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番外·难驯的鬼王(2)
【07】
何太哀怎么都没想到,温婪居然来家里做客。
“他来干嘛?”
——这是何太哀听闻消息之后皱眉嫌弃的第一反应。
温婪出现得十分意外且仓促,据说是刚好在周边捉鬼,所以就顺路来看看虞幼堂,顺便再商量一些正事。都归到顺便商量一栏目里了,还能是什么正事?纯粹是吃饱了撑得有病。这上门完全没提前通知打招呼,何太哀腹诽对方一点礼貌都不讲,并暗中打算是不是出门避上一避——
当然,他会这样做,不是因为畏惧对方,只是单纯不喜欢温婪,懒得跟对方多接触罢了。何太哀这几年脾气渐长,除了自己在意的,对别的其他的事物,他都懒得浪费时间,并不像以前做人时那样,会十分在意他人感受要顾忌别人的情绪……换句话讲,他现在说话会比较直接难听,有时候还显得阴阳怪气。
何太哀怕自己见着温婪没管住自己的表情和言语,到时候场面不好看。
只是临到出门,左脚都迈出去了,他又转身走回了房间。凭什么,这是他家,凭什么温婪来了自己却要走,没这个道理。温婪敢来也是不嫌恶心,自己这次恶心死他,最好让他下次都别再来。
【08】
和温婪碰面,果然,对方一副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了些有的没的。何太哀心头火起,要比阴阳怪气是吧?他冷笑:“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温掌门还是和以前一样,个子没有丝毫变化啊。”
温婪大怒。不过到底是多吃了几年米饭,多少还是变得比过去稳重,至少没当场暴跳如雷,他这样被何太哀戳着脊梁骨骂“多年矮如一日”居然没当场发作,也算是奇迹。
晚上用餐,虽然何太哀作为一个鬼,吃饭对他来说没什么滋味,但是为了给温婪添堵,他还是上桌一起。只是吃饭是吃饭,他这饭吃得一点都不安稳。用饭期间,温婪侧头一直挨着虞幼堂低声说着什么,那说话的姿态模样,并没有避着何太哀的意思,但显然也不想跟何太哀插|入他们二人的对话讨论什么。
何太哀看得很不爽,一张桌子遮挡,他忍不住伸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虞幼堂一下。
因为这一下踢得有点动作幅度大,虞幼堂确实抬头看他,但温婪也抬了头。
何太哀若无其事地说:“本来坐两个人是刚刚好,现在坐了三个人,确实有点挤。不小心踢到人,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虞幼堂看了何太哀一眼,然后他转头跟温婪说:“师兄,这些事,我们吃完饭之后再谈吧。”
何太哀在温婪怒视的目光中,露出无辜又欠打的笑容,但笑到一半,膝盖被人用手指安抚性地摸了摸。尽管桌子遮挡,可是不用低头去看,何太哀也知道是虞幼堂。
原本,何太哀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这时被触碰,他就顺势把筷子换到了左手,而右手则是摸到桌子底下,一把将对方牵住。
他的手偏凉,但是虞幼堂的手是热的。
何太哀本来也不怎么要吃饭,做鬼了之后,吃饭的感觉跟吃纸差不多,属于吃了不会死,但反正吃起来那感受绝对不能算好的界限。
温婪看着何太哀一副要吃不吃的死样,筷子在饭碗里拨弄着,但也不见这米进了嘴里。他其实也有点奇怪一只鬼为什么要吃饭,但何太哀跟一般鬼又有所区别,如果虞幼堂告诉他何太哀要靠吃饭才能活下去,这搁在别的鬼怪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在何太哀身上好像也没什么可奇怪。
一个鬼吃饭能干什么?这种问题他也不想知道答案,不会去细究,只是单看何太哀这个样子不顺眼,所以温婪皱着眉说:“你吃饭能不能好好吃?别吃没吃相。”
何太哀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扒拉了一筷子饭塞进嘴里。
虞幼堂说:“何太哀平时也不是这样……”
温婪呛声:“那就是怪我来了害他吃不下饭哦?”
