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蜜
这几日狐精的魂魄受到浊气的滋养,已经逐步有了自主的意志,它开始不遵从邪影与冯仙藻的命令,一得了松懈就跑出门去,整日里不见踪影,不知道去往哪里撒野去了。
少了靖无月与江予辰的人气,这座别院便越发显得幽寂空旷,有好事者趴着门缝窥望,只能看到的满园的颓败与积雪。
冯仙藻本是与邪影在书阁内打坐研习无极观留下的几本秘法,奈何冒冒失失的狐精不知何时从房梁上坠了下来,“噗通”一声砸进了书堆里,火红的皮毛似乎是被极强的烈火灼烧过,魂体忽明忽暗的,隐隐有着消散的趋势。
邪影本就冥心归了太墟,偌大的书阁被他自身氤氲的浊气所填满,雾霭重重的,受了重伤的狐精乍一跌入了浊气的洋流里便失去了意志,只余口中所衔的半张驭兽符飘落在了地面上。
冯仙藻对于修行之道磕磕绊绊,但分心顾外事到是一个顶三。她本就极难进入到冥心归墟的状态,正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天而降的狐精到是解了她一个燃眉之急。
只见她不由分说的从打坐的蒲团上跳起,捡起那半张符箓就跑了出去,边跑边喊道:“前辈,那漂亮道长许是遇到了麻烦,我这就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说完,猛地推开那扇加了禁制的门板,状似一道云烟般消失在了风雪里。
而书阁内的邪影哪里能听到她的喊话,牢牢入定的样子仿佛一尊弥散着煞气的石像。
流光城内,此时早已成了阴气的汪洋,九幽大量的幽魂随着冥婚的队伍闯进了皇城的结界之中,借助饿殍所产生的怨戾在城中大肆虐杀。一时间,尚有体力者携家带口,仓皇奔逃,沿途总有落下的老弱妇孺被骤然之间吸干了精魄,沦为一具温热的傀儡。
江予辰被白宁堵在暗巷的最深处,在业火红莲的炙热下,白宁披风之上的莲纹闪动着橙红色的光影,像极了落日余晖下皓水的粼粼波纹。
隔着两世的空白,江予辰并不记得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但是骨子里的厌恶却比之玄鹤真来还要剧烈,恨不得此生就此湮灭了才好。
然而白宁却不是这样想的,他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已经在昆仑墟的时候,就随着江予辰的散魂而尽了,可是尽不尽的,从来都只有他说了,才算!
白宁很喜欢眼前这个男人被逼入绝境的样子,看似不慌不乱,镇定自若,实则心里已经恼羞成怒,沸血迭起了。于是他勾了勾唇角,笑着对江予辰说道:“过来!”
江予辰微微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碍事又挑衅的男人。
两个人彼此静默的久久无言,远处的号角又撕开了战鼓的擂鸣,几伙簇拥着亲眷的流民从巷子的一侧向着另一条主道奔去,踢踢踏踏的嘈杂而纷乱,大家都在奔命的途中自顾不暇,没有一个人顾得上斜过眼睛,望一望这巷子里对视的两个男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及近到远了好几轮,江予辰才干巴巴的开了口,他问道:“你是谁?”
白宁稍稍的向前挪动了一步,说道:“故人。”
江予辰蹙紧眉头,戒备道:“哪位故人?”
