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死亡

西泠再度来兵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皇帝只得将催促军队回京的事情搁下。而且由于这次吕青侯大张旗鼓地现身,朝堂上的人都纷纷为此感到担忧,皇帝只好黑着脸提供一切能提供的帮助,粮草兵器都加急送去了边境。

毕竟北翊的国门靠戚家军撑着呢。

如今已不是寒冷的冬季,士兵们不再需要多余的精力去抵御严寒,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战场上,一时间战势极为凶猛。但吕青侯这次确实也不是白来的,他一来,西泠的战术就变得诡谲难测起来,连平时多话的裴与朝也窝在了军帐中研究对策。

晚霞满天,两方军马厮杀之际,裴与朝站在军后的战车上,遥遥望见了吕青侯。对方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持续了半个月,战事毫无消颓的痕迹。

这半个月来,吕青侯像是要将毕生的心思都用在这场战争上,令裴与朝颇为头疼。

鹤北问他,“吕青侯是不是有意的?”

裴与朝冷笑一声,“我看他是要不行了,逮着我想最后赢个痛快。”

这猜测说不定还是真的,吕青侯这几年来病情反反复复,裴与朝想比一场,吕青侯或许也是想的。

裴与朝的计策也从一开始的正道转向邪道,这次戚源倒是没阻止他,毕竟军队的损失也不小。然而,好几次戚源身陷险境冲出重围后,燕西鹤北还是忍不住跑去质问裴与朝。

“你这计是不是太不顾及将军的安危了?上次那一箭可差点射中心脉了。”

裴与朝忙得眼底青黑,哑着嗓子道,“将军不是没事吗?我知道以将军的实力能扛下来的。”

燕西皱了皱眉,“将军不怕死,你也不能就利用这一点啊。”

“谁利用了?”裴与朝气着了,“如果上次不是用那计策,你觉得我们的军队能全身而退?吕青侯能不顾士兵的生死拼人数,我们能吗?你愿意吗?”

就在他们争吵不休时,戚源走了进来,淡淡地扫了一眼三人,“吵什么?”

裴与朝闷声不吭。

燕西上前一步道,“将军,我们只是担心有些计策威胁到您的安危。”

戚源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裴与朝桌旁,对桌上的图纸审视了半晌,手指敲了敲被墨笔洇湿的部分,“这次的战术定好了?”

裴与朝抿唇,“定好了,就是……”

“就是什么?”

“……比起上次,还有点危险,不过如果成功,敌军定能元气大伤。”

燕西闻言,抬头看向戚源,却见戚源点了点头,“行。”

他拍了拍裴与朝的肩膀,“按你的想法去做。”

戚源走后,燕西冷冷的看着裴与朝,“你这性子,真是不怕事大的。”

“将军都不急你急什么?这是战场,又不是随便玩玩,怎么可能不危险?”

燕西噎了一下,愤愤离去。

鹤北看了裴与朝一眼,“注意分寸。”他也跟着燕西走出了帐篷。

裴与朝按了按额角,缓了缓疼痛,这几日连觉也没睡几个时辰,实在累得头疼。他又想到前几日沈清如跟他说的话,拧了眉。

沈清如说将军的有些举动似乎有些不正常——在战场上,将军根本不在乎受伤,只想着怎么打败敌军。

将军武功高超,自然不在乎那些喽啰的招式,每次不都能全身而退?裴与朝轻哧一声,果真是纸上谈兵的读书人,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

不过顾启确实很聪明,有些谋策中他没想到的点头都能给补上。沈清如有时候也不错,这小子挺机灵的,他自己偏爱巧招,顾启求稳,而沈清如则灵活多变。

裴与朝笑了一声,将军这人救的也不算亏。

夜里,荒凉的野外扎着数顶帐篷,火堆熊熊燃烧着,耀眼的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沈清如披着衣服,走到火堆旁,席地而坐。

一旁擦着刀刃的戚源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段时间以来,戚源一直忙着战事,虽然沈清如就在军中,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他看着少年被边境风沙磨砺得有些粗糙的皮肤,张了张嘴,但喉间的一丝血腥味让他哽住。

上次的内伤还没好。

沈清如本来望着苍茫的星空,而后转过头去看戚源,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他笑了笑,伸出了手。

戚源疑惑地看着他。

“我帮你擦。”

沈清如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方湿透的帕子,戚源闻到一股皂角的清香。看来沈清如是有备而来,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刀,有些不情愿。

刀上还有血迹,他不想沈清如的手上沾上这些。

沈清如见他不动,也不急,慢悠悠地开始闲聊。

“以前我跟大哥一起逃难的时候,一路都有人死去。有的人是饿死的,有的人是因为抢东西被打死的,有的人则是染上瘟疫了。他们各有各的死法,我还见过难民被官差活活打死的,一开始我也害怕,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沈清如声音轻忽,神情依旧淡淡的,他转过眼来,对戚源一笑,这笑容没什么意味,却让戚源心尖被火烫似的抖了抖。

