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他的偶遇

耿黎嘴上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特别勉强，但真正谈起正事的时候，态度还是相当端正的。

他不如刚才那副别扭幼稚的模样，而是严肃地绷着脸，详阅一番杭昼给的资料。

过了几分钟。

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说出一个价格。

和杭昼所预估的相差不大。

仅仅差了个小几万而已，主要还是在于人工以及技术方面。

毕竟杭昼估计的只是依循市场价，可耿氏的人员都是受过专业训练，正式考核过，能确保良好品质，所以普遍比其他人来得贵点，更别说还有新技术的费用。

杭昼不喜欢拖拖拉拉，从耿黎那儿拿到账目单，隔天便直接发邮件给郁文彬，而郁文彬也相当有效率，当晚就给予回复，表明自己很满意这个价位，愿意与杭昼正式签约。

合同成立后，杭昼便立马设计3D立体图，让空间格局更加凸显特色，也让色调看起来更有实际感。

死板的图一夕之间像是被注入了生命，生动了起来。

郁家人也是头一次看到自家未来的大概样貌，富含特色且满足所有需求，一时间期待涌上心头。

夏日的晚风带着温和的凉意，不闷臊，也不刺骨，从窗口缝隙丝丝吹入房里，窗帘像是有节奏似地左右晃动，男人柔软乌黑的发丝也跟着调皮地晃了几下。

郁晨曦眉目温柔专注，手上的画笔不停地在眼前的画纸上起舞。

男人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在日光灯下显得更加剔透，如水晶一般，偶会有种熠熠发光的错觉，它不停拟构的图也是极为精致好看，华顺的线稿，温和的底色，看得出来作者优秀的画技。

整体看来，着实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打破这美好画面的是一道成熟温柔的女声。

“小曦。”

注意力全集中在画作上，直到房里响起突如其来的声音，郁晨曦才稍稍一愣，停下手上的动作。

转头看去，只见方蕙满脸笑意，抱着iPad，施施然走到他的身边。

随后把屏幕朝向他，让他看看上头的玩意儿。

“杭先生刚才发来了立体设计图，你瞧瞧。”方蕙说道。

郁晨曦接了过来，慢慢滑了几下，细细地看着。当瞥见自己的房间部份时，正准备往左滑开的手指顿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眸里生起异样的光彩，似欣喜，也似茫然。

有点像婴儿刚接触这个世界时的好奇模样。

方蕙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笑了笑，嗓音柔和地问道：“喜欢吗？”

知道自己儿子在设计艺术方面比较有主见，又看见他一副怔忡的样子，以为是不满意，于是她又轻声提醒了一句：“要是不喜欢，就跟妈妈说。我会和杭先生提一下意见的。”

郁晨曦轻轻摇了摇头，指尖轻点着屏幕，敲打出细微的节奏感，他唇角含笑，声音很轻。

“我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过了许久，他依旧没有滑到下一个部份，始终留恋属于自己房间的这区块，看得越久，眼底的情绪越柔软，仿佛正看着自己深爱的恋人似地。

方蕙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稍松口气，点了点头，说道：“那好。”

把iPad拿回来后，余光又扫见郁晨曦的半成品，忍不住说了句：“小曦，你别太晚睡。”

眼里满是止不住的担忧。

深怕自己儿子又为了完成画作，硬是熬到十一点才睡下。

郁晨曦下意识看了看时间，顿时哭笑不得，“妈，现在才八点呢。”

方蕙听了，表情没有放松，眉头微锁，“我知道，这不是担心你身体撑不住么。”顿了会儿，又提起了上次的事，“上回你晚回来的那天，脸色白得可怕，我跟你爸差点没吓得打120。”

这真不是夸大。

在郁晨曦的健康状况上，他们俩夫妻都是宁可做最坏的打算，随时随地电话准备着，也不想因为疏忽而延误治疗时间。

因为他们就这么一个脆弱的宝贝。

必须小心呵护，好好珍惜。

那天……

郁晨曦自然清楚是哪一天。

不就是他昏倒被送进医院的那天。

想到这里，他眼眸不由闪了闪，嘴角挂着笑容倒是一点都不变，可语气却淡得许多，“没事，我那天就是太累了。”

