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快快,椅子推来了没?”
与主建筑隔着一座桥的地方,马车停在了边上。穿着暗色华服,身材挺拔的男人正站在车旁,不笑的时候透着让人见了颇有几分惧意的威严。
几道暗紫色的人影从宽桥的另一头匆匆赶来,其中一人手边还推着可移动的木椅,快步来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这才松开交叠在身后的手,然后从车厢里抱出一名白衣男子,将他放到轮椅之上。待他再抬头时,便同身边人道:“我听说你们山庄最近在闹鬼?”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位比他要矮上一个头,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浮云山庄管家般存在的人物,名齐崔。
齐崔听见谢璟深如此直接的发问,嘴边的胡子随着他尴尬的笑容展开:“这……近日确实遇上了些怪事,也不排除是有心人在庄里故弄玄虚,哈哈哈!到底也不过是浮云山庄的内部事务,没想到谢……谢公子竟如此有心,还为此事亲自走一遭?”
谢璟深指了指正从桥的另一头缓步走来的竹青色人影,语气毫无起伏道:“欠了你们林公子一个人情,不得已罢。”
齐崔:“……哈哈哈,如此。”
气氛尴尬得,齐崔后背都冒出了不上冷汗。
见他们似乎又开始冷场,他便借着椅子上的白衣男子展开了话题:“这位公子是……?”
齐崔作为浮云山庄的管家,而庄主死前与飞月楼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所以他对谢璟深并不会感到陌生。谢璟深一般上带着的,除他楼里的护卫之外,最多也就只有他那位断了一条腿的弟弟。
椅子上的白衣男人生得有些过分的好看,眉目精致,长发仅以一支流云玉簪随意半束起,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得让人不好意思和他搭话。这样白白嫩嫩,看着娇弱且没有任何武功底子的人出现在谢璟深身边,实属让人好奇。
谢璟深瞥了乖乖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的白行歌,抬起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手指无声轻敲。
他身后的宋彦微笑着上前帮他解释:“公子姓白,是我们偶遇的一位术士。据闻有通鬼神的能力,便顺手将他请上山,想着或许能够帮你们解决麻烦。”
齐崔惊讶地朝白行歌看了一眼,似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一回事。
白行歌朝齐崔回以一抹微笑后,听身旁的宋彦又一本正经地说:“只不过他筋骨受了伤刚处理好,还不方便动作,才麻烦了管家让人挪来这椅子。”
“不麻烦不麻烦。”齐崔又露出了看不见眼睛的笑容。
白行歌双手放在腿上,手指正轻轻拨弄着手里扇子的扇柄,嘴边的笑容有些愤愤。
也不想想是谁整出来的。
“啊,你们怎么那么迟才到?”林千澜神情慵懒地从桥的另一端来到他们面前,在对上白行歌的视线时,还极其自然地朝他笑了笑,双颊笑出了一对酒窝。
回答的人依然是宋彦,他挠着头有些无奈地说:“说来有些倒霉,车子的轮子路上出了点事,花了些时间才弄好。”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林千澜身上,只有离白行歌很近的谢璟深,听见了他那声漫不经心的轻笑。
这件事还得从白行歌挖出了谢璟深名字的时候说起。
“能让我先恢复手和腿吗?”在知道了谢璟深的名字后,白行歌喊了他一声,提出了这个要求。
明明痛不欲生,但他的声音却没有带着一丝颤抖,平静中又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威胁。
白行歌又道:“按我身体情况,哪怕你替我将四肢接回,也需要养上一段时候,短时间走不了。”
“你想利用我威胁狗皇帝我也可以配合你,但首先你得让我过得舒服,我怕疼。”
谢璟深对他的态度产生了几分好奇:“若我坚决不呢?”
“那你今天别想顺利到达浮云山庄。”
几乎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出发前检查得妥当的马车,车轮竟突然开始松动。还是守在车外的宋彦发现得早,在车子摔得散架前先停了下来。
谢璟深原先不过是想让白行歌长长记性,后来对他如此粗暴,也是有对他身份的误会。不过白行歌如今看着确实像是为了什么私事离宫,与皇帝也并非坊间所传的关系那般简单。
虽然谢璟深无法轻易信了他,但见他身子确实又脆弱得很,趁着宋彦修车子便出手替他接了回去。省得这个跟泥娃娃似,一捏就碎的国师落下了什么无法挽回的病根。而且,有关朔国国师的神奇传闻,他也确实听过。不管这一切是否巧合,他暂时不想再有任何的拖延。
白行歌看着脆弱却能忍,接回关节时,再痛也仅发出了一声闷哼,唯有眼中生理性的泪光诚实地道出了他身上的痛楚。
不知缘何,谢璟深的心情在那瞬间感到了些许愉悦。
他想,自己果真是厌恶透了皇宫里的人。
白行歌大概是被他一点也不温和的举动气狠了,红着眼气呼呼地给他说了句:“不出三月,你定要倒大霉。”
在听过自己即将死亡的这等言论后,谢璟深对这句话的接受度竟然高了不少,只凉凉地反问:“胳膊疼吗?”
