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那个女人是在他三岁左右时到的他家,一年后就生下了一个女儿。那个男人很高兴,给女儿取名为“叶璇”,美玉的意思,意为价值连城。
那时候叶漾还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的孩子,据邻居说,那会儿他爷爷还没去世,对他很是疼爱。
但没过一年,爷爷车祸走了。
四岁的孩子还不太记事,根本不记得爷爷的模样。只知道曾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几年一直以泪洗面。
小时候叶漾对那个女人还有点亲近的意思,对这个顶替了妈妈位置的女人很是好奇。那会儿男人还不怎么出差,常年在家,女人表面功夫做的还不错。
每次吃饭时,女人都会把肥肉夹到小叶漾的碗里,瘦肉放到男人和女儿的碗里。
每当小叶漾想吃瘦肉时,女人总说肥肉有营养,男孩吃了长身体。
年幼的孩子总是最好哄的,他天真的以为女人是为自己好。所以为了这个冒名的妈妈高兴,他就是不喜欢,也要吞下去。
时间久了,他看到肥肉就会想吐,更别说吃了。
有一次他偷偷把碗里的肥肉扔进了厨房水池的下水管里,堵住了。
女人开始和男人控诉他不尊重她,年纪这么小就会浪费食物了长大以后可怎么办。
就因为这些话,小叶漾遭了一顿毒打。
后来,两年不到的日子里,小叶漾学会了很多家务。洗碗,扫地,拖地……
在那个簸箕都拿不稳的年纪里,小叶漾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做家务。
到了七八岁的时候,男人开始频繁的出差,常年不着家,小叶漾的待遇就更差了。
除了基础的一日三餐什么都没有,妹妹可以喝牛奶,可以吃零食,小叶漾只能看着;妹妹看动画片,他只能待在外面发呆。
在叶漾看不到的地方,女人还会偷偷给男人打电话告状,说叶漾怎么怎么的不听话、淘气。
有时候男人回来后,小叶漾会因为一句话莫名其妙地挨打。
然后他的性格变得越来越沉默,内敛,不爱与人沟通,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怎么就变成了那个样子,怎么就突然不爱他了呢?
他手上的冻疮也是从八岁开始的,因为女人开始让他自己洗衣服,夏天还好,一到冬天,河里的水冰冷刺骨,像是针扎一样。
就这样叶漾的手冻疮一年比一年严重,有时候整个手都跟烂了一样。
去到学校里,同学们都排斥他,说他的手是臭手,小孩子说的话往往是最直白、最伤人的。
他不敢在人前哭,只能在夜里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
后来,唯一对他还算照看的曾祖母病倒了,女人开始有恃无恐,做饭不做他的那一份。女人把他喜欢的东西统统扔掉,轻则辱骂,重则鞭打,以各种理由。
女人不是个有素质的人,多脏的话她都辱骂过叶漾,但叶漾听过最锥心的一句话依旧是那句“你生下来就是个累赘,废物,不然你亲妈为什么不要你?你知不知道陈琴她当初刚生下你的时候就想掐死你!”
杀人诛心。陈琴是他母亲的名字。
这句话被这个女人作为攻击他的武器,说了七八年,叶漾不知道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确实因为这句话,小叶漾不再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抱有任何期待。
上学的时候,老师总说母爱是伟大的,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叶漾总想反驳,还是有的,如果没有,那这个叫陈琴的女人怎么忍心抛弃他,让他一个人孤独,痛苦?
他家那边有句俗话,“晚了娘就晚爹”,意思是有了后妈以后,就算是亲爸也会变得向继父一样。
这话一点都不假,他现在身上的这些伤就是因为和那个女人顶了句嘴被男人打的。
那个男人对妻子言听计从,他慢慢变得跟女人一样,所有的好的东西先给他和这个女人的女儿。
别人不用的多余的,才会想到儿子,甚至从叶漾十岁曾祖母病倒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想吃蛋糕,就得等妹妹庆生的时候。在这个家里,他似乎才是那个外来者,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连年幼不懂事的妹妹都会用天真的语气说着童言无忌的话:“妈妈是我的,爸爸也是我的,妈妈不爱你,爸爸也不爱你。”
那时曾祖母已经去世了,小小的叶漾对妹妹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家,离开你们,永远不再回来。”
叶漾接过苏知微递来的纸巾,对着脸乱擦一通。
他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当年对妹妹说的那句话,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终究还是走了,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
“小叶子没事吧?”