“一位,你这一生也忘不掉的故人。”
白宁一边说着,一边向着他朝思暮想的男人走去,只是这般看似闲适的动作,落在江予辰眼里却仿若刽子手举着铡刀般步步紧逼。于是不等这个危险的男人靠近自己,江予辰已经从袖橼之中抽出一张驭兽符来,准备灌注灵力召唤水龙之魂出来作战,可是不等他有所动作,白宁手中的业火已经毫不客气的向着他激射而来。
已是凡胎之躯的江予辰根本没有办法抵挡这来势汹汹的火焰,整个人被业火巨大的冲撞力狠狠的贯在了墙壁上,而那朵象征着愤怒的炙焰则在他的身前开出一片汹涌的莲海,将这个极近飘摇的男人桎梏在了灼热之中。
“我不喜欢你拒绝我。”白宁十指交叠,慢慢的擦拭着指尖上沾染的白雪,“我们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烈火烹肴心脏的滋味,总是这般的让江予辰感到难耐与惕憟,只见他捧着心口,贴着冰冷的墙壁蜷缩着,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了几分病白的侧颜,这让目视着他的白宁,在某个恍惚的光影里,看到了那个卧在玉榻上,心死成灰的靡艳来。
可就算江予辰再次孱弱成了当年那副轻飘飘的样子,也勾不出他半分的怜惜来,毕竟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过。
江予辰依靠在墙壁上久久无法动弹,似乎这烈火的攻击已经将他重创的无法抬头。
白宁一步一步的迎上前去,一道胜券在握的微笑浅浅的噙在唇角,他将修长的手指缓缓的伸向江予辰的下巴,偏着头活似在打量一只畜生般的对他说道:“只要你乖乖的,我是不会让你再受苦的......!”
可白宁一句话还未说完,横陈在他指尖的那张脸便兀自燃烧了起来,仿佛瞬间被火舌吞噬的纸扎人一般快速的在他眼前焦化成灰。
溜了一辈子鹰的白宁,却不想被鹰隼啄了眼,顿时恼羞成怒的他挥掌拍碎了眼前的墙壁,“轰隆”一声闷响,砖石碎裂的扬尘里钻出一只幽魂来,正张着血盆大口对着不可一世的白宁叫嚣龇牙。
幽魂的嗓音仿佛被锉刀研磨的戾哨,在乍一突显在空中的时候便呈现了化煞的模样,通体漆黑,鲨齿嶙峋,似乎不惧怕眼前这个强悍的男人似的,不要命的对其发起了攻击。
而随着它的哭嚎,一些幽魂也从四面八方快速的向着白宁的方位聚拢而来,一时间遮天蔽日的鬼气弥漫在流光城的大街小巷,阴森恐怖。
冯仙藻在街上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竟真的让她误打误撞在一处廊檐之下遇见了江予辰,顿时焦急的奔上前去,对着望雪出神的漂亮道长说道:“您没事吧?我看狐精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受了重创,嘴里还衔着您所绘制的驭兽符,我......”
江予辰对着晦暗的虚空乜过眼来,打断她道:“我没事。”
冯仙藻见他面容这般镇定,一身白衣依旧纤尘不染的样子便安下了心来,缓缓的吁出一口气,说道:“您没事就好,刚刚可真是吓死我了。”
“你本来就已经死了。”
冯仙藻:“......”
这可怜的新嫁娘自从得了黎清的尸身,便越发横行无忌的到处蹦跶,靖无月尚可纵容她的随意,可是江予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任其鸠占鹊巢。
黎清是黎清,没有人可以取代她在这个尘世的位置。
冯仙藻深知这漂亮道长对自己占据这具躯体的事很是介意,但是对于还阳的渴望早已让她顾不得脸皮的问题了,于是她说道:“我们不要当街讨论活着或者死了的问题了,我这一路行来,到处都是幽魂轮窜,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江予辰盯着黎清那张冰白的脸,稍稍的缓和了几分面上的戾气,说道:“裂隙破了,秩序就乱了,北冥的妖魔能登临人间,那么九幽的冤魂也可以参与祸乱。”
冯仙藻望着眼前奔逃的人|流,似懂未懂的点了点头。
眼前的街道上,乌漆嘛黑的幽魂与衣衫褴褛的流民就像追逐在辽阔草原上的生与死,没有一方肯停下脚步,也没有一方肯放弃本能。
冯仙藻以为自己的冤情就够悲伤的,但是跟眼前的江河日下,民不聊生相比,还真是小巫见了大巫。
两个人就这样缩在破了大半的屋檐下,一个袖手旁观,一个爱莫能助,默默的望着眼前不断变换的残酷与血腥。
当靖无月将四菜一汤摆放在桌子上的时候,这一日的光景已经临近了傍晚,徐徐的烛火将被红纱遮掩的鸾房映出一片旖旎的色泽,也将这个过分苍白的男人涂抹上一层唬人的康健。
今日的靖无月心情甚好,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正温着一盏醇烈的醉云间,浓郁的香气随着温度的升高而越发馥郁,将推开门板的江予辰熏的微微的骤起了好看的雾眉。
“回来了?”靖无月斜对着门扉而坐,余光里匆匆的扫了江予辰一眼,便执着汤勺兀自的舀起汤来。
抚了抚肩头落上的残雪,江予辰转身将门板阖落,回答道:“嗯!”
