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
“苏弦,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吃早餐了吗?我给你带的面包。”林林从包里抽出一袋夹心面包放到苏弦桌子上,他还是老样子,亘古不变的白色上衣,或者T恤或者衬衫,松垮垮的牛仔裤或者工装裤,脊背永远直不起来,和谁说话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长长的刘海遮住一半眼镜,眼镜也是粗框戴上之后像是面具,每天坐在工位上,连上厕所接水都少见,林林看他没反应,眼镜已经划到鼻梁上,低着头蜷缩在一起,便又说了一句,“早上好。”
结果肉眼可见的他肩膀抖动一下,极为自然的摘下眼镜,揉着眼镜,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抬起头对林林说:“早。”
林林手中拿的包掉落在地,也没有去捡,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眼镜后面的眼睛,也就是不加修饰的一张脸,饶是说成明星不为过,惺忪的眼眸带着一丝困倦,眼皮肿起,眼尾红的像是涂了胭脂,睫毛微微卷起,清水出芙蓉描述也不为过,她突然想起同事说他是小0,他这副样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应该都会着迷吧。
他意识到什么,将眼镜戴上揉了揉头发,尴尬的笑笑,余光看到面包道了一声谢。
林林本应说不客气,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他泛红的眼角,鬼使神差的说道:“你哭了?”说完又觉得十分失礼,她本来就不了解苏弦,现在看来更是,甚至连他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苏弦摸摸脸,“可能是刚睡醒吧。”
“嗯嗯。”林林今天早上好像窥见了冰山一角,如果旁边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叔她可能都不会分一分心,但如果是一个不会打扮的冰山美少年,她林林还是可以承担起“素人改造”的大计划,让平平无奇的人艳惊四座,到时候她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是直男可以获得优先结识权,如果是弯的……她就是铁打的闺蜜。
办公室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苏弦握着手绘笔一笔一划的去画凤羽,但心不在焉,他捏捏自己的鼻梁骨,他应该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出现幻象。
顾南即使化成灰,他捧着他的骨灰心里还能清晰的刻画出他的眉眼,因为他把顾南刻在了心里。
顾南走后,他在逼仄的房间里独自关了自己三天三夜,在一方天地里去画早已烂熟于心的眉眼,顾南不爱照相,唯一的手机掉进水里资料丢失。
他一遍遍的画着自己熟悉的脸,一遍遍的念着他的名字,知道最后笔帘上的铅笔成灰,铅笔碎屑纷纷扬扬的和尘埃混在一起,他才终于接受,他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时光荏苒,已然三年。
“苏弦,有一个材料今天你怎么也得做出来。”主管在那边隔着两排叫他的名字,办公室工位之间离得近,所有人抬头看向苏弦,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讲过于陌生,近乎于无物。
“知道了。”苏弦蚊子似的低着头讷讷说道,之后微微弯着的脖颈探向电脑,厚厚的眼镜片显得他木讷又好欺侮。
苏弦坐在马桶盖上的时候还听见平时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同事在盥洗台旁说话。
“那个新来的你认识吗?”
“你说姓苏的?我倒是不认识他,不过你看他那副样子说起来真不意思说他是搞设计的,倒像是挖掘机的,咱办公室的人每天都花枝招展的,他每天跟个乡巴佬一样,的亏他能力强,要不主管根本记不住他名字。”
“我好像见过他……”
等他们走了之后,苏弦面无表情的拉开门,若无其事的洗手,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正如他们所说,他现在的样子用“鬼样子”形容丝毫不为过,只有在酒吧的时候能才会披上那层妖艳的皮,去“还债”。
他用手拍着额前挡住眼睛的碎发,碎发被水淋湿,他摘下眼镜,看着镜子中瘦削的一张脸,两颊向下凹陷,颧骨耸立,加重了眉眼和鼻梁的阴影,眼睛红肿着,眼皮变厚,双眼皮都不太明显,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是时光从不善待他,他的记忆亦如是。
手机传来短讯,在盥洗台上震动带起水珠,他划开这个烂熟于心却没有备注的信息——“阿弦,你妈她三天没出门了,我担心她敲门也不开,要不你回来看看?”
