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
季岳和段瑟下个礼拜订婚的消息成为商业版图的大型八卦,恭贺的短信与祝福一层又一层的覆盖季岳的手机,他看着最新的消息,是段瑟的,“老公,我选了伴手礼的样式,你来挑挑好不好。”
季岳本来看着会议时间,他半个小时之后还有一场,打字道,“抱歉,我一会开会。”
手指按在发送键上,不过下一秒就改成“好。”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也许季岳应该像所有新郎一样期待他的婚礼,只不过季岳心里总是涌上复杂的像是完成任务一样的情绪,他的父母就是这样,也许结婚和谈恋爱是可以同步进行的,或者恋爱可以在结婚之后。
林林看着嘴唇没有任何血色的苏弦,不确定的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放到自己脑门上,“我还以为你发烧了呢,吓我一跳。”
苏弦低下头轻点,小声说道:“我没有。”
“那就好,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公司的伴手礼样式入围了。”
苏弦的脑子猛然跳出那个和顾南极其相似的人,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他就是顾南,如果他不说话的话。
“那真是太好了了。”苏弦衷心的恭喜,看着林林笑得灿烂大方。
“所以,你今天陪我去好不好,放心,这次绝对不会不让你进会场,我们是有资格的。”林林拍胸脯保证,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介绍上面的花色以及图案所代表的的含义。
“苏弦,你看段小姐她的品味真的很好呢,不过她一定要像公司招标一样,来一个最后的比拼可能有钱人的思维和我们不一样吧。”
苏弦点点头,却不是因为林林口中的思维不一样,而是她说的段小姐相同的姓氏倒是让苏弦想起了段峥燃,他昨天还在病房里蜷缩着说要陪着自己,后来还是苏弦还说歹说让他走,但是段峥燃不同意,坚持要等着他吊完点滴,之后在早晨四点半的时候将他送回了家。
他们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路上还有路灯在亮,闪烁的霓虹,空荡的街角,苏弦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城市,也不晓得这个城市所有的角落里究竟有什么他没有发掘过的稀奇事,事实上,他也不想去,如果有了眷恋,可能会情不自禁的想到顾南还没有来过。
后来到了他们家楼下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露出鸭蛋青的颜色,像是蕴藏着更大的张力。
“段峥燃,谢谢你陪我,”苏弦想了想又说,“对不起,我会好好干活回报你的。”
苏弦以为他会像许多老板那样,去拍拍员工的肩膀,上进的乐于听话的员工总是对的,但是段峥燃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拍他肩膀,看都没看他踩着油门就走了。
后来苏弦回到家也睡不着,就在床上躺着,看着天花板,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他却丝毫没有困意,他想着等还完债就离开这座城市,领着他妈到一个谁都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也许会用作设计的积蓄开一个咖啡馆,每天在咖啡馆门口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之后拿着画板,去画着春夏秋冬。
林林说的是真的,这一次,他正大光明的坐在了会场的沙发上,沙发很软也很舒服,比外面的花坛好很多,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其他设计公司的,一个伴手礼的设计有点像拍卖会,每家都上台展示设计的独特之处,之后段大小姐坐在台下,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人。
苏弦瞟了一眼坐在第一排的段小姐,只看到了侧颜,莫名觉得有些像段峥燃,随即摇摇头,昨天看到段峥燃的时间太多了,他从在月初酒吧打工到现在,昨天可能是最多的一次。
段小姐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她那张平静的面孔就像是湖面扔下了一颗石子,抑制不住地捂嘴小声笑,之后起身离开,会场一下尴尬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不过很快,她回来了,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面孔。
苏弦本来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结果身子僵直般,只觉得周围的景物都在消失,天地之间只有他和顾南的影子,他之前看过心理医生,说是他在极度紧张的时候看出现前男友的样子,可是现在他确定他很放松,他出现的不是幻觉。
这一次,是真实。
他哽着嗓子,眼角慢慢发热,看着那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坐在段小姐的身边,他们靠的很近,大腿之间只有小小的一道缝隙,那是亲密的人的安全距离,段小姐的头微微斜向他那边,全然不复刚刚的冷艳,而他也看向段小姐,从苏弦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眼中火花的碰撞。