虞幼堂忍住头痛:“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太哀这样也没什么,师兄你说得过于严厉了。”
温婪摆出冷嘲热讽的表情:“看你把他惯的,呵呵。”
见鬼,这种仿佛梦回小学在餐桌上看爸妈吵架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何太哀一阵恶寒,为了甩去这种恶寒感觉,他突然起了恶趣味,借着桌子遮掩,何太哀踢掉拖鞋,一只脚毫无征兆又悄无声息地踩住了虞幼堂的脚,隔着拖鞋的棉质布料,他踩在了对方的脚趾上,然后慢慢向上去磨蹭对方的脚踝。
温婪本来伸了筷子在夹菜,这个时候却是手一抖,他面上明显露出了难以置信,又带点愤怒好像还有些窘迫的表情,因为过于震惊,他手中用筷子夹着的菜就掉在桌上滚了两遭。
何太哀见状,不无讥讽地开口:“温掌门,吃饭要吃有吃相,都那么大个人了,连菜都夹不住吗?”
温婪却是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看向何太哀,他脸上泛上一点薄红颜色,浅浅的一层,像是一滴猩红的血落进水里,被稀释得淡薄。那点薄红自他脸颊处一直晕到眼下,应该是被气成这样的。
居然跟虞幼堂有时候生气的样子有点像。
何太哀总算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当机立断飞速收回脚,左手的筷子“适时”掉了一根,只是那根筷子还没滚着摔到地面上时,就被虞幼堂眼疾手快在半空接住。
虞幼堂似乎对这一切变故一无所知:“筷子掉了。”
何太哀:“啊,这……”
倾身去接筷子,何太哀顺势半低着头瞥了一眼桌下,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妈的,温婪这个傻逼脚伸到虞幼堂旁边干什么?有病啊,个头长那么矮,腿还没处搁吗?
眼看温婪气得像是要头顶冒烟拍桌而起,何太哀立刻飞速起身,端起桌上一盘肉菜直接倒在温婪碗里,并恭敬说:“婆婆,您请。”
温婪:“……”
这可能是何太哀成为现世鬼王之后,对待温婪态度最最最好的时刻。
温婪离当场火山爆发可能只有一张薄纸厚度的距离,想想自己此次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勉强忍住怒火,找回了些许自己的理智,只是刚刚何太哀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好像是喊他婆婆。嗯,婆婆?什么,婆婆?
【09】
温婪终于还是暴走,业火八重蹭的一下火星子噼里啪啦闪烁出来,不过还好何太哀的黑玉扑火及时,倒也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只是菜打翻了倒在身上,所以,温婪去浴室换洗衣服去了。
何太哀只字不提餐桌下的凶潮暗涌,只是凑到虞幼堂耳边说:“你师兄脾气太差劲。”
虞幼堂有点好笑:“你怎么突然喊他婆婆。”
何太哀说:“可不就是婆婆。他可太像恶婆婆了,我和他婆媳矛盾严重得一逼。不过,幸好他不是真的是你妈。”
虞幼堂:“……婆媳矛盾吗……”
何太哀觉得虞幼堂关注重点有问题:“不是,对,应该是丈母娘和女婿。我拿婆媳矛盾举例,只是婆媳矛盾这个说法是简称比较好念出口而已。”
虞幼堂露出了一个在思考的表情,就在何太哀倍感好奇忍不住要问“你在想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嗯,老公。”
何太哀:“?”
