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回3
白宁对江予辰的又爱又恨原生于他的不告而别。
当初他二人于幻境里携手相约,打算自佛祖华诞之日请辞下界,自此天涯路远不离不弃。可就在白宁满心欢喜等待着这一日到来的时候,江予辰竟在悄无声息之下杜绝了他的来访。
第一次被隔绝在至臻幻境的莲墙之外,自负了半生的白宁不知所措。
他站在飘落着羽毛的霜树下,遥望着幻境里皓水的平静无波,朵朵绰约的玉莲寂寞香无主,就连横陈在天际上硕大的圆月都在讽刺着他的不自量力,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
然而彼之一端的江予辰,何尝不是凄苦不堪,他这半生从不知何为喜乐,直到那个呱噪的神凤降临了三十三重天,这沉寂了数万年的孤白才迎来了灼目的曙光。
可是他身上背负的重责,无法让他心安理得随他而去,若鉴释说的都是真的,他的命定之人终将恍然出现,那么事情的走向就一定无法控制。
江予辰可以忍受□□与孤寂,却无法做到将在乎的人逼上绝路,白宁之于他就像上辈子靖无月在他心中的位置,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在乎是不是爱,但是他却无比的希望这个明媚的男人能平安顺遂,无忧一生。
于是他便这般将自己关在了幻境里,每日研读佛经,或看看江山白雪,就这样清寡而哀默的渡过了一日又一日。
曾以为岁月是最好的疗伤圣药,自己的失约也许在白宁的心中会难受一阵,但是随着年月的流逝他终是会想明白的。
可江予辰偏偏忽视了对方的固执,在娑罗双树下苦等了十九年的白宁,终于耗光了他全部的耐心与涵养,与三十三重天重新燃起了他愤怒的业火。
那一战,纯净无暇的须弥界被神火灼烧的惨不忍睹,诸天神佛皆损失了大半,佛祖于莲座之上苦降梵音普渡生灵,感受着生命消亡的江予辰终是不忍置身事外,于幻境里自损修为,挽救下了濒临圆寂的佛门众生。
神魂陨灭的那一刻,江予辰看到须弥山上皑皑的白雪,他自莲海里舒然的扬眉浅笑,任凭斑斑血渍沾湿衣襟。这场因他而起的灾祸,终于在他的自我成全之下,得到了救赎,于是没有了心愿与愧疚的江予辰再一次化为了万千莲海之中的一员,静静的在皓水里盛放。
因着上清玉莲不死不灭,众神佛唯恐神凤不死固心再来须弥界捣乱,纷纷向着佛祖请愿,希望能将这神莲移送出去,还无上须弥万年平静。
最后佛祖无法,只能亲自送江予辰去了苦寒之地的昆仑墟,将他横陈在了冰封千里的圣湖之上。
数千万年的灵气滋养,上清玉莲竟奇迹般的生出了另一朵法身,它独自生长在冰层之下,与水面上的本体恍若镜生。
这等逆天的存在,实则是天道赋予江予辰的另一种新生,既然他背负着天罚的反噬,那么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另一朵法身是不是就能替他承受下这等业果,还他一个平安喜乐的太平人生?
