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天光乍亮缦缦就起了床,睡眼朦胧地环顾一周,掀开被子下床,蹬上鞋子就往外跑。
跑到外殿瞧见窝在塌上的身影后,脚步才轻缓起来。
塌不大,黎玺半个小腿都搭在边沿儿,眉心微蹙,显见是睡得不大舒服。
缦缦轻手轻脚地爬上塌,本不想吵醒他。却不防长发垂到他脸上,黎玺抬手拂了下,睁开眼来。
看清眼前人的瞬间,他下意识地伸臂绕到她背后,收到一半却陡地顿住,施施然收回手去。
缦缦察觉到不对,看着他乖巧放回自己身上的胳膊,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给你时间和距离。”黎玺的声音带着些初醒的嘶哑,稍显清冷。
缦缦‘哦’了声,倒退着往后爬了两步,下了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去结界外等阿娘。”
黎玺平躺下来,揉着撑着头半宿的胳膊,目光呆滞地望着棚顶出神。
还有一日......
缦缦出了寝宫,先跑到神宫最前方给祖父和父亲问安,混了几口吃食后,就亟不可待地要往外跑。
“丫头,等等!”老帝君喊住她,在缦缦期待的目光里,眸光闪动几下,才斟酌着开口:“明日就是大婚之日,尊......”
老帝君闭了下眼,满脸挣扎地纠结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黎......黎玺他老人家准备何时回穹苍宫?”
名字都叫了,却还加上个“老人家”?
缦缦嘴角抽了抽,有点替自己祖父尴尬。这么别扭又新奇的称呼,亏他叫得出口!
“成亲前是要分开的?”缦缦虽不懂大婚时的规矩,但好在听得进劝:“我先前还想着,明日一起走了就是,省了他来回折腾的麻烦!既然有规矩,那就让他走呗!”
褚幸:“......”说得轻巧!谁去撵人?
缦缦耳朵一抖,听到云层外车轮滚动的声响,欢喜地跃起来往外跑。“定是阿娘到了!我去迎一迎!”
跑出几步,她才想起方才说的事儿,回头灿烂一笑:“回头我去赶他走!你们别担心了!”
褚幸怔住,喃喃道:“这冒失个性,能担得起神后的职责?”
父子二人望着她一步三跳地离开,同时沉默下来。
老帝君沉吟片刻,才欲开口,就被褚幸拍桌子的巨大声响打断。
“坏了!忘记要去接我夫人了!”
老帝君:“......”
这撒腿就跑的欢脱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能不能担起神后之职尚是未知,但提前给孙女撑足脸面总是有利无害的。老帝君抚着桌子站起来,四下找不知被自己扔到何处的印信。
“昨儿写诏书时明明还拿来当砚台来着,怎么就找不见了呢......”
老帝君自言自语着,掀桌倒柜地找,翻着翻着开柜门的手忽然一滞,懊恼地拍脑门。
“老糊涂了!儿媳第一次回家,怎能不去迎呢!!”
老帝君跺跺脚,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带翻了两张椅子不说,还险些把门口摆着的兰花踢倒。
等他老人家提溜着胡子跑出神宫,褚幸与缦缦已经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一位美貌妇人回来,正亲密地说着话。
洛尤嘴角挂着恬淡的笑,上前一步盈盈下拜:“儿媳洛尤拜见父君。”
随着她这一拜,身后以橘心为首的战神府来人都呼喊着跪拜。
老帝君赶忙上前扶起洛尤,目光下移落在她腹部,眼底的笑压也压不住,急急回头招呼赶来的二位长老:“华屿,赶紧把昨日收拾好的寝殿都铺上软毯,隔凉又摔不疼的那种!!”
“是!”华屿一拱手,满脸喜气地去办了。
华晖上前扶住激动的老帝君,对着几人道:“此处风大,夫人身子不妥,先进殿吧!”
“是是!快进去吧!”老帝君赶忙堆着笑附和,偷偷瞧洛尤隆起的腹部,苍老的眼中尽是欣喜,与一些莫名的哀恸。
瞧见祖父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缦缦不禁心底发酸,他老人家是不是想起了当年的孕妻,想起了那些再也补不全的缺憾......
褚幸垂下眼帘,扶着自己夫人的手指点点收紧,那些意难平的遗憾,铸就了今日他们之间种种,即使再粉饰太平,数十万年缺失的亲情也仍非朝夕可补。
幸而,他现在已愿意放下,试着接纳这位父亲,这位垂垂老矣的一族帝君。
自己和长女缦缦幼时不曾享受过的亲人疼宠,族人眷顾,不该再让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也享受不到了。
台阶上到一半,缦缦忽然一跺脚停下来。“祖父、爹娘,你们先聊着,我回去把黎玺打发走就来!”
洛尤:“你......”
