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清渠是个南方的小县城,还没被开发商严重染指,因此建筑别有风味,多的是沿河沿巷耸立的青砖绿瓦,大部分是自建房,不算高,两三层便足够了,还圈出一个院子,有些当作停车场,也有些会种葱姜蒜或月季海棠,单看个人爱好。
天刚微微亮,荀若素便站在自家院子里,她左手拿着一枚旧式怀表,青铜的表盘即便保养的很好,随着时间累积,也有些轻微泛绿,上头的指针并不准,更像是个纪念品,右手手掌心则托着一枚金元宝——纸折的,看着轻巧,有风吹过却纹丝不动。
除此之外,她这个院子的正中央还停着一口纯松木的棺材,棺材上弹满了墨线,盖子顶头的正北方位还挂着一只巴掌大的惊魂铃,棺材四脚离地,用碗装了水垫着,前头点一盏白色的长明灯,一整个架势都像是怕棺材里躺得东西诈尸。
忽然有人来敲门,上了岁数的庭院就连门都老朽不堪,红木的,重新上过朱漆,外面的人敲得很急,荀若素两步走到跟前,将门打开了。
外头是一整个儿的送葬团队,从念经的和尚到吹唢呐的师父,就连沿途哭丧的“孝子贤孙”都把行头换好了,来敲门的是经理人,三十来岁,西装笔挺,清渠包括周边县城都比较迷信,丧葬业务发达,也很挣钱,经理人这身西服就价格不菲。
他探头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然后才将目光收拢到荀若素的身上。
“姑娘节哀顺变,不知是家中哪位辞世?”他侧让开,指着门外这少说也有三四十人的队伍,“这是您要的全套服务,保管您家中人走得热热闹闹,这路上绝不孤单,另外取出骨灰下葬时,我们还附送阴钞、元宝和纸扎的房子……”
经理忽然顿住,他方才进门只是略微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陈设,趁说话的功夫又将荀若素跟院子里那口棺材仔细打量了一遍,于是这话再也说不下去,堵在嗓子眼儿里难受的厉害……他的表情僵在脸上,看样子有点被吓到了。
“这……姑娘你家到底是哪位去世了?”松木棺材四脚离地,又是墨线又是长明灯,防鬼都不会这么隆重。
“人还没死,”荀若素打了个哈欠,她笑眯眯地看着经理人,“这口棺材是用来装我的。”
黑心肠子嫌这句话还不够惊悚,尾音带飘,冷飕飕地灌进一行人耳中,经理吓得腿打颤,后头也响起了倒抽凉气的声音。
怪只怪这经理坐地起价,死人钱分两半吃,仗着口头约定没有合同,凌晨打了三个电话,硬是将荀若素从床上叫起来,说是“明天就要举行葬礼,您家定金已交,现在去找别人也来不及,涨三千,我给您安排地妥妥帖帖。”
荀若素原本就梦多觉少,被人强行叫起来的起床气能从凌晨拖到半夜。
虽然瘆得慌,不过这一单是大头,而且经理只负责安排不负责跟棺材,光天化日之下缓了缓,他咧嘴笑了笑,“这事儿怎么能开玩笑呢,哪有活人躺棺材的,多不吉利。”
“哦?”荀若素转着手中纸元宝,“你没发现我穿着寿衣吗?”
“……”我快吓尿了,求您闭嘴吧。
虽说心里这么想,那经理还是被她这句话所蛊惑,双眼不受控制的落在荀若素身上……
荀若素不常出门,脸色有些苍白,但五官却并不因此显得寡淡无味,相反她是个玫瑰花一般扎手的美人,尤其那双眼睛,慵懒深邃,常人的瞳孔在阳光下难免呈现棕褐或浅灰,荀若素的这双眼睛却是无穷无尽的深渊,黑得看不见任何波澜。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穿着一件靛青色的旗袍,旗袍形制隆重,隐隐绣着国色牡丹,确实不像寻常时候能穿出门的衣服。
荀若素拿着怀表的手上下一翻,那经理才发现怀表的背面是罗盘,罗盘没有什么奇怪,然而刻线全部用朱笔描摹成了猩红色,在荀若素葱白手指尖突兀且怪异。
经理退后一步,“姑……姑娘,那三千我不要了还不成吗?光天化日的你可别吓我。”
荀若素笑了笑,她伸手握住经理的腕子,轻轻往回一拽,用的力气不大,却让那经理整个人规矩起来,僵直地站在荀若素面前不到半米,“胡经理不用紧张,我只是个算命的人,”她手指内扣,抚平经理的掌心,“送您一卦‘功德簿上前世名,莫欺人死不复生’。”
经理明显是没听懂,他只是在荀若素收回手时忽然觉得脑后吹过一阵阴风,鸡皮疙瘩瞬间耸立,只想赶紧交代完,离开这是非之地。
荀若素也不纠缠,她本来就不是个好管人死活的,于是手一松,放开那经理,“行了,剩下的事我会安排,家里不方便,就不留胡经理喝茶了。”
“客气客气,”胡经理双腿抡得飞快,将自己塞上了面包车又点上了火,这才鼓足勇气,冲门里大声嚷嚷,“明天中午我再来接人,这期间姑娘要管饭!”