【10】
温婪从浴室里出来,饭他是不想再吃了,倒了点饮料咕咚咕咚喝着,余光不经意间瞥见虞幼堂脖颈侧的一点红痕印记,明显不是蚊子包,是被人嘬吸出来的。
“噗——”
意识到这一点的温婪口中饮料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咳咳咳咳……”
虞幼堂抽了纸巾递给温婪,两人在这样的接触下难免又挨近了。温婪只觉得,那点痕迹刺目得很。明明是冷冰冰的红,却在他的视网膜上映出了火焰的温度,冷冰冰的是在炙烤。
成年人也不必装天真不懂,那显然是吻痕。可以肯定,吃饭的时候,虞幼堂脖子上还没有这点痕迹,毕竟当时两人靠近了说话,对此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现在有了,还能是什么。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何太哀这鬼啃出来的。
极其难以形容眼下的心情感受。还能找到什么类似的经验做比对呢?倒像是小时候意外撞见父母的亲热场面。不过比起那时的震撼尴尬,此刻更多的是愤怒。他在愤怒什么?一时也说不清。
胃部沉甸甸地下坠,伴生着一种很恶心的感觉。晚饭的时候,何太哀居然还在桌子底下踩他!那样暧昧的力道和接触方式,温婪长到这么大以前从来没接触过。恶心和愤怒的感觉更甚,将他的理智冲击得摇摇欲坠。这事不能细想,但不去想这件事,别的念头首先出来的,是那些根据蛛丝马迹在他脑中完善出来的臆想画面,他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外面的两个人他们……
温婪咬牙切齿说:“我要走了。”
虞幼堂微微一怔:“师兄?”
温婪提高声音:“我要走了!”
何太哀趿拉着拖鞋走过来,打了一个哈欠:“是吗,师兄这么快就走?太好了,慢走不送啊。”
温婪感觉自己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在这一瞬间,他特别想召出“业火八重”,把何太哀挫骨扬灰,烧得飞灰不留。
他掉头就往外走,不想胳膊却被人拽住。是虞幼堂。除了虞幼堂还能是谁?脑中假想的那些有关身后那两人的亲密画面,伴随着这一肢体接触,晃晃荡荡风吹似的又涌上来。温婪只觉自己后背像是有一只巨大的蜈蚣,以一种叫人发痒的恐惧触感缓慢地爬过。
“啪”。
温婪条件反射性地一掌拍开了虞幼堂的手,那清脆的掌击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愣怔了一下,包括温婪本人。他略微有些无措地,就这样看着虞幼堂面露不解的表情,种种负面情绪让他真是无法在这个屋子里再待下去,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恶声恶气的:“别来烦我,我要走了!”
“师兄!”
温婪无视虞幼堂想要拦下自己的动作,夺门而出,但是却在出门一段距离后,被“黑玉”凝成的障碍物拦住去路。
何太哀看温婪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凑上前,所以他跟温婪隔了好远距离:“你要走也没人拦你——”
温婪气得七窍生烟说不出话来,他心想,没人拦我?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何太哀:“你至少把你自己的行李带带走吧?虞幼堂上去拿了。”
温婪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是把自己的行李落在人家里。
一人一鬼一时无话,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对站了一会儿。夜风温温凉凉的,温婪的怒火经这小夜微风吹拂,终于也被吹得熄灭找回了原本的理智。他这时,倒总算是想起了来此地的初衷。
没进门之前,他心底的心思就是九曲十八折,别别扭扭难以说,他一直站在道德制高点对着眼前这个鬼怪持以轻蔑的批判目光,那是所有天师的权利,一直以来抱持着的,这种骄傲,或者是傲慢的权利。
原本难以开口说的事,在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件冲击下,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启齿。
“唐缺的事,我知道了。”
何太哀乍然听温婪提到这个名字,一时没都醒转过来“唐缺”是谁。他是卡壳了一会儿才想起,唐缺啊唐缺,啊,可不就是那个把他抓去研究切片的,导致他失控暴走最后拉了整城活人陪葬的倒霉孩子吗?
“哦,这样么。”
何太哀没懂温婪想干什么,也想不到温婪在这个时节点上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温婪,企图在对方的微表情变化上找出个答案来。
温婪顿了顿,说:“我们天师府,欠你一个对不起。”
难怪原本还要来找他“报仇”的唐家,后来没再出现,是自知理亏?
何太哀闻言笑了一下:“哦,所以你准备告诉所有人,告诉那些本来还想要杀我正法来使亡魂安息的正义人士们,让他们去鞭尸唐缺,然后还我一个清白?”
温婪被这一段阴阳怪气的牙尖嘴利发言给噎得一时无话,半晌才说:“何太哀,你不要太过分!”
