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恨

离殇恨

江予辰实在是太瘦了,白宁将他困在怀中仿佛困住的是一截嶙峋的枯骨,可是他的唇却是软的,呼吸也是湿热的,虽然杂乱,愤怒,屈辱,但却像是一根根牵连着的引线一样,点燃了他身体里所有罪恶与贪婪的节点。

这个男人是他的命,是他所有欲|望里最鼎盛的那一个,也是跟生死相勾连的那一个。

虽然像这种强迫的亲吻白宁做了许多次,江予辰也反抗了许多次,但像今日这般,屈辱的应承下来,仰躺在枕席间不挣扎也不呵斥,还是这么久一来,安安静静的第一次。

按理来说,正主已经答应了,不管他是心死成灰,还是不甘不愿,白宁都求得了圆满,可是看着身下这个不再生动的男人,他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

仿佛下一刻,怀里的温软,就成了彻骨的冰凉。

白宁将嘴唇稍稍游离开他的唇角,用鼻尖低着江予辰的鼻尖,沙哑的说道:“接受我,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白宁的气息喷薄在面颊上,仿佛能掀起江予辰心底的惊涛骇浪,他实在不愿意两个人从一双挚友,走到现在这一步。

因为这是错的,是天理不容的,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他是这天地间的劫,是一切痛苦的源头,既然自己已经承担了这份恶果,何不就让他一个人孤独终生?

可为什么白宁要这么紧追不舍,从须弥界再到玉山,这千万年的分离,难道不足以消弭掉两个人之间那浅薄的缘分吗?

爱这个字,太沉重,他不想碰也不愿去接受。可当旁人端在掌心里虔诚的奉在自己身前的时候,这又该如何的拒绝呢?

他被白宁这样一步步逼进了死路,逼进了一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不归路。

江予辰抬手环住白宁的脖颈,仅管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可还是强迫着自己拿出执拗的勇气来,他蛊惑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吗?那你还磨蹭什么?”

白宁眼中的江予辰仿佛扑火的那只蛾,残破而无畏,明知道扑进去就是一个死,却仍是无所畏惧的去做,似乎生来就是用来献祭的。

献祭给自己,献祭给命运,献祭给所有能与之交集的人或事。

他只是一件上好的祭品,没有权利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被旁人捻来掷去,无能为力。

可既然他已经妥协,那么自己,又何必去纠结这些恼人的隐情呢?

于是没有一丝顾虑,甚至都来不及去思考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白宁便再一次凶狠的落下了嘴唇,一双隐忍多时的手探进了江予辰横陈在衣摆间的腰背。

掀开衣衫的寒凉,蓦地将沉浸在幻境里的江予辰拉回到现实中来。

只见他的眼前横陈一道浓稠的浊雾,一个人正隐藏在黑不透光的雾气里抱着他亲吻,不知这个人这样对自己究竟有多久了,在这大雪纷飞的破屋里,他的衣衫已经被退去了大半,雅白的衣袍堪堪的挂在臂弯处,露出肩颈上那些被湛屿弄出来的青青紫紫的痕迹。

江予辰被对方压在一面冰凉的墙壁上动弹不得,四周还尚有一些来不及剥落的浮画,陈腐多年的颜料混合着对方身上弥散的草木涩味,刺激的江予辰头痛欲裂。

那人的手伸进了江予辰的腰间,滚烫的指尖仿佛淬过烈火的烙铁般灼的他几欲瑟缩,许是皮肤上细腻的触感刺激了对方的坚持,江予辰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嘴唇上的亲吻就变成了狠厉的噬咬,抵在墙壁上的脊背蓦地灼烫了起来,仿佛什么篆刻进骨髓里的东西要挣脱而出。

那个人显然是没有了什么耐心,一双滚烫的手从腰际滚到后背,大力的揉捻了几次之后竟然胆大的向着他的下摆探去,这种猥亵的举止简直要撕开江予辰强撑的镇定,于是不等那个神秘的人将手探上去,江予辰已经反手扣住了对方不安分的手腕。

他厉声咒骂道:“我看你是找死,滚!”

