷哼,持剑的云天青被飞蓬一拳撂倒,他艰难地爬起来,坚持了十多招,再次倒下。

来回多次,云天青终于直翻白眼起不来了:“我说飞蓬将军,你以前训练神兵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时隔多年,他也已习惯了这么喊。

“需要本将训练的神族精锐,哪里有拳脚功夫差的?这样训练,倒是开了先例。”飞蓬眼神清澈明亮,他轻笑一声:“不过,你这些天进步不小了,开始可是一招都接不住的。”

云天青无奈道:“我这不是以前只擅长法术,会一些剑术嘛,哪里知道近身战还有这么多技法?”

“对了,你和魔尊交好,能跟我说说魔界秘闻吗?”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有些事情在鬼界打听不出来,崔判说你肯定知道。”

飞蓬嘴角一抽:“崔判这么说?”

“哦,我听他说,是鬼君容琦说的。”云天青满脸好奇之色。

飞蓬登时就明白了,看来重楼把云渊下落卖给自己的事情,让当时费了不少劲的容琦很不爽呢。他好笑的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否认:“本将对魔族倒是有些了解,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云天青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托腮和飞蓬一同坐在彼岸花林旁,认认真真听着,不懂就直接问。

最终,云天青揪住飞蓬的袖口,凑近了小声问道:“师兄,就算你是第一神将下界,也不该知道魔界这么多事吧,居然连风俗习惯都有?”魔尊便这么管不住嘴?他和玄霄师兄间绝对没达到这种程度。

飞蓬一愣,眼底波光闪过,轻轻笑了起来。事实如此,除了某些涉及战备的事情,他和重楼之间确实无话不谈。

“天青,接下来我要转世了,等下次回来如有机会,我再教你几招剑法吧。”从愣神里回过神,飞蓬拍了拍云天青的肩膀,闪身直接离去,转瞬便投入了轮回井。

他先前占卜的结果,便应在此刻了——此番人族大劫,不在六界之内,自本源之地起,更兼有无中生有、亡者归来之卦。

而轮回前和师父赌气,将神谱上的名字划掉,却是当时便有趁势插手大劫之意,非只为了重楼——神将开除神籍多时,又轮回多次,以人族身份解决天道灾劫,自是可行。

坠落的那一霎,飞蓬一只手汲取灵力包裹孟婆汤缓慢饮下,另一只手巧妙改变师父伏羲的封印。

他将对神识的封印解开少许,这样在人间当有极高的灵魂天资,法术感悟力将会极强,亦有可能觉醒记忆和意识;另一方面却将灵力封印加重,此次大劫绝不动用作为神将的修为,所有力量都靠转世之身修炼,只是人族修炼的力量。

蓝金色的光芒闪闪烁烁,最终归于无声。

几年后,本源人界,长江上游的渝州城外,一波波奇形怪状的妖族扑向一个年幼的孩童,那孩童身前则有另外几头异兽相护。

两边厮杀了好一会儿,终究以人数少的胜了。若有修行之人在此,定会惊讶发觉这正是传说中的凶兽之主四大凶兽。

此刻,他们正回过头,只见被护在身后的孩子姿势看似瑟缩,可眼睛明亮的很,睫毛扑闪之间多是好奇,长得也极其可爱。

双方大眼瞪小眼儿半天,饕餮叹了口气:“一起动手,先把他身上无意识泄露的灵气给封住!这也太香了,难怪这么多不要命的。”

灵光温暖的照射下来,混沌的声音带着笑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的声音很清晰:“我叫景天,多谢相救。”

穷奇插话道:“老大,你为什么要救…”

“没看见就罢了,但咱们看见了。”饕餮打断他的话:“要是见死不救,日后必有后果。”

穷奇顿时沉默了。

各界高手没一个傻子,神将轮回后,魔尊精神状态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再加上妖界以身试法,也让他们瞧见了再无克制的魔尊,手段有多毒辣。

这无疑更让大家明白一个事实——神将是魔尊唯一的也是绝不可触碰的逆鳞,只要事关神将,魔尊绝不介意株连。

穷奇倒是不知,饕餮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与其打坏主意,不如借机结个善缘,或许以后能用上。

只要神将愿意开个口,他们应该不会像上次那么倒霉,在外头溜达的时候,恰好撞上同样在溜达的魔尊,结果被对方抓去变成训练徒弟的道具。

“你们守在这里,我去找那位说一声。”想到上次他们几个把所有积蓄给了魔尊,才换来自由,凶兽之王饕餮便心疼的很,可人情既要送,就送彻底吧:“小景天,记得夜晚不要一个人去阴气重之地,你的体质太容易招惹异族了。”

景天灿烂一笑:“谢谢,我知道了…”他瞅了瞅地上的鲜血,眼睛骨碌碌一转:“等我有实力了再来!”

不愧是神将转世,不仅不怕,还天生一副大胆。饕餮无奈一叹,对三个同伴使了一个小心的眼神,飞上天空寻到神魔之井入口,前往魔界找魔尊重楼。

余下数年,景天再也没在城内城外遇上异族,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他偶尔也会想起那天晚上的遭遇,后来看图鉴,他也认出了四凶兽中,想到饕餮所言的“那位”,不禁更好奇那是谁,又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不过,白日里的工作也不算轻松,这种种念头于景天而言,终如指间流沙,转瞬即逝。

直到有一日,当铺的门“咔擦”一声破裂,一位黑衣来客持剑而至,彻底扰乱了他的生活。

“当剑。”凛冽的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是赵管事的吆喝声,可这一切都没动摇景天的心神。

他全心全意在疑惑,总觉得对方声音不该是这个样子,态度也不该像现在这么冷淡,应该是…应该是……一时半会怎么也想不起来,景天只能对着来人发呆。

景天却是不知,破门而入的万魔至尊之所以冷着脸,是因为他整颗心目前都浸在醋里。只因前两天,他从魔界来人间,正巧将景天和唐雪见的相处收入眼底。

飞蓬清俊的面庞,夕瑶微笑的脸颊,景天和雪见有些暧昧的相处,让猝不及防的他险些当场就露了行迹。若非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他下摆的话。

那一刻,重楼回过头来,脸色很是难看:“九天?”