是母亲的邻居,苏弦擦了一把脸,之后快速的打字回复道:“知道了。”
生活不只没有善待他还不停的在他背上增加筹码,一寸寸的去压人的脊梁骨,他按动着自己的腰窝,他记得以前顾南按这里的时候他还笑,说以后要是没有你可怎么办,谁来给我按啊,没想到有朝一日一语成谶,那双熟悉的大手再也不会在他耳边说,“那我给你按一辈子啊。”
一辈子好长。
苏弦捂住脸,深吸一口气,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出盥洗室,他走路的时候身子似乎不稳,或者是他过于破旧的运动鞋,上面的N已经褪色,或许是他穿的牛仔裤过于肥大,显得他整个人形销骨立,走起来活像营养不良。
林林看在眼里,在他坐下之后趁着没人盯着和他说道:“一会午饭和我一起吃吧,我知道一家店,里面的灌汤包特别好吃,咬上去的时候全是汁水,所以先是咬一小口,之后慢慢吸。”
“不用了,谢谢。”他还是那样低着头,瘦削的一个人坐在宽大的转椅上,黑色的转椅衬托的他皮肤越发白皙。
灌汤包吗?之前顾南给他做过,说是早上五点起来,要早早的发面,吸取早晨的元气,这样发出来的面才好吃,包出来的包子才有灵魂。
他记得那时他总是从背后抱住穿着围裙的他,之后笑嘻嘻的将面点在他脸上,“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因为我想着我如果遇到喜欢的人,我就不会措手不及,会把好吃的都做给他吃。”
“那你遇到了吗?”
苏弦眼眶一热,“我真的不去了,谢谢。”
林林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早上的惊鸿一瞥给她太多的震撼,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只要好好打扮不至如此。
“那行吧,我给你带回来啊,我请你吃。”
格子间恢复宁静,苏弦看着电脑上等着他绘画的图,一时间不知道是笔在画他还是他在画它,顾南两个字就像是乌托邦,他想沉溺其中,可却知是徒劳,徒劳的事还去做,就是愚蠢。
好在今天九哥没有给他发短信催他,不过他还是掐着时间,昨天走的太晚,险些迟到,今儿提前半小时,确定稿子发到主管邮箱之后离开。
与其说现在是活着,不如说是求生。
外面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在H市就像一幅动态的画作,苏弦站在公交站台,看着对面不停闪烁的霓虹,城市很大,却丝毫没有归属感,三年前的城市是家,三年后的城市是劫,突然,一个身穿军绿色风衣的像是风吹过来的男子出现在对面,而不管是身高还是身形都和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苏弦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到他转过身,就站在一家饭店门口,一只手高举向他挥舞,他能清晰的看到他的笑,那一双刻在心里的眼睛,马路上笛声响起,身后好像有人说着什么,他根本顾不上,满眼都是风衣男子,那是顾南,那是顾南,他的顾南回来了。
“哎呦我草,怎么回事!”
司机猛踩刹车,不过还是控制不住形势,横穿马路的那个人在八条车道、车比人多的情况下像疯子一样猛然冲向马路对面,不管司机如何鸣笛,跑的怆然癫狂,荣幸的在一辆漆黑色的轿车面前撞倒在地,司机低声又骂了一句,后座上端着平板的男人滑动的手指停止,看着人群开始围观,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命令道:“下车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碰瓷的。”
“季总放心,我们有行车记录仪,这么多人看着他,他就是故意往车上撞的,我下车和他说道说道,实在不行报警。”司机溜溜的下车,夜色浓重,霓光在后座男人眼镜框上渡了一层金辉,他左手无名指戴着白金戒指,右手去揉搓戒指,沉默的看着前方的一出闹剧。
围观的人隔着马路,中途还有车停下看怎么回事,司机看男子躺在地上,额头已经出血,刚才那一撞确实不轻,不禁感叹道现在碰瓷的对自己可真敢下狠手。
他叉着腰,大声喝道:“你怎么回事啊,能不能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是自己往车上撞的啊。”
苏弦疼的麻木在地上一动不动,水雾在他眼睛上堆积一层一层,侧脸枕在坚硬的柏油路面上,沥青、铁锈、鲜血味道充斥着他鼻尖,他看着马路对面的军绿色风衣男子走了,得知又是一场空梦,这么久了,为什么你总是活在我的幻想中,为什么你总是让我觉得你还在我的身边呢?
“我说,人应该是昏了吧,不像是碰瓷的,还是先打120吧。”围观的人有人隔着马路喊道。
“你们看,这车是限量版,指定是碰瓷的专挑豪车碰瓷,都是有目的的。”
众说纷纭,司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机械的打电话叫120,之后手指按在110上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打,一双修长的手指按了按司机的手,司机回头,季岳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淡漠的声音说道:“不用报警了,还是送医吧。”
苏弦费力的想要仰起头,鲜血模糊了视线,他再次看到了那张脸,无比熟悉却无比陌生的脸,他指尖颤动,眼泪控制不住的涌起,想要抬起手却没有力气。
顾南,我又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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