苏弦四肢开始发冷,之后手指哆嗦,一次次、一遍遍曾经呼喊想要再见到的人,如今出现在他面前。
他记得自己拿着一捆钱想要还给他的时候,还可以看到他眼角光洁没有泪痣,那个时候他还可以麻痹自己,说他不是顾南,可是如今近在咫尺,他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心里疯狂的叫嚣,想要理智占据上风,可是他做不到,他可以理性的去看待他,却不能理性看待他和其他女人。
无外乎,他的那一张脸,是曾经会嬉笑着叫自己宝贝的,会将自己拥入怀中哄着,会眼里盛满星星凝视着自己的人。
苏弦忽的待不住了,这挑空三米的会场显得逼仄起来,他觉得窒息,空气无法流通,只想像只丧家之犬一样逃离这里,希望没有人注意,希望此时的狼狈可以尽数消失。
林林还在那里研究自己的稿子,侧过头就看到一脸冷汗的苏弦,他这个样子脸色过于苍白,就像是一株快要凋谢的玉兰花,耸拉着花瓣。
“你没事吧?”林林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段小姐的未婚夫。
“我想出去透透风。”苏弦手指奋力扣着沙发,指尖泛白,他深吸一口气,之后摇晃着离开会场。
像是尘埃突然出现,又随风而逝。
苏弦蹲在盥洗室里,如果可以他想把自己装进盒子里,四面可以严丝合缝的将他笼罩住,这样他就可以告诉自己,他很好。
他翻看着林林之前给他发的邮箱,终于知道这个人叫季岳,之后在网上搜了他的简历,堪称完美的贵公子,海归留学博士、各个论文的发表者,一些慈善场合的常驻者,没有任何机会和一地低到尘埃里的人相遇、相恋。
即使万般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承认,他和顾南是两个人。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季岳是会在五星餐馆吃着偌大盘子里摆盘精致的早餐,俯视城市风景的人,顾南是会早上骑着自行车到最近的一家摊铺买新鲜的油条,之后和苏弦共同喝一杯豆浆的人。
天差地别。
苏弦控制好情绪,却觉得自己的样子像是小丑,没有一刻,他想早一点去月初上班,最好有一个粗暴的顾客,他可以弄痛自己,然后让自己忘记那些不停想要遗忘的往事。
只是此时,手机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铃声,他的手机是老牌子,屏幕一脚已经碎的不成样子,手机掉水里之后,顾南的照片全部丢失,听筒也坏了,他去街边的小店换了一个国产线,每次响起来就像是广场舞的前奏。
“苏弦,你快回来吧,你妈又疯了,我刚打了120,她现在嘴唇青紫家砸的不像话,哎呦,造孽哦。”
对,还有将苏弦变成现在这样的亲妈,或者说把亲妈变成那样的不孝子。
苏弦洗了一把脸,打车去老旧的住宅楼,开到一半,“师傅,去一院吧。”
一院离他们家很近,老话说,买房子都不喜欢买医院附近的房子,图个吉利,但苏弦觉得挺好,至少每次他妈犯病的时候不会因为救治不及时。
果不其然,他报完名字,上楼的时候就看到他妈扶着担架坐在地上嚎哭。
来来回回都是患者,走廊变得拥挤不堪,他妈穿着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袍子,披散着干枯的头发,枯瘦的一张脸扭曲不成样,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手去拉护士,那眼里尽是癫狂,稍微有些经验的都能看出,她不太正常。
精神病打人不犯法,就等着她家人把她带走。
苏弦步子凝视,他多想去做一个旁观者,可以像这些路人一样投之怀疑的、鄙视的、厌恶的、不知所以的眼神,可是他做不到,血缘这个东西是人类出生带来的最大财富,同样也可以变成最大的痛苦。
“妈,你跟我回家。”苏弦上去拉她的手,七日未见,她的手已经没有肉了,更像是僵尸在那里挥舞,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土黄色的牙齿呲着,看到苏弦,先是嘿嘿笑,去晃他的衣角,钉耙般的手指随时可以将苏弦的衣服扯破。
不过随即,她猛烈的尖叫起来,眼珠像是要凸出来,发出不似人类的惨叫,“贱人!贱人!啊啊啊!”
苏弦像是被人钉在耻辱柱上,来来往往的人看这一隅像是话剧的表演。
苏弦说不上什么滋味,多少次类似的上演,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可总是会在她一脸惊恐的说出贱人的时候,心里像是重重捶了一击。
她变成现在这样,苏弦是最凶恶的刽子手。
“你别过来,恶心!恶心!”于曼芳发丝遮住眼睛,按着瓷砖往后退,随后像是有了力量一样,她弹起来,两只钉耙就往苏弦的脸上抓,变故发生的太突然,就连护士都没来得及制止,苏弦脸上有三道血指痕,渗出鲜血,刺目的红。
好在医生及时赶到,他们和护工七手八脚的将她控制住,按在病床上,关上病房门。
走廊的一出闹剧终止,白墙、苍白的管灯、行走的人,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仿佛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被疼痛猝然的擦拭,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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