“嗯,是我。”九天的脸色也不比重楼好到哪里去:“四凶兽设下封印,但他们作为凶兽,天生的灵力驳杂混乱,与飞蓬魂魄有所冲突。”

她深吸了一口气:“唐雪见是我族最顶尖神果所化,为了飞蓬这一世能渡过人间大劫,被夕瑶偷偷丢了下去。她身上逸散的灵力,可以完美遮掩飞蓬神魂的气息。”

这个理由让重楼无言以对,他不能阻止,可看着景天和雪见那两张脸和那样的相处,又实在瞧不下去,干脆连夜前去蜀山派取魔剑。

当然,心里暴躁的重楼取剑时,下手就没怎么在意,锁妖塔顿时一片狼藉。但魔剑本就和重楼有关,重楼又只是单纯取剑,外泄的力量并未伤及无辜人族,天道也就不会小事闹大的降下惩罚。

无形中,竟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取出魔剑当夜,重楼直接回到渝州城外,落至隐居的四凶兽面前:“你们护了景天一回,本座承情,你们可提一个条件。”

明显是商量好了,饕餮毫不犹豫道:“人间大劫将至,非是久留之地,吾等不想搅合进去,还请魔尊出手,我们想去新仙界。”

“那里并无人烟,灵力却充足,你们选了个不错的地方。”重楼微微颔首,依言将四凶兽送走。

从先前发生之事的回忆中回过神,对于景天怔怔看着自己的行为,重楼的赤眸中,先是掠过一抹复杂的欣喜,然后又因景天呆滞而陌生的表情,转为了失望。

见景天被赵管事连声叫喊,甚至在头上一敲才反应过来,重楼不悦的冷哼一声,眉毛微微一扬,在景天麻利地从旁边柜台上拿来当票簿子问价格时,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语气淡淡说道:“一文。”

“什么,一文?!”景天面露惊讶,满脸都是“哥们,这价你太亏了”的表情。

赵管事在旁,倒是反应很快的连连催促。

景天见重楼始终表情淡淡,只好拈笔而写,而后恭敬礼貌将当票交给重楼。

重楼哪里会在意人间的钱财,看也没看,接过就往怀里一塞。随后,他将魔剑掉过头来,便朝前一递,交给了景天。

景天赶紧上前握住剑把,可用力却拉不动,不禁有些无措,抬头眼巴巴看着重楼:“客官?”诶,为什么他本能觉得,只要露出这个眼神,对方便会很快应承自己?

两指夹着剑刃,重楼眼神烁烁生光,把景天细细打量了一番。闻听呼唤,他如梦初醒的松开双指,释放了剑器:“你……竟然沦落至此。”

顶着飞蓬的脸,有极佳的根骨、资质、悟性,和唐雪见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自然随意,怎么在自己面前,就一副谨小慎微的伙计样子,这次转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景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疑惑说道:“沦落?客官,你认错人了吧?”似是魔剑在手之故,景天明显一阵轻松,浑没刚才大气都不敢出的感觉,连说话也顺溜许多。

他从容说道:“客官,您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要去把贵剑收在库房里了。”说罢,其转身就走。

忽然又正常了。重楼的额角突突直跳,险些被景天的变脸气笑。

可接下来忽然又出了意外,景天刚抬腿要迈过门槛,却突然停下来倚靠在门框上大喘气。

“咦?这臭小子怎么突然累成这样?”景天惊魂未定,赵管事则满腹狐疑。

重楼眉梢微挑,眼神却起了些微妙变化。他那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突然有了些复杂难明的情绪,其中有犹疑又有希望期待。

“哼!”手一扬,水、火、土、风、雷的无色元素,被重楼糅合成一道灵光,打入景天体内。

在表情奇异的当铺二人注视中,他再也没什么举动,一转身便走出破损的大门,很快便淹没在无边的夜色里。

没人知晓的地方,接连不断的雷光从天而降。结束一切后,魔尊闷哼一声落地,拭去唇角鲜血。

在大劫即将来临之际,给应劫之人增加实力、点明修炼方向,无疑触犯天道。纵是强如万魔至尊,这次所受伤势也不算轻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但重楼静养的这段时间,心情也并无好转。悬浮在他面前的水镜中,清晰可见一幅幅画面。

初涉江湖的少年少女相依相伴而行。少年昂首阔步、英风爽朗,少女轻盈窈窕、柔弱单薄,身后有浅黄色的小小灵兽振翅飞舞。

一路上,他们还结识了蜀山内定的下一任掌门,以及当代女娲后人紫萱。

于是,危机有,机遇亦有,总能转危为安。

但偶尔还是有极其危险的时候,眼看着其他人救之不及,重楼哪怕面对天罚的威胁,也还是一步踏出、直达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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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蓬神识封印的强度不如对力量,所以魂魄本身蕴含的灵力突出,闻着会很香咳咳

同样,这样会给转世留下一些潜意识,比如……他眼巴巴看着重楼的时候,重楼往往当场投降(*/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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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三重飞]流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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