何太哀嗤笑了一声:“算了吧,我知道你也不可能‘还我清白’。我这么一个以前杀过人的鬼,在你们这些高贵的天师眼里,又能有什么清白?背黑锅也是活该是不是?”
“不过,天师界后起新秀现在多得要死,你们天师府占着名声资源,是多少人眼里的眼中钉?要是唐缺做的事说出去,虽然是我直接导致那个城里的人死亡,但我想,恐怕会有许多人,他们非常愿意将我包装成受害者身份,将一切推到你们天师府头上。”
温婪气结,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何太哀的话语就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只是,破罐子破摔这种事情,做得多了,也就轻车熟路。他寒着脸说:“我希望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保存天师府的名声,确实是我的一点私心。”
何太哀讥讽一笑:“温掌门代表天师府说出口的,这‘举重若轻’的‘对不起’三字,我可不敢当。”
温婪气得脸色发青,青得宛如一只刚成型的柿子。
他这次来,本来是想跟何太哀道歉,也是想给对方做出一些补偿。不止是唐缺的事,“超恐怖游戏”那人为造就的类人“鬼怪”,还有那恶意的对杀规则,他都知道了。甚至是“红玉”跟“息壤”的渊源,何太哀本身气运怪异处跟虞幼堂的可能性纠葛,他也都知道了。
知道得过多,也导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用个什么态度去面对何太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看到何太哀心里泛上来,仍旧是强烈的排斥之情。对方确实杀了人,一句不知情就能轻易带过那些血孽吗?而且对方着着实实的是祸害了小怜,也祸害了师弟……甚至要再记仇着细说,当初天师府刑牢里,这家伙何等恶劣的以戏弄姿态,在他身上刻了个“衰”字,他从没吃过这种亏,换成别人,早被他打个身残半死。
——虽然,何太哀确实在他手上死过很多次。
温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别给脸不要脸。”
何太哀十分明目张胆的,对着温婪翻了个白眼。
说出口的话语,和来之前准备好的致歉腹稿南辕北辙,想要给的补偿,在对方一副满不在乎又抱着敌意的轻嘲表情之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提。不用说出口都可以预见,对方大概大概率会回敬一句:就这?
温婪觉得何太哀现在就像一个浑身都是毛刺的怪物,叫他无从下手。而他从来不习惯低头,要他放低姿态伏低做小给这个家伙道歉,不如杀了他。
这边气氛隐隐约约剑张弩拔,那厢虞幼堂提着温婪的行李走了出来。何太哀听见开门动静,就立刻变了脸,他在瞬息之间将一身倒刺收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没跟人争锋相对。
温婪眼睁睁看着何太哀,居然妈的瞬间露出假模假样的失魂表情,似乎两人先前并不是你来我往的在互相恶心对方,而是他在单方面欺负何太哀。
果然,伴随着何太哀这出精彩变脸,虞幼堂脸色也微微变了。甚至,温婪在被送行离开之时,听到眼前这位跟他一起长大的师弟,说了这样一句:“师兄,你过分了。”
温婪气到肝颤,关键何太哀也在一旁他妈的背着虞幼堂,以虞幼堂看不到的角度,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温婪原本只是气到肝颤的程度,这一刻活生生气到肺炸!
眼前这鬼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以前在天师府那个任他搓圆捏扁的鬼怪,确实是曾经存在过的吗?他发誓,从今以后,有何太哀就没他,有他就没何太哀,如果以后不幸碰巧出现在同一辆公共交通工具里,他宁可跳窗自尽,都不要跟这种卑劣的家伙待在同一空间之中。
呼吸同一片空间里的空气,都是脏了他!
【11】
何太哀vs温婪,何太哀这次果然完胜。
回家冷笑着收起电子设备,何太哀删掉里面下载的,累计相加肯定超过三百集的各种婆媳剧,艺术来自于生活,果然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这不他就活生生把“恶婆婆”温婪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下次肯定不会再出现了吧?
哼。
【12】
只是解决掉温婪这波烂事,何太哀到底是没想到,自己接下来,居然又要处理一波烂事。他出门意外碰到一个同虞幼堂极为相似的人——不对,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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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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