那人被自己钳制着,没有办法在继续做这些腌臜的事,只好低低的轻笑了几声,那笑声很是无奈又很是宠溺。

江予辰不明所以,抬脚欲将这可疑的人踹离自己的跟前,却不想对方似是骤然之间察觉了什么危险,蓦地在自己的眼前化为了一团雾气消散,浓郁的草木涩香仿佛大地回春,芳草郁郁,将整座破屋浸染的浊腻而粘稠,闻多了会让鼻子感到失灵。

失了那人的钳制,江予辰流失的灵力开始回寰,他几乎是狼狈的将滑下去的衣襟拉了上来,脸色煞白的开始穿戴,不知是因为太过屈辱还是太过悲伤,他又开始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靖无月自鬼市被一帮蝇营狗苟纠缠了一阵之后,才发觉这是专门为了绊住自己而设的圈套,因为这帮刻意出现的阴差与百姓皆是由三途川的曼珠沙华借助一点神力所化,意在将自己困束其中,好在不知不觉间将江予辰拖走。

那些傀儡看似单薄,实力却不弱,靖无月好一番周旋才得以脱困,一路沿着明灭的火光寻到了这处隐蔽的破庙。

从灼世剑上氤氲的魔气,霎时便驱散了这些恼人的草木涩味,靖无月抬手燃起一捧灵焰,幽幽的灵火间,是江予辰衣衫不整的慌张样子,纤薄的嘴唇不知是被自己咬的,还是旁人亵渎所至,一侧的嘴角处破了一道血口子,正在洇着血渍。

本是焦急的神情,在看清江予辰这般模样的时候,蓦地阴冷了下去,他说道:“你没事吧!”

江予辰在仓促之间将腰封箍好,垂着头有些憋闷的说道:“没事!”

此时,江予辰顾不得眼前的湛屿会是何种表情,因为他的脑海里都是那张玉床上发生过的事,痛苦的,屈辱的,磨人的,无法言说的,模棱两可的,一桩桩一件件就跟戳进颅脑内的刺刀似的,明晃而惨痛。

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而那些被他刻意掩藏在记忆里的人或事也通通都跑了出来。

玄鹤真的打骂凌|辱,顾旌宇的亵玩调弄,尚兰卿与澹台烨沾染在唇上的触感都让他几欲疯魔,江予辰几乎是没有片刻停留,甚至都没有跟湛屿说上一句话便拔足飞奔。

他看不清前方的路到底会通向哪里,而身后的男人又是否会恶心自己的遭遇,总之,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他要逃,逃的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人存在的地方。

靖无月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尾随在江予辰的身后,看着他在雪地里自虐的奔跑。

这片废城,除了不甘的冤魂大概就只有他们两个天大的罪人了。

靖无月知道,这些前尘往事,江予辰迟早是要回忆起来的,他可以想象的到这个男人的愤怒与悲坳,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却成了一场未知的阴谋里,摆在明面上的靶子。

曾以为这段时日的朝曦相守,是上天给予他不多的恩赐,原来这不过是他偷来的一段时光罢了,命轨已定,该来的总会到来的。

过一天少一天,看一眼少一眼。

每一日从晦暗的天光里醒过来,靖无月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就像在朔方城中那无数个没有尽头的黑暗一样,你所认为的光明,不过是捧着一盏烛火的奢望,什么都没变,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的,只是怀里那一壶散掉了醇烈的浊酒,和一望无垠的黑暗。

如今,靖无月踏在人间的风上,播撒着胸臆中浓烈的愤懑与仇恨,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他曾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结果却要经由他的手来毁灭。

不管是这个人间,还是他江予辰,都被自己毁了。

这一夜,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亦步亦趋,漫无目的的在风雪里行走着,江予辰就这样一身单薄的在黑暗里飘摇,最后晃荡到了外城的一间客栈门前。

晨曦的天光简直脏的不成样子,而从天幕上落下的白雪又仿佛都是灰色的,覆在江予辰的肩头,好似隔了七年的光景又将无极观那身标致的道袍披在了身上。

江予辰仰着头看着门楣上方那块破败的匾额,来福客栈四个字需要很努力才能看得清,他就这样迎着洋洋洒洒的白雪凝视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悄悄的浮了上来。

“我来过这里吗?”

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背后的湛屿听,江予辰在寒风里冰冻了一夜的嘴唇青白到犯了紫,开开阖阖间洇出了一道血痕。

“来过!”靖无月缓缓的走上前去,并排与江予辰站在一起,仰着头也看着那张掉了朱漆的牌匾,说道:“你在这里,向我表白过。”

江予辰闻言却没有回头,暗淡的凤眸里渐渐的有了一抹晦暗的神色。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脑海之中闪现而过的片段不过是梦,不过是有些记忆的幻影而已,直到昨夜的遭遇,就像一柄破开迷雾的锋刃,蓦地戳进胸口,那些鲜血淋淋,痛不欲生的画面通通都回来了。

原来他从未干净过,依然那么的肮脏与腥臭。

“有些事,我知道你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但是那些对不起你的人,都已经死了。”靖无月望着江予辰的侧脸说道:“谁这一生没有过污渍呢!既然他们都不在了,你就当新生了。”

江予辰望着匾额的面容恍惚而憔悴,在纷纷扬扬的雪簌下呈现一抹心死的灰败,他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嗯!”靖无月如实的回答。

“那么你跟我在一起,就不觉得脏吗?”

