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第三日,缦缦学聪明了,没敢去敲黎玺的门,自己乖乖跑到蓝花楹树下进了结界。
穷奇因着昨日里被她削断了一角翅膀,又险些被烤焦了,此时对她颇为忌惮,不敢贸然行动。但尊上明确说过不能变回原身,抛却原身的她就是个三万岁的小神仙,再有出息、再有神剑护体,也是勉力支撑。
穷奇试探了几番,发现她都没有变成凤凰的意图,索性也放下心来打斗,但却是不敢轻易玩火了。
黎玺与南晔一前一后进来时,下意识地瞧了眼这边,看到光球中体型悬殊的两个身影后,若有似无的勾了勾嘴角。
南晔是才从锦屏山赶回来的,没听说过近日九重天最热门的大事,此时见了颇觉意外:“你竟真的开始教她了?”
黎玺缓步走到蓝花楹树下,给南晔和自己都斟了茶,端起抿了口,淡淡道:“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历练着总没错,说不上哪天就用上了。”
他这话糊弄别人可以,南晔却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你一向独来独往,再艰难的险境都没寻过帮手,还需人来帮你?你想教她可以,但好歹要端好尺度,否则当真有个闪失,褚幸那里难保不会伤了和气。”
半空的结界里,水蓝色纱衣的神女被穷奇一掌掀翻,飞出去重重跌进黄沙里,喷出一口鲜血来。
黎玺收回目光,垂眸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她自己想上进,我焉能不帮。”
他的神色淡淡的,瞧着与往常无异,唯一表情松动过的瞬间,便只有踏进院门时嘴角无意识地一勾,但落在自幼瞧着他长大的南晔眼里,那不经意地一笑便多少有些不寻常了。
南晔的目光在结界和黎玺面上转了几转,心下犹疑不定:“你对她?”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摇摇头道:“许是最近疲累......”
黎玺深邃的眸子落在结界上,倔强的小丫头已经利落地爬起来,重又迎上去了。
她几乎总能给他惊喜!明明身子细软得柳条一样,却是韧劲十足,再大的对手都折不断。这样热情、明媚、淳善、真诚,对待任何人都以诚相待的女孩......
黎玺放下手中茶杯,转头直视南晔,轻缓却坚定地道:“我对她有意!”
南晔握杯子的手一僵,素日里端着的冷峻脸终于有了裂痕,不可置信地呵了两声,扬声道:“你竟真的......”
他抬手覆住眼睛,缓和了下自己的情绪,再看过来时眼中已无波澜,平和地问:“她可知晓?”
“不知!”
南晔暗松了口气,蹙着眉劝:“你们之间可不止隔了二十几万年的洪荒,这中间还隔着辈分、隔着褚幸呢!你们虽无师徒之名,但各界皆知,你若真娶了他的女儿,日后当如何自处?再则......”
“我知道。”
南晔不太放心,但瞧出他深邃眼里淡淡的寂寥,终于压下话头,不再提及。
缦缦刚被穷奇利爪勾伤小腿,正要反击身子却陡地失重,一时不察摔在树下,费力地爬起来时,才瞧见旁边喝茶的两位尊神。
她今日大有进步,比前两日支撑的时辰都久,因此心情格外好。
“见过二位尊神!”
缦缦先是不太规矩地弯了下膝盖,就拖着滴答着血的伤口过来,灿烂笑着问黎玺:“尊上,你方才瞧见没?我是否进步许多?最后那一剑刺得漂不漂亮?!还有......”
黎玺垂眸把玩着手中玉扇,冷冷截断她的话。“尚可!”
缦缦纳闷儿,尊上怎么如此冷淡?!他平日里心情好了偶尔会夸他,心情不好了便嘲讽一通,却从未像现在这样。
黎玺:“你先回去吧!”
缦缦:“......”
她有些懵,秀眉微蹙转头看了眼南晔,对方回了她一个浅笑,就转头看满地的落花去了。至于黎玺,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缦缦心下莫名,却又无从得解,只能敛了笑默默转身离开。
也许,尊上就是心情不好吧?!毕竟他这人脾气实在算不得好,偶尔耍脾气、冷着脸也是常事儿!
穷奇这一爪下手不轻,她方才跌落的树下、走过的地方,都零零散散滴着血迹,风一吹淡淡的血腥气溢满鼻腔。
黎玺自幼时到如今一场场征战下来,对血腥味再熟悉不过。自己的、旁人的、甚至是魔神的,见过太多已不甚新鲜。
今日这殷红的一团、腥涩的气味,却让他不甚舒适。
缦缦拖着受伤的腿,蹒跚着走到宫门处,扶着门跨过门槛时,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雪衣墨发的神君背对着她而坐,清冷的背影若隔了半边天际那般远,他淡淡扬手,仙光过后地上脏污的血迹都消散干净。
缦缦黑眸一黯,垂眸跨过宫门,默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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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顺着穹苍宫连绵不断的宫墙走着,莫名地有些情绪低落。腿上的伤还在流着血,路又这么长,缦缦咬着下唇,眼眶渐渐泛红。
“这宫墙怎么这么长......走也走不到头......疼死了!”