“你菜里不会下毒了吧!小叶子怎么突然吐了?”
“我真的冤枉,我手艺你还不知道?就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
旁边的声音在叶漾耳边嗡嗡作响,他不敢抬头,怕他们看到自己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叶漾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手捏了起来,正入眼帘的是贺东担忧的面孔:“小孩你到底怎么了?”
当一个人觉得委屈难过的时候,旁边是不能有人的,哪怕有一个人随口关心了一句,你都会开始变得矫情。
眼眶里转动的泪水止不住的留下来,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不忿全都发泄出来一样。
可叶漾明白面前的这两个人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所以他连哭都在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太过放肆。
忽然间,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男人宽阔的胸膛包裹住少年单薄的肩膀,叶漾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和上次苏知微给他闻的不同,贺东喷的这款更平缓,有一种莫名的厚重感,就像是你奔跑在树林间,闻到的都是最舒适最踏实的味道,能瞬间让人放松下来。
他听见了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温暖有力的手掌落在他的后脑上,轻轻的抚摸着,另一只手拍在他的背部,就像是在哄一个无故撒娇的婴孩。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才十七岁,没办法把所有的难过悲伤都压在心底。
贺东感觉自己的胸口的毛衣湿了个干净,苏知微安抚的用手在叶漾的背部上下滑动着,叶漾哭了足足一刻钟,才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叶漾从贺东的怀里起来:“东哥,知微姐,对不起,我……”
“哭完了?”贺东打断了他的话,“哭完了就出来吃饭。”
苏知微也连忙说道:“先吃饭。”
叶漾坐回餐桌上,他发现桌子上的红烧肉已经不见了,自己碗里那块被咬过的也消失不见。
冬天菜总是冷得快,这些菜上面已经浮现了一层白色的油块,贺东揉了揉叶漾的脑袋瓜:“算了,先别吃了,我先把菜热一下,你知微姐来了,我再烧几个菜。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叶漾迟疑了下:“什么都可以?”
贺东开玩笑道:“那也不是,海鲜鲍鱼我可做不了,毕竟没有食材。”
苏知微也跟着乐了一下,叶漾飞快的说道,“我想吃西红柿炒蛋。”
“……好。”贺东楞了一下,没想到小朋友想吃的是这道菜。
苏知微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小孩子是想家了。
贺东做菜的时候,苏知微在客厅陪叶漾聊天,逗他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叶漾才开始变得轻松起来,露出了笑容。
这顿晚饭吃的很和谐,通过刚刚那场闹剧,叶漾和贺东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多了点亲近的感觉。
苏知微吃过晚饭就走了,店里还有事情,她让叶漾在家好好休息。
苏知微和贺东默契地都没有再提饭前那件事,没有问他为什么吃红烧肉会吐,为什么会哭成那样。
叶漾洗漱完靠在床头,难得不想用安眠药帮助入睡。他捏着安眠药瓶看了半天,准备放下的时候,贺东敲门进来了。
叶漾赶忙把药瓶放到枕头下,贺东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躺下。”
叶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照做。
“闭眼。”
贺东将毛巾叠成长方形,放在了叶漾的眼睛上,凉凉的触感并没有让叶漾感觉到不舒服,反而让他心里激起了一阵暖意。
看,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愿意关心他的人的。
贺东拿起小朋友放在被子外的手:“冻疮药有没有?我帮你涂一点。”
“……有,在旁边的柜子里。”叶漾感觉自己的心酥酥痒痒的,像是被蚂蚁爬过的感觉:“谢谢东哥。”
叶漾的视线受阻,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搭在贺东的手心,手背朝上。贺东另一只手拿着棉棒沾着药往他手上涂抹,动作很轻柔。
贺东帮忙上完药等了一会儿,觉得冰敷得差不多,眼睛明天应该不会肿。
他准备把毛巾拿走,突然看见枕头下面的安眠药瓶露了半截:“小朋友睡眠不好?”
贺东没听到回应,于是掀开冰敷着的毛巾,才发现小家伙已经睡着了。他哑然失笑,带着毛巾关掉房间里的灯,轻轻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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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夜路真的别总回头,越回头心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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