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怒红颜
居延,这是她与他头一个拿下的城池,见证着所有它所能见证的,包括自己与皇甫坚寿那无语默然的一切。
在皇甫坚寿统筹这个极冒险的计划中,他把这个命根般重要的居延托付给的只有一人,便是她袁瑛。比起伊吾,居延城低,兵少,力弱,可正因为城中有她袁瑛一人,他才可以毫无顾虑的将城池交付给她。
如果就此一战丢了居延城,她袁瑛岂不是让其他人,让他轻看了。何况,与羌胡之战刚刚开始,敌我双方都处在一个极为微妙的局势上,说不得谁能占先便可在这盘“棋局”上杀出一片天地来。如果居延城破,满城遭屠,那对皇甫坚寿与自己苦心盟就的十五城的信心绝对是个致命的打击。那石板井一战就算得胜,它的胜果也将就此冲毁过半。而如果皇甫坚寿不能全胜,自己连给他可以回军暂得休息,以求卷土重来的腹心之地都失了,那自己还有何颜面去面对他那一张坚毅信任的脸?!
即便是此等危急时刻,她袁瑛的手依旧紧紧地抓着那枚玉坠,仿佛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只是她的眼扫视着周围全部,却已不妙——城下就是羌胡那黑压压的悍暴狂虐的攻城之兵,城头上是战心渐渐涣散的守城将士。此刻,说句无力的话,她所有的能力都已用上了,所有的筹谋都已穷尽,剩下可依仗的几乎没有了。可她的嘴角却咬着一缕散乱出弁冠的发丝,眼中更是流露出坚毅果断的悍色。因为,她还有一样可以依仗,不是别的,那是一点信心,那是居延不能在她手上被破的信心。因为,他们要知道是谁在守这居延城——是她袁瑛,是那个虽千千万万个男子加在一起,却也及不上的袁家之女!
为了鼓舞士气,稳定军心,便是那居延王与王妃都已被袁瑛起来,一日数次上城督战了,此时颤巍巍的就在护卫保护下站在城头,观看着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白日。可是今日城墙下的攻势格外劲疾。城东城的守卫已然告急,接着城北,城南,同时告急,居然有数十羌胡士兵仗着攻城梯冲上了城南的城头,如果让他们拚上一刻,马上数百人会涌上,站稳脚跟后,只怕转眼城池即破!
袁瑛把最艰难的城南守城之责是交托给袁立的,因为那里的本就是较低矮的地面,羌胡若要打开一个缺口,必然是在南面。果不出所料,今日,羌胡急攻的也正是此处,所以袁瑛将手下唯一一个可以助她的袁立放在那边,可这时一听消息她就急了。袁瑛本在城北督战,已数日未睡,身倦体乏,但这时却根本不容她有一瞬时的交睫休息。只见她齿咬乱发,手掣钢剑,另一手却拨出了一直从不动用的一把匕首,带了几人一奔就已奔到了城南的城头。
城南果然危急,已有数十羌胡之兵攻占了一个缺口,城头守城士兵个个疲惫,又要防护再被敌人攻开缺口,又要力驱那已上城之兵,左支右绌,登时局面大乱——可最可怕的却是人心。袁瑛只望了一眼,就已见到守城之人的气色,不只是居延士兵,便是她袁家的三百禁卫军的脸色都变了,人人面带惨淡,似是已在做最后的无益之斗。不远就是居延王与他的王妃,居延王已吓得抖抖欲动,直欲避下城去,却是刘嫣娇俏的身影这时显出一点挺立之姿,扶着居延王,在支撑着他不倒。
袁瑛心头大急,加快脚步上前,还离的几米,便就一飞跃,本在转角处,这一飞扑就已飞扑到南城墙头被羌胡人攻上的那个缺口,然后手起刀落,一出手就连斩杀了两人。温热的血液飞溅到她那姣好的脸上,那上面的气味是如此的刺鼻,让她几乎作呕。可她没有时间去顾得女儿姿态,因为敌人还在涌上。袁瑛虽然没有男子那般大力,可在这个缺角处,她那轻巧的身影反倒灵便,或一刺毙命,或击落城下,接连杀伤数人。
可城下的羌胡兵还在潮涌而上,城头已瞬间要被撕开第二个缺口!
远处的居延王眼中露出惊恐,守城的禁卫军似乎也已绝望了,居延士兵更是已杀到手软了。他们的信心已失,众将士都在看着她,似乎都已看到了城破兵败的结果。
袁瑛心中大急,如果此时信心一失,那么必然马上败亡无地!——不能,这是她的居延城,她与皇甫坚寿苦心经营才到如许地步的居延城,她不能容忍它破!
“啊……”
只听得袁瑛忽然开口长啸,撤去那遮沙的围脖,脖子一扬,已露出她那没有喉结的脖颈。这些日,她扮成男子,为免露出嗓音,说话一直低低的,以装成浑厚。可这时扬声一啸,那一声清唳高亮,她心里想起的却是皇甫坚寿此时想必也戎马困顿,彼此同此境遇,就是身死也心甘了。可她知,如果皇甫坚寿当此局势,他必会一扬头,扬起他那永不甘低眉的脖颈,那她,又岂会输与他,徒惹讪笑。
不能,自然不能!
忽一把扯落头上弁冠,那一头长发登时披下,然后她伸手一撕,已撕裂一身戎装。她的脸儿为烽火所熏,不乏污迹,但三千青丝垂下,里面却是女儿之装,一腰婀娜露出,俏脱脱的就是一个俊美伊人。
满城之人被袁瑛的长啸所引,只是一看便就一惊。他们都与她相处数月了,连羌胡也与她交战半月,一向只见其夭矫飒爽,除了袁立,却还从无人知道她是一个女子,何况就是袁立,平常也只把她当一个男子看待了,岂能料到这个大汉副使居然还是个女子。
但此时,只听袁瑛冲袁立长叫道:“袁立,枉你平日自诩英雄豪杰,可你来看看,居然才到此刻你们这些禁卫军就已手软。好男儿生当报国,死战疆场,我洛阳骄子,袁门幼女都不怕,你们却怕什么!真是笑煞我了……”
说着,袁瑛仗剑左右,正好割断一名羌胡悍兵之颈。那头颅一落,鲜血飞溅上她那一身女装上,但此时顾不得污浊,只听她长笑道:“什么驰骋边境的悍兵,什么凶狠残暴的羌胡……看,就是我一个女子,也杀得了你们!今日如要城破,除非踏过我袁瑛的身子去!”
那边袁立面色一惭,更不答话,手下加紧,就向敌人杀去。他当众遭袁瑛的嘈弄,这一下锥心之痛却非同小可。但他心里却不怨袁瑛,只恨自己,更恨上了羌胡人。而那禁卫军三百人虽所剩只有二百有余,但人人俱是悍勇角色,个个重复悍勇,奋力驱赶这城头的羌胡勇士。
杀敌保城之心,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