她烦躁地一跺脚,尖锐的痛楚直达胸臆,惹得她几欲落泪。
此时已走到穹苍宫后院外,缦缦停下脚步犹豫片刻,飞起来掠过宫墙直奔桃林方向。她最近不住在这里了,亭子却还保留着离开时的样子,她之前遗留下来的几样东西竟也都在。
缦缦此时疼得厉害,也无心细看,到台阶上坐下,取出香包里上次夏梨送的药,扯开裤脚露出小腿,默默给自己上药。
带着梨花香气的药一倒上去,疼痛感顿消不少,缦缦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顺手在亭子垂下来的纱幔上撕下一条,层层包裹起来。
做完这些,她额头上已沁出一层细汗。
还是疼!不想走路了!
缦缦系好结儿,拍拍手站起来,顺着来路飞走。
唔,果然飞着要好很多,不那么疼了!
她今日没能在穹苍宫混上午膳,回到家时已过了饭点,只好自己去厨房寻吃食。随意吃了几口剩饭菜,出门时迎面遇上了自己娘亲。
洛尤自从得了黎玺的药,气色一点点变好,恍惚间又是那个名动仙界的美人了。
缦缦不自觉地泪意上涌,暗自记着黎玺的恩情。
她眨眨眼缓下泪意,跑下台阶抱住洛尤的腰,贴在她胳膊上撒娇:“阿娘,您是来寻我的嘛?”
洛尤被她撞得趔趄了下,笑着拍她的胳膊:“你小心些!”
缦缦吐吐舌头,俯下身摸着她凸起的小腹,柔声哄:“对不起哦小宝贝,姐姐吓到你喽!”
“你是才从穹苍宫回来?今日怎没在那留饭?腿也受伤了?要不要紧?”
“一点小伤,没关系的!”缦缦搀扶着母亲往外走,娇笑着与她讲自己今日的英勇:“阿娘,你不知道,我今日可比前两日进步多了!与那穷奇斗了几个时辰,才失手让它伤了我这一下!”
洛尤拍拍她的手背,明媚一笑:“我的缦缦真棒!”
缦缦笑意一僵,眸中腾起几分黯然。
原来,她这一路上莫名的悲伤情绪,都是因着没等到这一句夸奖。
洛尤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事儿!”缦缦神色寂寥地摇头:“只是忽然觉得,这一点儿小进步,不值得被夸奖......”
“怎会?!阿娘已经很为你骄傲了!”
缦缦勾起嘴角,扯出一抹笑来。“是,我一定继续努力,让您更加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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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腿上几可见骨的伤口,缦缦昨晚疼了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过,本想着休息一日,但转念一想还是爬起床,坐在床边给自己换了药包扎好,拎起床边的剑直接从窗户飞出去。
落在熟悉的蓝花楹树上时,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缦缦抖了抖裙角沾上的晨露,直接进了结界。
昨日穷奇兽一时大意,也被她在肚腹上划了一块,两个伤员凑在一处,打斗也温和许多。两个时辰左右,她才被穷奇一翅膀扇出结界,狠狠摔在地上。
“咳咳!”
缦缦捂着震疼的胸口咳嗽两声,顺了气儿后挣扎着坐起来。腿上包裹着的纱布早在结界里就挣开丢失了,伤口已经又裂开,殷殷流着血。
“唉!”
缦缦轻叹一声席地而坐,取出药来给自己敷上,从里衣上撕下一条布简单包扎系好后,挣扎着站起来。转身时视线不经意从地上掠过,忽地沉了沉。
她伤口是愈合后又裂开的,血流的不似昨日那般多,只有殷红的几滴,但落在白玉石板上,还是略显眼。
缦缦思索片刻,在香包里翻了许久才找出一条干净帕子,到莲池边沾水打湿,走回去蹲在地上擦拭血迹。
才擦了两三下,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在做什么?”
缦缦吓了一跳,转身时想也不想地把手藏到身后。“尊上!”
黎玺歪了下头,向她背后看,缦缦惊得赶紧侧身躲他的视线。
“呃......”缦缦背在身后的手腕一转,待帕子消失在掌心,才松了口气把手拿出来,晃了晃手若无其事道:“打完架累了,蹲下来歇一歇呀!呵呵!”
她说谎的本事实在不高,脸上表情极不自然不说,眼神也一直飘忽着不敢看他。
黎玺目光落在白玉石地面模糊的血迹上,表情一滞:“擦它做什么?”
缦缦垂眸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呐呐道:“我瞧您昨日似乎对血迹反感......”
黎玺目光一滞,慢悠悠转回她身上。
小姑娘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神色却不见往日里的神采飞扬。她垂着眸,紧张地勾着手指,轻轻咬着的下唇泄露出心底的不安。
方才,她蹲在那里小小一团,忍着自己的伤痛,默默擦血迹时,是不是也这般委屈、不安?
而这一切,只不过因他一时的不忍,而随意拂去的血迹而起。
黎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内心复杂至极,重重情绪涌上心头,直欲将他吞没。他从未想过,何时开始,自己对小姑娘的影响如此之大。也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个动作或眼神,都能伤她至深。
这突然的认知让他隐隐欣喜,却又惶恐不安。
“你......”黎玺长睫覆下,在脸上撒下一小片阴影,他缓了缓,转过身去冷冷道:“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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