可就算天道隐晦的给了江予辰机会,像他这种舍己为人的性格也断不会明白这其中的苦心与暗喻。
他终是辜负了天道赐予他的另一种新生,将能替换他命轨的□□给了重伤昏迷的白宁。
若说这世上谁最没有资格赍恨江予辰,那必是白宁无疑。
江予辰两次因他而死,又在条件困苦的昆仑墟将自己的另一条生命奉献给了他,可结果却是被囚禁,被侮辱,临死也没有得到片刻的安宁。
此时的江予辰被白宁封禁了神力,浑身上下除了身为男人的气力,他真的是一点儿法力也使不出,只能任由白宁欺身上前,攥住他的下巴,蛮横的亲吻着。
江予辰的内心又羞愤又屈辱,并不肯好好配合,可是白宁比他要高大与雄浑,狂野张弛的胸膛滚烫而坚硬,手下的力度也毫无半分怜惜可言。
寝殿内空空如也,连一件趁手的物件也没有,江予辰只能死死的攥紧身下的被褥,骨节发出屈辱的青白。
带着报复欲的激吻过后,白宁想要动手去揭江予辰的衣物,毕竟他在玉山外看了这么多年靖无月的越举,脑中早已没有了苛刻的安分守己,他想要一点补偿,哪怕身下这个男人已经不干净了,但是只要是他,是活生生的他,他就不会在乎。
江予辰被吻的喘不过气来,暴露在空气当中的皮肤呈现一种醉人的桃红色,这让白宁目视的凤眸里多了一些呼之欲出的危险,于是他猛地将这个朝思暮想了千万年的男人推倒在了床榻上,欺身而上,将他罪恶的深渊抵在了江予辰的身上。
恍然之间的触感,让空濛的江予辰如临大敌,他开始拼了命的挣扎,拳打脚踢,杂乱之间扯开了白宁一丝不苟的发冠。
一泻青丝滚落下来,将温怒的江予辰包裹在里面,暧昧而朦胧。
江予辰喘着粗气,咒骂道:“白宁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还不从我身上滚下去。”
白宁居高临下道:“我没疯!我只是在做我肖想了千万年的事。”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样龌龊了?”
“我本来就龌龊。”白宁痛苦的说道:“因为我是畜生,所以没有理智,只有欲|望。”
江予辰痛心疾首道:“所以你算计靖无月,让他献上一半的神魂,然后在血洗昆仑,就是为了你卑鄙龌龊的满腔欲|望?”
“是!”白宁高声回答道:“我就是为了这些,才不择手段的算计他。谁让你背信弃义,移情别恋,置我于不顾?”
“我对你从未有过私情,我只拿你当生死与共的兄弟啊!”
“可我不是这样想的,从我自神庙里睁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没有这样想过。”
江予辰:“......”
终年飘雪的昆仑墟,曾是江予辰最为依赖的圣地,他以为能踏上这片净土的神祗都是干净纯粹的,可当靖无月与白宁将对自己积压已久的痴恋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江予辰觉得,这个世道,变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让旁人对自己能萌生这等不溶于世俗的畸恋。
“我没有接受过,我跟靖无月只是单纯的知己情......我......!”
“你撒谎!”白宁急切的打断道:“我在神殿外面什么都看清楚了。他吻过你的唇,揽过你的腰,用那种呼之欲出渴望的眼神目视着你。你分明知道他在做什么,可你却对我的小心翼翼视而不见,对待他的明目张胆愈加纵容。”
“你说,这对我公平吗?”
白宁捧着江予辰温凉的面颊,总有一种忍不住捏碎的冲动,这是他对于这个男人常年的藐视所压抑到极至的愤怒。
面对着白宁的困苦,江予辰一贯生硬的心脏倏尔柔软,他柔声的说道:“我命中不祥,谁沾染上我的命格,谁就会不得善终。”
“那又如何?我白宁天生天养,身负无穷神力,这三界,还没有哪个主宰能夺了我的命去。你只要跟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替你承担下所有的业障。”
江予辰猛的扬头,敛目喝道:“可我不想!”
白宁被这一句戾喝吼住,满是希冀的面容顿显失望。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想?”他满目哀痛,喃喃道。
此时的江予辰仰卧在白宁的身下,屈辱而悲苦,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因为你做了恶,因为你戾气难除,因为你的偏执,让我受到侮辱。”
“呵......”,白宁撑在江予辰的上方潮湿的笑了,“可我双手是干净的,造了孽的是他靖无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予辰本以为能用血债逼迫白宁放手,可是这个男人竟然能将这些罪责通通都堆在靖无月的身上,无所愧疚,大言不惭。
“白宁,我总以为你良心未泯,会是个比归墟之主更加清正的主神。”江予辰凝视着他,失望的摇了摇头,“可现在看来,你不比那个暴君好在哪。”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了解我。”白宁从榻上退了下来,立在床前,边整理着衣襟边居高临下的对他说道:“为神又如何,真正能做到冥心净土的,没有一个。”
江予辰失落的凝望着他一时无言,良久,只得偏过头去,羽睫轻颤的目视着近前模糊的纱幔。
他说的何尝不对呢?