白行歌就不再说话,显然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谢璟深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至于浮云山庄,他虽是因为与山庄之间有些许的合作关系能够随意进入,却也不能直接仗势带着白行歌一起。于是在想起林千澜信中提到的怪异之事后,他便顺势利用白行歌那不知真假的能力,给了他一个能够随同自己进入山庄的堂皇理由。
“齐管家,谢公子也算是我的客人,余下的接待事务便交给我来办吧。我方才过来时,见后院那里似乎又闹了起来,劳烦您先去处理。”
齐崔好像也不想和谢璟深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林千澜的这句话让他如临大赦,应了一声后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负责贴身照顾白行歌的阿竹顺手接过了推着轮椅的工作。
林千澜还挺善谈,没多久便和性格看着同样好说话的白行歌聊了起来,后者也大致从他口中了解到了浮云山庄的情况。
简而言之,前任庄主意外死亡后,山庄便陷入了权势的争夺大战。因为各方相关小分支都前来插一脚,外加前庄主的两位儿子,大儿子林青河意外死亡,而尚不能完全做主的小儿子林青裕最近不知为何,又忽然失常。如此一来,导致各方之间的争论更加严重了,山庄留下来想支持林青裕的老人们也陷入两难。
林千澜是浮云山庄前任庄主林千生最小的弟弟。他原本也无心插手争权夺位之事,但林青河与林青裕自小便与他感情好,如今是见他们出了事,再加上山庄面临被外人夺走的情况下,才不得已赴这一趟浑水。
他说,仅凭他自己未必能够将事情妥善处理好,便请来谢璟深帮忙。
白行歌又小小纠结了一下谢璟深的身份。
不论他是不是飞月楼的人,地位看起来……应该不会低。
从林千澜口中大致了解到了浮云山庄情况的白行歌原本想要再询问林青河一些细节,可回过神来才惊觉,这位少年怨魂似乎在他们进入山庄范围后,就突然消失了。
·
另一处破旧的老房子中,灰白色的瓷杯被人用力摔到角落碎了满地。
唐之渊气势十足地坐在桌边,森冷的声音漫不经心:“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们还妄想得到陛下的帮助?”
左袖上绣了红色蟒图的黑衣男人表情却是一副刚经历大劫逃回来的模样,扶着再也抬不起来的右手控诉:“但大人也没说好我们要对付的是飞月楼的楼主!”
飞月楼这三个字,只要是在江湖中打滚的人都不会感到陌生。而那位传说中的楼主,实际上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很多事情都是由他手底下的人负责处理,但他的传闻却是一点也不少。
光是五年前,他将在江湖上叱咤许久的魔教给连根拔除的事迹,就足以让人记住他飞月楼三个字。能与飞月楼抗衡的势力并非没有,但怎么都不会轮到他们这种刚发展起来的小教派!
红海会的人若早知道唐之渊要他们去应付的是飞月楼的人,就算钱再多也绝不会接下这个任务。
毕竟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飞月楼?”唐之渊听见这三个字,脸上的笑容都淡了许多,眼里甚至还泛起了明显的厌恶。
他得到的消息,只知道白行歌确实误打误撞被人带走了,却怎么都没想到遇上的会是飞月楼的人。
甚至,还是谢璟深本尊?
“不愧是大国师。”虽是这么说,但唐之渊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这等运气,也就只有被上天眷顾的白行歌了。
唐之渊独自思考了片刻,脸色不怎么好地起身朝屋外走去。
身后红海会的人还在追问:“大人,你看我们这趟损失的人也不少,这赏金至少……”
唐之渊朝排列在外面的其余几名锦衣看了一眼。
“你们——”
随着那几名锦衣卫进入那小破房,唐之渊身后吵吵嚷嚷的声音也随之断开,四周又恢复了原来的荒凉与寂静。
·
“这是为你们安排好的客房,条件说不上太好,希望白公子不会介意。”
白行歌看着那若是放在客栈绝对能算得上是上等房的房间,知道林千澜这是客气话:“不会,谢谢林公子。”
谢璟深就站在门外,也没有进来。林千澜又给他交代了几句后,才跟着离开了房间。
阿竹懂事地上前把门关好,才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他身边:“没想到我们还真的直接跟着他们上了浮云山庄……”
从离宫到现在所发生的事,对他来说都太玄幻了。
白行歌的应变能力倒是比他好上些许:“老家伙让林青河转告了我,说山庄里有圣物的碎片。”也不知有没有骗他。
阿竹不太了解白行歌想找的东西,提着包袱开始给他整理房间。白行歌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见到了透过房门,畏畏缩缩探进来的半颗头。
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与他四目相对后,便也不再躲藏,而是负手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看不见鬼灵的阿竹自然没有发现这件事,而白行歌则是朝他弯了弯嘴角,扯出了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这是想谁来谁啊。
老人倒机灵得很,在白行歌开口前先一步开口惊叹:“哎,你这孩子,你说说你怎么就憋不住自己的脾气?就算你灵力再强大,那人身边的万鬼是你能够随意作联系的吗?”
“这下子可好,你又往自己身上多添了条因果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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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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