“将军,我是没杀过人,但我还是见过血的,我也不怕这些。”

戚源沉默了一下,将刀递给了他。

沈清如接过,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在他擦刀的时候,戚源就一直凝视着他,或许是火光的映衬,眸光柔软滚烫。

沈清如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些。

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在战场上总是不顾及生死一般地厮杀。

燕西他们即使不赞同戚源的做法,但也觉得这是将军的性格,是戚家人的担当。沈清如却不觉得如此,他看过战场上戚源的模样,哪里是不怕死,明明是一心求死。

只是将军的身份不允许他懦弱自私地选择寻常死法,所以便在战场上寻求绝境,难怪他对裴与朝的谋策那么支持。

沈清如擦好了刀,递还给戚源。

戚源接过刀,看着他,沉声道,“战争结束后就送你回枞阳,以后的生活你不用担心,也不用跟在军队里面。”

他不想沈清如跟他一样陷在危险之中。

“将军要赶我走了?”沈清如诧异道。

戚源:“……”

沈清如笑眯眯道,“这段时间我对将军不好吗?”

他这段时间可是为了帮顾启拉拢人心到处都打好关系了呢,平时对戚源也不错吧。

戚源抿了抿唇,“……不是,你很好。”

沈清如状似不懂,“那将军何故赶我走?连裴军师都夸我聪明会帮忙,在军里帮将军的忙不好吗?”

戚源噎了一下,他望着沈清如无辜的眼神,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上前一步,神情冷厉,浑身带着久经沙场的血腥气,貌似凶狠道,“……别胡闹。”

一点也不霸气。

沈清如噗嗤一声笑出来。

戚源有几分恼怒,但又不能发火,只好憋着一肚子说不清的情绪回了军帐。

沈清如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收敛。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下次战场之上,戚源能活下来吗?

不过几日,两方军队人马再度出现在战场上,北翊这次的战势庞大,像是要拼死一搏,吕青侯在后方朝着裴与朝的方向遥遥举起了酒杯,酒液随着他的弯臂洒在黄沙里,风吹过,不留一丝痕迹。

裴与朝冷冷看着。

吕青侯轻轻一笑,却猛然咳嗽起来,被人扶了下去。随着他的离去,战局也火热地开始了。

这一次西泠想烧了北翊的粮草,被裴与朝提前料到,而后又借用人数战想把前面的北翊的人马圈起来,戚源正在其中。

但这次的戚源杀敌比上次还凶狠,刀起刀落下,伴随着惨叫声,鲜血四溅。他的头盔早就跌进了沙土里,冷峻的脸庞溅上了血迹,持刀而立的模样仿若罗刹。

他身上不只是敌军的血,也有他自己的,不过他只顾着往前冲的狠劲儿让西泠的军队都有些胆寒,他们愈发恐惧,一个劲儿地后退。

沈清如在远处的高台上看着,莫名觉得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移开视线去看敌军后部吕青侯的帐篷,却见有人艰难地搬出了一团漆黑的物事,有几个士兵塞了几个朝着战场冲过去。

那是什么?

沈清如心底一沉,随即下了高台往前线跑去。

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愈加清晰,他仿佛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惨叫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时,呼呼的风声四起,沈清如不由地用袖袍挡住眼睛,伴着狂风吹过,黄沙弥漫,厮杀声也被遮盖了过去。

视线里已经全是荒茫茫一片,沈清如捂着鼻艰难地从战场侧边绕过去,凭直觉往戚源的方向跑去。

终于,他透过沙尘看见一双黑沉沉的眼。

浑身是血的戚源站在黄沙里,有人在他身前,朝着他的方向扔了什么。

沈清如睁大了眼,他放下袖子,黄沙立刻飞进了嗓子眼。

戚源没看见沈清如,他刚从一个西泠士兵的身体里将刀尖抽出来,眼角眉梢都是漠然。眼前一个士兵对着他扔来了什么,他愣了一下,脊背上攀延而上的凉意让他整个人都战栗起来。那是一种面临死亡的恐惧直觉。

本能让他想要躲避,可是心底的复杂情绪却仿佛让他脚底扎了根,他睁着眼睛,恍然间仿佛看见死亡缓缓地朝他逼近。

“戚源!!!”

熟悉的声音猛然响了起来,戚源怔住了,以为是他的错觉,但当他转过头的时候,却看见那熟悉的眉眼,正满脸焦急地望着他。

沈清如……

为什么在这里?

不要过来……他要死了……

他终于要死了。

刺眼的火光亮起时,戚源嘴里泛起一阵血腥味,漠然的眸光破碎开来,化为淡淡的笑意。闷热的气息逼近,下一秒,更加温热的触感猛然袭来。

轰声巨响,狂风席卷黄沙,明亮的天色也仿佛一瞬间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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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源这样的心境是有原因的,或者说正因如此他不敢和沈清如有牵扯。后面沈清如长大的两年,两人又要单独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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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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