她一时难以适应女儿口中的称呼,橘心更是瞪大眼,捂着心口屏住呼吸,半晌喘不出一口气来。
缦缦神采飞扬地转身跑开,鬓发上唯一的一根簪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阿娘来了,她心里最后一点心事儿也散去了,只觉身轻如燕、使不完的力气,弯起的嘴角也是撂不下来了。
然而才跨进宫门,缦缦就察觉到异常,没有那丝熟悉的气息了不说,前殿里日夜赶工绣嫁衣仙女们也统统不见了。
缦缦疑惑着进了寝宫,进门就瞧见桌上摆着几个托盘。
她走过去,目光自繁复华丽的嫁衣上掠过,最后停在开着的锦盒上。
盒中锦缎上摆着的,赫然是打造完成的凤钗和一对耳珰,上前嵌着的赤玉红得耀眼夺目。
缦缦怔了怔,指尖在钗和耳珰上轻柔拂过,触手冰凉但心却一点点温热起来。
托盘一角压着张纸,龙飞凤舞的字映入眼帘。
“愿携吾爱归故乡,与汝白头兮,地老天荒。”
她的心尖似被针戳了下,先是尖锐的痛,再就是无尽的酥麻,惊悸得她几欲无法呼吸。
黎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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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你嫁给阿爹前一夜,也是如我这般的心情吗?”
缦缦窝在洛尤怀里,亲昵地在她身上蹭了蹭,思衬着道:“焦虑、忐忑,却又充满期许。”
从苏醒至今不过几日光景,日日与黎玺缠在一处,有时甚至连夜里都睡在一起,所有的感官、思绪都被他占满,直到今夜两人分开,她才有时间和心情为明日的大婚忐忑一番。
“傻孩子,自然是有的。”洛尤温柔一笑,眼底却泛起晶莹。
她的缦缦,腹中血脉相连三百年,出生后宠爱着三万年,她与夫君倾注了所有爱着的宝贝,如今终是要成为他人心尖上的宠。
从此往后,她的人生多了个更重要的人,多了个真心疼惜宠爱她的人......
洛尤不着痕迹地拂去泪水,满眼欣慰:“这几日九重天、天虞山,甚至是南晔尊神的妖界,都几乎被折腾了个遍儿,奇珍异宝、珍馐美味一车车拉进穹苍宫,这般大的排场,不知羡煞多少女孩子了。”
缦缦抿唇,略有些羞涩。“他一贯是不会委屈自己的,又是大婚,自然要好生筹备。”
“他这哪里是怕委屈了自己呢?”洛尤轻笑。
战神府地位仅次于各族帝君,甚至在战时各族帝君都要听从褚幸调配,地位上已然不需锦上添花,女儿即便是瞧上一个得道飞升来的小仙,洛尤都不会介意。
钱财一事上,她就更不在意了。
身为富享四海的水神嫡女,自幼所食所用皆是寻常神女含有见闻的,金尊玉贵地养起来,反倒对这些身外东西不甚在意。
“你阿爹这几日的信中,常常提及尊上为你下厨、为你绣嫁衣的趣事,他觉得有趣,阿娘却只觉欣慰。以他的身份地位,愿意倾尽所有的疼宠你,要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跟前,旁人有的你会有,旁人没有的也要你有。这份心意......”
洛尤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怎会不知真正爱一个人到骨子里,无尽的宠爱是何种表现。
“缦缦,清栎尊神一事......”
缦缦嘴角笑意一滞,眉目渐渐冷下来。
多日来,所有的人,包括她与黎玺,都对这个名字避而不谈,似乎这世间从未有过这样的人,从未出现在他们之间,甚至缦缦有时都会恍惚,觉得北海边那一战似乎全是幻觉。
如今阿娘提及,她就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勾起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一点引线,一经拉扯就心神剧痛。
“她如何了?”那日提亲时,尊神中只有清栎未到,缦缦再没见过没听过关于她的任何事。
洛尤轻叹。“她入轮回了。”
“轮回?!”
缦缦惊诧不已,猛地坐起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尤。
“尊神超脱世间,凌驾万物圣灵之上,乃是天地间除却天意外至尊的存在,她真舍得?”
清栎尊神比起随性的黎玺、清冷的南晔、温和的琳苑和烈性子的牧云,更骄傲于自己的身份,走到哪里都是端庄矜贵的持重模样,最讲究排场,她竟会放弃一切入轮回,这是缦缦如何都没想到的。
“这不是舍与不舍的问题。”洛尤幽幽一叹:“尊神虽都是自身神力超然,但说到底也是天选,若德不配位,天地间自有制衡法则,怎会容许尊神以一己之私残害生灵。那日之后,清栎尊神便伤重昏迷,半身神力都尽数毁了,若再不悔改怕是性命都难保。”
“听你爹说,那日尊上动了杀心,最后是由南晔尊神出手救下了她,又亲自护着入了轮回,好在神位尚在,在凡间历练个万千世也不过数万年,再回来依旧是世间朝拜的尊神。”
是啊,不过是几万年,对神族来说也就是个沉睡补元神的时间,但是——“千万世轮回之苦,其实说起来那么容易呢......”
缦缦虽与她有仇,却也忍不住唏嘘。
凡界疾苦,清栎又背负着孽债下届历劫,哪能过得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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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清栎送走了,明个儿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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