“瞧你这一身冷气浓烈的,许是在外面待的时辰不短了,正好,我炖了青菜豆腐汤,趁热喝了,暖一暖吧。”
江予辰站在门前,没有动身,只是默默的凝视着靖无月有些僵硬的动作,他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举手投足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顺遂与麻利。
“你去哪了?”
靖无月将舀好的汤碗放在江予辰惯常居坐的位置,说道:“出去办了点私事,你不感兴趣的。”
饶是屋子里的酒气熏的蒸人,也让江予辰在丝丝缕缕的水汽里嗅到了血液的味道,他倏尔沉下脸来,眸锋似刀的责备他,“又出去惹祸打架了?然后弄的一身伤回来。湛屿!你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儿。”
靖无月耳听着江予辰的呵斥,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伴着疼痛弥漫了上来,让他几欲破碎的苍白多了一丝丝红晕。映着炉子里的火光,靖无月有些俏皮的斜仰过头,带着几分虚弱的说道:“技痒,不挨揍难受。”
江予辰彻底被他的轻描淡写怼的哑口无言。
曾经在翠微山,这个男人就极是不安分的到处树敌,不管是同门还是其余的门派,可以说服他者有之,艳羡者有之,但是讨厌他,背后议论他的也不少,谁叫他这个人好的也插一脚,不好的也要去管一管,哪怕这是旁人的私事,他也绝不避讳自己那燥郁的狂热。
像这样不分场合的搅和,从十一岁开始,湛屿的身上就轻伤不断,也可以说他能有今日这般名满皇城的功绩,与他多年来挨揍的千锤百炼脱不了干系。
江予辰曾多次尝试着劝诫他安分守己,可是湛屿大概骨子里就是侠士之魂作祟,路见不平一声吼,吼完不是吵架就是拔剑,永远都记不住事不关己,莫强出头的道理。
靖无月坐在凳子上,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线,呢喃了一句,“你过来吧!我想再看看你。”
这时炉子上的酒水刚好煮沸,翻滚的水泡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的响,也间接的将靖无月呢喃的那一句梦魇掩盖了下去。
其实靖无月并不想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表现出脆弱与狼狈,毕竟这么些年的孤独,早已熬尽了他的热血,痛或者不痛,对他来说都并无区别,只是面对江予辰隔了经年的关心还是会忍不住心有罅隙,冰冷的面具带的再久,也会在对方清冷的目光下濒临破碎。
江予辰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也许他是真的听不到自己的呢喃,也许是厌倦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他靖无月不管是为神还是为人都不尽如人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于是他失落的垂下眼睫,望着地毯上那一团一团的踯躅花。
空气中浓烈的酒香随着水汽的蒸发而渐渐失去了醇度,就连桌上精心烹制的菜肴也在愈来愈冷的氛围里,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滋味。
可就在靖无月忍受不住想要就此睡去的时候,江予辰却脚步轻柔的走到了他的跟前,将自己几欲垂下的脸庞环抱在臂弯里,轻轻的贴在他的腹部上,那本就独属于这个男人的冷香便争先恐后的钻入靖无月的鼻腔里,刺激的他蓦然苏醒。
将头自江予辰的怀中缓缓抬起,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难得的温软的对他说道:“不是说好了,要携手一辈子的吗?那就算是为了我们的以后,你也不要在作践自己了。”
炉上的火光映入靖无月的眼底,明明灭灭的仿佛萤虫在绕,他点了点头,放心的贴在他的身上,说道:“好!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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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呀!这两天气温有点高的受不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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