话音刚落,车已经蹿了出去,门前这狭窄小巷被胡经理蹚得如同赛道。
被胡经理扔下的这些人面面相觑,说不怕是假的,涉及生死之事,就算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也会心存敬畏,更何况这一溜的假和尚假孝子吃得就是骗死人的饭,胡经理一走,人群里只剩下两个带头的,一个是负责念经的大师父,一个是吹唢呐的老头子。
他们这一行规矩很大,长幼尊卑,主人家不叫唤,都不能进门,因此胡经理与荀若素说话时,他们都码在外头,送走了胡经理,荀若素也不开口说声“请进”,她抱臂在门框子上倚着,又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
“请问姑娘是姓荀吗?”开口说话的是那和尚大师父,法号‘元觉’,虽不是个真正的和尚,却十分敬业,佛家典籍但凡能借阅的都摘段背诵,笃信神佛鬼怪,平常也喜欢读些奇人异事。
元觉听人说清渠县有个荀家,以算命为生,十卦九准还有一卦不可说,可惜命都不长,传言是遭了天谴。
今日这一桩生意本落不到他的头上,然而好奇心驱使,他以工资分文不要为代价,才混上了这一趟前往荀家的车。
荀若素薄薄的眼皮子一挑,她平生最怕两样东西——过于热情的人和难以解决的麻烦事。
元觉年纪不小,喜形于色,说话声因兴奋微微颤抖,明显属于“过于热情的人”,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虽说这点头的姿势非常敷衍。
荀家在整个清渠县都算有名,没见过也多少听说过,只不过十几年前,荀家从县城搬到了市里销声匿迹,直到近两年才重新回到老宅,主人家也已经从三十开外的夫妇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
荀若素继承了祖传的手艺,也摆个小摊子帮人算命,只是一天只算三卦,算红不算白。
红事喜庆,本就是个看不出技术的活儿,也说不清准不准,愿意替她宣传的乡里乡亲不多,有时候连一天三卦都算不全,只能跟今日似得,白送一卦。
元觉也是看在荀家祖宗的面子上,才对这老宅以及老宅中的人深感兴趣。
来时兴致冲冲,但见了荀若素,这种探访奇人奇事的神秘感瞬间去了个干净,荀若素实在太真实了,外在看起来没有任何神神叨叨的地方。
传闻中说荀家血脉目不能视,荀若素看起来也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普通人一个,硬要说特殊之处,就是相貌姣好,漂亮的像个妖精,虽然她拒人千里不好亲近,因这相貌,同她说话却也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
元觉低下目光,念了声“阿弥陀佛”,“方才听姑娘同我们经理说话,似乎今天要送走的人,就是姑娘自己?”
荀若素这会儿也不像要断气的样子……元觉入行这么久,哪怕是绝户,也有旁枝的叔叔婶婶或表姐表哥来帮忙,从没遇到客户自己联系好了送自己上路的,说起来多孤苦凄惨啊。
荀若素将手中的纸元宝递给元觉,元觉不自主地接了,这纸元宝上刷了一层劣质金粉,碰到哪儿就沾到哪儿,只听荀若素在他身前叹了口气,“胡经理到底缺了多少德,能将你们这些人凑到一起。”
“……”元觉听这话不像什么好话。
荀若素是真的很着急往棺材里躺,期待死后长眠。
她昨晚零零碎碎就睡了三四个小时,偏偏胡经理是个薅死人羊毛的,说是安排得妥妥当当,门外这三四十人里有一半白天没有影子,阴气森森地盯着荀若素咧嘴笑,还一个个将乞丐手伸到荀若素眼皮子底下,像是逢年过节讨红包的孩子——
活人都能有金元宝,为什么我没有?
荀家的人能知天命,算得了自己何时寿终正寝,却算不到人性为钱缺德,荀若素望着自家院子里那口准备齐全的棺材,忽然觉得自己黄泉路上可能颇多坎坷,走得不甚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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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千千万万种不可详查的死亡,最终都归于一纸讣告
粟桐自己也曾上过一次讣告,瞻仰遗物的同事排了个九曲十八弯的队,粟桐从警局大门口进来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人缘这么好。
“粟桐,这位穆小枣以后是A组副队,也是我拴着你的缰绳,你们好好相处。”
相处个屁!哪有野马不尥蹶子的!
嘿嘿,真香
表面沉稳内敛,剖开之后内部黢黑,打遍天下无敌手兼职赶鸭子上架的大队长
不要妨碍我读书,我要把自己读成变态,兼职什么都懂亿点点的副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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