江予辰转过头,望着他。

靖无月蓦地一笑,言语里裹着淡淡的哀伤,他说:“我也不干净!”

江予辰微微的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靖无月小心翼翼的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即将去做一件毁天灭地的大事,一个我自认为很正义的大事。”

“那是什么?”江予辰不解道。

靖无月冲着江予辰挑眉一笑,“不能告诉你!”

“......”

靖无月在江予辰茫然的视线里牵起他隐在袖橼里的手,说道:“都在外面晃荡一夜了,身子也冷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湛屿的手很暖,隔着宽大的衣袖传递到手背上,依然不减其温度,仿佛他是一个能随时移动的火源。

靖无月没有等来江予辰的回复,便拉着他往别院的方向走了,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在多谈一句闲话,默默的感受着彼此身上传递而来的压抑与痛苦。

江予辰在回去之后便病倒了,连日来持续的发着高热,卧在榻上已经三日水米未进了。这期间靖无月日日都要换一位大夫过来诊治,得来的结果都是病因不明,乱七八糟的方子到是拟了不少,可江予辰亦是喝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整日里深度昏迷着。

靖无月就这样不厌其烦的喂药,喂米汤,日夜不停的为他更换冷帕子降温,终于在第七日的深夜里,江予辰的高热才降了下去,靖无月才能安安稳稳的守着他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靖无月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而此时的江予辰已经睁开了眼,盯着他的睡颜很长时间了。

靖无月看着江予辰眼底里自己的倒影,心情甚好的问道:“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醒我?”

连日来的高热将江予辰折磨的很是疲惫,他先是眨了眨眼皮,不设防的盯着靖无月看了很久,才沙哑的开了口,“无月,是你吗?”

靖无月被江予辰唤的整个人蓦地从床板上震颤起来,他几乎是用逃一般的速度站在了床上,高大的身躯将帐顶的帷幔都顶的紧绷起来,他的心脏剧烈的颤了一下,然后喉头发紧,脸色煞白的问道:“你说什么?”

江予辰显然是对靖无月这番激烈的反应没有什么迷惑的,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靖无月躺过的地方,喃喃道:“无月,无月......!”

靖无月:“......”

他为何会叫出这个名字?这段时日,他不是一直都叫自己湛屿的吗?难道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一连三个疑问汇聚在心口,饶是靖无月镇定如石,也免不了被恐惧轰散。

他还没有做好失去的准备,还在祈祷着这样的日子能多过几天。

可就算是梦,他也不要这么快就醒啊!

江予辰几乎是没有意识的在呼唤,也许是心底里沉寂了已久的名字被挖掘了出来,也许是他突然开始接受了湛屿就是靖无月的事实,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两个人短暂的温馨霎时破碎。

好在江予辰自己喃喃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黑暗的侵袭睡了过去,徒留靖无月一个人站在床板上惊惧到几欲散魂。

冯仙藻自那夜跑出去游逛之后,许多天都没有出现,因着江予辰一直昏睡着,除了吃饭喝药的时候会强撑着精神苏醒一会儿,其余的时候都是这么躺在榻上昏迷着,整个人以很快的速度消瘦了下去,瞧上去形销骨立的。

忽一日睡至半夜,冯仙藻以魂魄的状态从门缝里飘了进来,将靖无月唤醒,说了一个宫闱的大事。

原来是这新帝为了在万民跟前做到表率,已经下令迁都回了中原皇城,誓要与中原外包围的妖魔大军正式开战。

宋惜霜也正式从后方跃现在了人前,被漆怡海亲封为王朝军的统帅,无论身处何地皆可无需皇命便能调遣军队,不可有一人不服其调令与管制,算是给了他位极一人之下的无上权利。

而先前被妖魔军所重创的起义军,也在短暂的修整过后恢复了斗志,短短几个月里竟将民间隐藏的散修与归隐的修士都召集了起来,随着王朝军一块入了中原,准备协同作战。

这段时日窝在这方与世隔绝的别院里,靖无月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的野心与使命,他将骨血之中沉寂的灼世剑化现在手,借着灯盏微弱的火光细细的擦拭着。

这一刻,靖无月的眼中不再有了湛屿的柔情,而是再一次变成了朔方之中,那个阴鸷冰冷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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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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