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你回来了……”
那天,李欲雪抱着阿年,坐在阿年平时玩耍的小石凳上,轻声地说。
路越满心的恶意突然间消散了。
彼时他因为“不小心”牵了一把师尊的手,被罚面壁思过三月。惩罚结束,他内心的恶意值达到有史以来的巅峰。
他每天都在恶狠狠地想,虽然我现在是个扫地小透明,迟早有一天要风风光光地来炫耀,将李欲雪绑了,让他吃一百种苦,直到自尽身亡!每次都要将他弄哭才行,还要叫自己的名字!
一定要叫自己的名字!
迟早要他哭!要他求饶!要他喊自己的名字,做梦都要喊自己的名字!要他在床帏之间顶着这张冰雪脸喊自己的名字!
但李欲雪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的师尊不是罚他时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而是坐在清冷孤寂里,抱着一团雪白,冰晶眸子里含着雾气,迷茫又悲伤,连带着清泉般的声音里夹杂了雾气,像是从遥远不知名的地方传出来一样。
“阿年死了。”
路越身上恶魔退散,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轻轻摸了摸阿年。
阿年已经冰凉。
“阿年是狗,能跟着师尊两百多年,很幸运了。”
自从师兄们下山之后,他们这百年时光都是在路越的“不小心”和李欲雪的一步步退让中度过的。路越不甘心,近在咫尺的人,看得见摸不着,李欲雪像个勾人的钩子,挠一下、放一下,冷一下、暖一下,勾得他想将李欲雪囫囵吞下去。
路越知道,能安然度过这些年,李欲雪能一点点退让,阿年这小家伙功不可没。
现在阿年冰凉凉的,他的师尊便如同丢了心爱的玩具,低声道:“我以为,他能陪我更久……”
李欲雪从来冷冷清清的,真如高岭之花一样高不可攀。路越见不得他如此无助悲伤的神情,轻柔地安慰:“师尊,还有我。”
李欲雪终于将目光从阿年身上挪到路越身上,但很快移开了,又看阿年。
李欲雪总是这样,仿佛阿年才是他徒弟一般,能对着阿年看一下午。看自己时,从来点一下,马上移开目光,仿佛他脸上长了什么碍眼的东西,脏了他的眼睛一般。
不过这时候,路越不会计较这蜻蜓点水般的一眼,他试图将阿年从他怀里抱出来。
“师尊,阿年不能这样。”
李欲雪非常听话地松了手,目光随着路越的动作移动。
路越心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完成任务回归自己的世界,师尊会不会也这样伤心,如果他肯这样伤心,他一定很开心。
路越刚刚将阿年抱到自己怀里,突然身上一沉。
生平第一次。
他的师尊抱住了这个记不起名字的小徒弟。
有生之年,路越都没想过李欲雪会主动抱他。
中间压着冰凉凉的阿年,李欲雪身上温度不比阿年高多少,也不知在这里傻坐了多久。
路越一只手将阿年从怀里拉了下来,另一只手绕过李欲雪背后,加深了这个拥抱。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的师尊,李欲雪。
*
阿年死得其所。
那一次短暂的拥抱,像一次正式的和解。路越这才知道,原来李欲雪也可以像个活生生的人。
他却愿意和自己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练剑……
路越觉得他的春天要来了。
但李欲雪是冰雪玉人,春天来临之前,冬天先来了。
师兄们全都出师下山了,难得相聚一次。
为了迎接师兄们,李欲雪和路越一直忙到半夜,两人还忙得特开心。李欲雪比平时更像个能吐气的活人了,竟然亲自给包了十二个汤圆,少一个不行,多一个不肯包。
路越跟着他一起包,一边笑他:“师兄们要是知道师尊亲手给包汤圆,一定开心极了。法术都不许用,可累坏我了。”
李欲雪便走到他旁边,看了看他包的汤圆,道:“你的也很好。”
路越看着他笑。
李欲雪只好走开,看了一圈,忽然想到一件事:“还有酒,挖来!”
路越眉头一挑,没想到李欲雪是会藏酒的人。
李欲雪在平时最爱的那颗长青树下挖出了几坛子老酒来,路越心里酸酸的:“师尊藏了多久的酒,现在才舍得拿出来喝。”
李欲雪侧头扫了他一眼,道:“允你先喝一口。”
路越这才欢心一笑,作揖道:“多谢师尊。”
李欲雪被路越装模作样的作揖逗笑了。
冰雪融化,仿佛春风拂面。
他打开一坛子酒,拎到路越面前。路越早就凑过来,不等他放手,就着他手里的大坛子一起拽了过来,拎了起来,气吞山河地喝了一小口……
李欲雪又微微勾了嘴角,笑起来。
冷冷清清的人,本就好看,笑起来更惹人心动,何况那人是李欲雪。
路越放下酒坛,想哄他也喝一口,凑到他面前,带着一口老酒醇香,道:“师尊,美得很,你也来一口?”
李欲雪偏过头:“我不喝。”
路越坐在旁边看着李欲雪封老酒,此刻看他师尊,如雾里看水,梦里看花,美得很。他便不由自主地拉了拉他,道:“师尊不陪我喝酒,陪我坐总行吧?”
李欲雪没说话,依着路越拽他,就地坐下了,靠在同一颗大树上,和路越并排坐着。
路越心中一动,道:“师尊洁癖没那么严重嘛,还有得救。”
李欲雪看了路越一眼,没说话,靠在树上,仰头看天,看得很认真。
路越侧头看他:“师尊在看星象?”
“嗯。”
“那师尊能告诉弟子,看到了什么吗?”
李欲雪淡淡道:“星象不是一成不变。现在看到的未来,不作数,你无需知道。”末了又补充道,“要是能知道关键点,一切都迎刃而解。”
路越只是随口问问,本就知道李欲雪不会说,他竟然认真起来,好像探讨什么大事一样。从前觉得李欲雪只是冰冷,相处久了,发现他不只是冰冷,冰冷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李欲雪比他藏的老酒要香醇,越看越香。
路越心有所感:“师尊见到师兄们总是很开心。”
“你也一样。”
“嗯?”
路越歪了一下脑袋。
李欲雪安静地坐在旁边,微微仰着头看天,隔了老半天,才重复了一遍:“你在我也开心。”
或许是那一口老酒给的香气,或许是这一句话给的勇气,路越看李欲雪,越看越像一坛醇香的老酒,脑袋一热,右腿一翻,跨跪了过去,将李欲雪看天的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
路越一手抚上李欲雪的脸,将他额前的发丝一股脑别到他脑后,一手搂住了李欲雪的腰。
毫不犹豫地,俯身,低头。
亲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李欲雪过于震惊忘了反抗,竟然被路越亲了他好几秒!
路越因着这好几秒,得寸进尺地扒他衣领,将他衣领沿着前衣襟扒了个缝隙。
还糊着包汤圆的糯米粉的手——
堂而皇之地伸了进去……
……
后来路越想,可能是因为糊了糯米粉的手没洗干净。
李欲雪那种程度的洁癖,被揍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