在昆仑大劫之前,那个风急雪骤的夜晚,独守玉山之巅的江予辰被赫然出现在窗外的残袍和尚惊的打翻了手边的琉璃莲盏。
当初佛祖亲自送他入昆仑之时,应鉴释之求,抹去了他在须弥界的记忆,是以当这个如父如兄的同门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江予辰依旧没有记起他。
此时的鉴释早已经推演出昆仑大劫,于是他顶着独闯结界的强烈反噬,也要撑着一副残魂的模样来到师弟的窗前,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阻止江予辰的再一世陨灭。
那个寒冷的夜晚,江予辰没有体恤这个僧人的衣衫单薄,肌骨破损,只是端坐在神殿内光可鉴人的玉座之上,冷冷的聆听着他的苦心规劝,似乎他们两个曾有过数不清这样秉烛夜谈的时候,而每一次这个面冷心慈的僧人都要自己冷眼放手,事不关己。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透着私心与慈爱,哪怕这个世道就此天翻地覆,也断没有他江予辰的命来的重要。
于是在洋洋洒洒的听完了前世今生之后,江予辰面无表情的阖上了被风雪浸染的轩窗,彻底隔绝了那颗越发躁动的心脏。
其实从一开始,他是想过去平息这场不知何时会出现的灾难的,可是鉴释带来的真相总是对他有所保留,只是让他离白宁远远的,最好是两人之间只有君臣之道,恪守礼法本分。
江予辰对待白宁,除了过命的知己之情,并无半分越举的暧昧之意。
可往往越是他洁身自傲,旁人却偷偷怀揣了不该有的心思。
于是在一己私心的无声推演下,暗潮汹涌的恨绵延无尽的扎根在了茫茫的昆仑墟。
自此,这神圣的玉山,就彻底成了困束他江予辰的牢笼,他以为自己的成全,能换得这方净土的重归本质,却不想他一日不死,这盘根错节的恨就永远也不会消失。
每一个神明都带着私心而来,每一片白雪都映着血光的殷红,江予辰站在玉山之巅,遥望着云海里翻涌的血气,彻底慌乱了,深深的自责凿穿了他的躯骨,他在殷红的雪精之中濡湿了凤眸,任凭腥甜的朔风刺痛他的血肉。
他疯了一般狂奔下陡峭的寒川料壁,想要在杀戮酝酿之初就终结掉这些因己的恶果。
可他恰恰是忘记了,深不可测,淡笑不语的白宁,才是那个摧毁众生的关键。
江予辰终是掉进了白宁精心编织的阴谋里,这座昆仑墟,也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此后的百余年,江予辰每日都要忍受着来自白宁的羞辱,有时候是言语挑衅,有时候是肢体触碰,若某一日他心血来潮,又会执着利针染着颜料,在他的身上刺下一枚又一枚暧昧的印记。
若是这样折辱在白宁的手中能消除掉他的余恨,江予辰咬紧牙关也就忍了,终归他都是要死的,若能就此将这些恩恩怨怨都断了个干净,也不枉他苟活至今。
可是命运却偏偏与他作对,什么爱与恨,都绵延冗长的没有尽头。
忽一段时日里,白宁没有进过彼岸云台,江予辰难得清静的能浅眠片刻,可也就是在这一日,他与白宁之间的情分再也回不去了。
白宁用傀儡之法控制的巫宁本是一名从东海逃劫于此的低阶神官,曾奉归墟之主的命令洒扫灵巫宫,后因归墟动荡而出逃自寒地昆仑。
因着他常年覆面,谨小慎微,所见过的神明不多,所以白宁很是轻易的就得了手,以傀儡之法强行封禁了他的意识,制成了监视靖无月的第二双眼睛。
可以说这名小神官全程见证过白宁的龌龊与残忍,见识过这个表面刚正不阿,慈悲为怀的主神,在另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是又是怎样的一副恶毒心肠。
就在白宁与靖无月鏖战结束的第二日,巫宁偶然得了契机闯进了彼岸云台,因着白宁被不忆剑褫夺了半数修为,内心扭曲的又将仅余追随的神众屠戮泄愤,整个仙体也受了颇重的伤,终日窝在西华殿里苟延残喘的将养伤口,是以傀儡共生之术暂时失去了效用。
