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
睁眼,入目所及是木质的天花板,周遭漆黑一片,从窗子外投进来的月光堪堪照亮窗边一隅,被窗棂分割的亮光在距离被褥几厘米处戛然而止。
太宰治坐起来,没急着左右看,倒是先叹了口气。
......看来是又没死成啊,这次又是被哪位小伙伴救了呢?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障子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木屐声响,那声音杂乱,轻重不一,属于女性轻快的笑声与男性的低语混合着一同溜进了他的耳朵里,虽说模糊不清,但也足够令他眸光一亮。
看起来是被美丽的小姐救了啊!
他掀开被子,正准备穿鞋去外面瞧瞧,但目光落在身上的和服以及不远处放着的草鞋上时,太宰治罕见地愣怔一瞬。
自己是穿着这身自杀的吗?
然而脑海中有关这部分的记忆就像被人用橡皮狠狠擦除过似的,如一张斑驳的白纸,无论他怎么想,也没有任何关于自杀之前的记忆。
但与此不同的是,他却能在醒来那一刻便清楚地知晓,自己失去意识前确实是在进行着某种自杀仪式。
这很奇怪,不是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他整理好着装,走至门边,拉开了障子门。
这是一处庭院,长廊檐上挂着的灯笼将周遭映出一片暧昧朦胧的氛围,男男女女互相依偎调笑着同行,在某一间障子门前停下,一前一后进入时面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太宰治挑了下眉梢,他似乎隐约猜出了这里到底是何处。
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过头,便瞧见一个年纪约莫已至中年的女子朝他快速走了过来。
“这位先生,你醒了。”
虽说已至中年,但女子保养得不错,已经爬上些许皱纹的脸上也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先生在游廓外面晕倒了,擅自将您带了回来,还请不要介意。”
“哎呀,怎么会~”太宰治的笑容热情爽朗,“因为这件事麻烦到了夫人,我才要说抱歉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而换了个话题:“不知夫人可否告知,现在的年代呢?”
“如今是大正时期,”女子面上浮现出一抹困惑神色,“先生是不记得了吗?”
太宰治面上干笑,心里咆哮。
怎么都没想到旁人是死后沉睡百年,而他自杀未遂竟还往前倒了百年。
没道理啊!
许是见他面色不太好,女子略有担忧地问道:“先生,您怎么——”
话音截断在对方逐渐惊恐的神色中,太宰治愣了愣,听到身后有人开口:
“这就是你今日带回来的男人?”
太宰治瞳孔一缩。
没有声音。
他竟然在对方出声之前压根没察觉到身后有人。
顺着中年女人的目光慢慢转过身,他缓缓看去。
那真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饶是他这么些年为了寻找可以殉情的小姐已见过各种姿色的女人,在看到面前这人的时候,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当真美艳至极。
白皙的肤色上樱唇一点,横滨库①的髻型犹如蝴蝶立于她漆黑的发上,不显厚重,只有振翅欲飞的轻灵与看似矛盾实则分外融洽的诱惑。
她是天生便能够吸引目光的尤物,无论是男人,亦或女人。
“啊,美丽的小姐,我从未见过如你一般的妙人,”太宰治看着对方,鸢色的双瞳中流转着暗夜的灯光,这使得他看起来分外认真,“若能与你共度一晚,想来我在这世上便再无遗憾了。”
不知是他的话说得太过动听,亦或者太宰治的长相太过具有迷惑性,总之,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站在后面的老板娘惊诧地发现这位向来脾气暴躁且阴晴不定的蕨姬花魁,竟是突然收了那一幅侧着头眼神蔑视的模样,转而露出了一个、虽然不算满意但也能称得上愉悦的神色来。
“这个倒还不错。”
她微微勾了下唇角,倨傲的模样本该轻易引起旁人的怒意,但既是出自这张惊艳的脸,无论是谁,都会对此更加宽容。
“不过若想见我,可要看你的能耐了。”
她越过他向前走去,瑰丽的和服擦过他的袖摆,迤逦暧昧。
她在老板娘的身侧稍稍停下步子,“我来是告诉你,今夜我不在,不要往我那里放人。”
太宰治侧眸瞥了一眼,正好瞧见老板娘低头应答时面上闪过的一丝怨恨又不甘的神色。
奇怪又有趣的地方。
待她走远,老板娘向他行了一礼,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来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请不要乱走,稍后会为您奉上茶水。”
笑着道了声谢,太宰治又退回了屋子里。
障子门在身后阖上,他呼出一口气,将手探进和服的左前片:
“现在,让我来看看这个险些把我烫熟了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手再次伸出来的时候,上面多了一本手账。
比手掌稍稍大一些的尺寸,比起来的话,应当与国木田君的手帐本差不多大小,封面上空白一片,甚至连颜色都是如内部一般无二的白。
没太懂这本手账的构造,但令太宰治惊奇的是,就在他将它从和服中取出来的时候,那种滚烫的温度消失了,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一般。
来回翻了几遍,确定没有任何字迹,他正准备将其放下,狭窄密闭的屋子内突然起了一阵妖风,平铺在两手上的手帐本被风带着快速翻页,哗啦啦的声音在静寂的房间内格外突兀,令人毛骨悚然。
太宰治正考虑着要不要把它扔出去,手账停下来了。
原本空白的页面上慢腾腾地浮现几个字:
你好,太宰先生。
太宰治扬手将其扔了出去。
同时转身抬手按住门扉,打算开门逃跑一气呵成。
......然而门没动。
身后的手账又开始哗啦啦响起来。
“嘁。”
心知此刻或许逃不了撞鬼的命运,太宰治破罐子破摔地转回身,低眸看向地上那本刚刚停下来的手帐本。
“不知手账阁下有何贵干呢?”