幡然醒悟的巫宁不忍再造孽障,便想破了白宁的神海,彻底绝了他重生的退路,却不想这一次深入,竟让他撞见了被困在榻上的虚辰神君。
巫宁这个人,江予辰只在靖无月的描述里肖想过,此时当这个站在殿中仓惶灰炝的神祗秉明来意的时候,就连一项自若的江予辰都忍不住开始惕憟恐惧,满脸失望的聆听着白宁所犯下的累累恶行。
江予辰从未像此刻这般恼恨过自己当年救他的决定,如果当初他任由这只灭世的神凤在昆仑墟散掉他暴虐的魂魄,是不是今日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如果他们不曾在圣湖重逢,是不是就没有昆仑的神迹现世?
如果没有昆仑墟,是不是这些神祗就能继续存活在九重天,行驶着命轨赋予他们的职责?
如果没有自己,或者是白宁,那心有热忱的靖无月是不是就不会因为他的算计而为自己裂魂,从而心性大变血染昆仑?
一切的一切都因自己而起,江予辰甚至都不敢望向玉璧上自己扭曲的倒影,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就是个挑起战端的祸头。
江予辰望着视死如归的巫宁,突然暖心的笑了,这个虚弱的男人虽然神阶低微,却胜在大义凛然,明知自己不是主神的对手,仍能豁出一条命去,拨乱反正。
于是自责的江予辰决定独自手刃掉作孽的白宁,他先是将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二,连同靖无月送于他的那一半魂魄都交给了巫宁,恳请他下界找到靖无月,还清自己亏欠他的深情。
“那你呢?”巫宁捧着重若千金的两丛魂魄,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江予辰望了望脚上缠绕的锁链,苦笑道:“我出不去的,一旦我离开了这里,白宁势必会发觉,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在成为主神傀儡的这些年,巫宁多少还是能猜到这个虚辰神君在他们两位神祗之间扮演着如何珍重的角色,他本该就此逃走,不去管这些勾深的爱恨情仇,可当江予辰颓恹的俊容里缓缓的浮上一抹屈辱与极哀的时候,他真的再也做不到置身事外的苟且偷生。
于是这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低阶小神,就这般勇者无畏的抵抗着赤焰兽燃起的业火,拖着虚弱的江予辰冲出了彼岸云台。
时隔百余年,重新站在昆仑墟星河辉映的云海之上,江予辰看到的,是残垣断壁,是血海浮魂,是天下缟素,是山川作冢。
无上清气浩渺的昆仑,浊气滔滔,黑白颠倒,放眼望去,没有一处是曾有过生命的样子。
这里,俨然已经是待不下去了,巫宁只能半托半扶的揽着江予辰往轮回台跑去,可就在深一脚浅一脚的半途中,便被紧随而来的白宁堵在了血气靡靡的雪原上。
仙衣胜雪的白宁,携着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凶兽,向着他们两个闲适而近,胸前的霜玉淬着若火愤怒的橙光。
“过来!”白宁立在嚎哭的深渊跟前,抬起修长的手臂对着江予辰招了招,柔声唤道。
君子临风的俊美透着浓沉的眷恋与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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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写的很渣,但是有这几个读者默默的支持,我也很是欣慰了。
祝大家在节日里,吃好,喝好,玩好!
百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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