“噢!”不知他自己想到了什么,突然握拳锤向手心,眼睛亮晶晶地道,“难道是神明大人听到了我的呼唤,想要赐予我清爽明朗又富有朝气的死亡吗?”
凭借着不算差的视力,太宰治满含期待地看向手账,就见那上面先是出现了六个点,而后紧接着是两个字:
不是。
太宰治一瞬失望下来,撇撇嘴:“那就没有意思了。”
似乎是怕他再干出什么弃窗逃跑或是愤而烧书的行为,手帐本很快又写道:
这是武装侦探社社长福泽谕吉接受的委托。
太宰治眨了眨眼,下一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顺地坐了下来,重新捧起手帐本。
“好吧,看来是社长交代的任务啊,那就没办法了。”他歪了下头,“那么,可爱的手账,任务到底是什么呢?”
似乎是被他的称呼惊到了,手账隔了一会儿才又有字迹出现:
尽可能地挽救这个世界的人,让他们在鬼的袭击下存活。
最重要的是,杀死鬼舞辻无惨。
“啊——”太宰治长叹一声,“虽然感觉很难办,但是还请详细说一说吧。”
在手账慢吞吞的叙述下,太宰治总算弄明白了这个时代的背景。
太阳下山后,是属于恶鬼的狂欢,而这群食人鬼的始祖——也被称为鬼王——名为鬼舞辻无惨。
这个年代既然有恶鬼食人,自然也有勇士杀鬼保护人类,这类人被称为猎鬼人,所属组织名为鬼杀队。
其中细节暂且不提,太宰治猜测这个委托的来源应当与这两个敌对阵营脱不开干系。
不然普通平民应当没那个能耐,跨越年代去给武装侦探社投下委托。
那么也就是说,他需要挽救的人,更偏向于鬼杀队喽?
得出了这个不算明确的结论后,太宰治摸了摸下颌,看着手账笑嘻嘻道:“那你呢?你总不能就只有个投放任务的功能吧?”
手账:当你需要帮助时,你可以撕下手账上的纸,然后呼唤同伴的名字。
手账:同伴会被召唤到你面前,并且停留一天。
手账:但要注意的是,每次召唤消耗的是你的体力,且召唤的难度越大,你的体力消耗也就越大。
手账:请谨慎使用。
“哇!”太宰治星星眼,“我要变成阴阳师了吗!”
手账:......并不会!
没等太宰治再反驳什么,障子门被敲响,他朝声源处看去,同时手上快速地将手账一合,塞入和服。
老板娘依照诺言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太宰治稍稍收敛了几分神情,道谢后在小几旁坐了下来。
“先生身上并未有烟草的味道,因此擅自只端了茶水来,请不要介意。”
太宰治:“夫人太客气了。”
不然要是让你知道我不是意外晕倒而是自杀未遂,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老板娘动作娴熟地为他斟茶,同时口中道:
“先生方才所说,要与蕨姬花魁共度一夜......”
她的话并未说完,余音落在耳中,是让人猜想的意思。
“是叫蕨姬啊.......”太宰治神色真诚,“真是如她本人一样美丽呢。”
近乎承认的话语在出口的瞬间便引得老板娘笑了,她颔首:“既如此,还请先生先付足五十万円。”
太宰治呆滞:“......诶?”
“即使不是花魁,拜谒游女也需要三次,莫非先生不知道吗?”
说完这话,老板娘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若是先生付不起,也还请将今日的住宿费付足,并不多,只有十万円。”
太宰治僵硬。
怎么回事,这个方才还温温柔柔的中年女子,怎么这么快就变了态度?!是鬼吧!
不过太宰治不愧为太宰治,在交际方面得心应手,即使在此刻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身无分文,也还能保持面色如常地颔首道:“夫人说哪里的话,我既然答应了,怎么会有反悔的道理。”
他话锋一转:“不过还请夫人稍微等待一些时间,最迟明日,我定会将钱数奉上。”
老板娘见他有了承诺,顿时眉开眼笑。
“那就等先生佳音。”
太宰治满脸笑意地送老板娘出门,待脚步声远去,他立刻阖上障子门,同时从衣服里抽出手账,只听“撕拉”一声,空白纸张顿时被他撕了下来——
“国木田君!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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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横滨库,花魁的一种发式,我比对了一下,应该是堕姬那个。
②有小伙伴指出日本物价问题,我查了一下,发现大正时期的不包括住宿等在内,游女陪酒一次是3元,但是没能查到花魁确切价钱,不过能看出历史上这个时期的物价并不高,但是!原作中,善逸的欠款有三四万,鬼杀队普通队员的工资也有上万,所以鳄鱼老师大概并没有按照史实调整物价。
本文所有涉及金钱的内容全部参考原作。
哒宰对于看人这种事真的很得心应手,看到堕姬的眼神就知道对方大概是不喜欢被人触碰的,所以连手都没摸。(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