方蕙叹了一口气，疼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妈妈知道，所以你早点休息，才不会累成那样。”

郁晨曦应了一声，垂下眸子，纤长睫毛掩盖住眼底那点隐瞒的愧疚，“我会的，那天只是恰好谈工作谈得晚了。”然后又不知道哪根筋想叛逆，就选择走路回家。

随后体力不支，好巧不巧在杭昼面前累到突发心肌梗塞。

可是他不能说出来，也不想说。

许是郁晨曦从小就乖巧听话，方蕙此时听到他的解释，也不疑有他，只是柔声道：“我跟你爸也不需要你来帮我们养老，我们自己也有存养老金，所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我们希望你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人生快乐就好。”

郁晨曦淡笑，“放心吧，我很喜欢画画的，有人愿意让我办成画展，让我的作品给更多人看见，我反倒更高兴。”所以那天他才会不惜晚回家，也要把事情谈成。

他不会让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消磨他的生命。

他想活下去，想活得开心，更想活得有意义。

方蕙看他一点勉强的表情都没有，便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几句后，就离开了郁晨曦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刹那。

像是算准时间似地，郁晨曦慢慢敛起了笑，神情变得有些落寞，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抬眸看向眼前只铺上底色的过山车，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好半晌，索性拿起布盖上。

向下俯冲的过山车一瞬间消失在眼前。

收拾完东西躺上/床时，郁晨曦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在灯光下，还是一如既往白花花一片，跟医院里的病房有点像，都是白得可怕，就连那陈旧的斑驳都像是因恐惧绝望而渐渐染上的污点。

每看一次，他都觉得心口处有点痛，像是生命一点一点在逝去一样。

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脑海猛地闪过刚才看见的设计图。

以米黄色为主调，充斥着暖阳色彩的房间。

和现在的截然不同。

总算不是一望无际的白，终于能望见人生的一抹光亮。

郁晨曦在缓缓阖上眼前，这么想着。

因为这个小确幸，就连睡着后，嘴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

所有格局和细节都确定没问题后，杭昼便花了几天的时间办理那些繁琐的手续。

等到所有程序都完成，设计也被核准后，动工日也随之来临。

七月下旬。

郁家正式动工整修，而三位屋主也先转移到短期租屋暂居。

说来也巧，郁家的租屋正好和杭昼家是同一个小区。

两家只相隔几层楼。

彼时。

杭昼正在小区路口的超市买烟，刚和店员说完牌子名，突然听到有人唤了自己一声。

偏头看去，看见郁晨曦那张笑得温柔的面孔，他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就当作是招呼了。

郁晨曦笑着走到杭昼身边，嗓音温和，如浸过水一般，“上次，真是谢谢你了。”

杭昼从店员那儿接过自己的烟，闻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说过了。”

“我知道。”郁晨曦失笑，倏地想起一件事，笑容微敛，“倒是有件事想麻烦杭先生。”

杭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嗯？”

“能不能……”郁晨曦张了张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须臾，才支支吾吾地补完整句话，“别、别把上次的事告诉我爸妈，就、就别和他们说……说我那天其实去了医院。”说到最后，声量越来越小。

杭昼疑惑了一下，想起上次去丈量尺/寸那天郁晨曦遮遮掩掩的作态，寻思着这也无关自己的事，便毫不犹豫答应了，“好。”

郁晨曦松了一口气，笑笑地道：“谢谢啊，我不想让他们操心。”

杭昼淡淡地应了一声，付完款后，就转身离去。

只留郁晨曦一个人在后面凝视着他颀长的背影。

“先生？先生？”

店员唤了好几声，郁晨曦才回过神，移开视线，笑笑地看向店员，“什么事？”

“您需要些什么？”店员好声好气地问道。

闻言，郁晨曦愣住了。

他起初并不是想进来买东西，只是因为偶然撞见杭昼的身影，便走了进来，和对方打声招呼还有道谢，可当“没什么需要”几个字都抵达了舌尖时，他却话音陡然一转，默默把那五个字咽下去，改口说道。

“我也是来买烟的。”停顿了半秒，又笑着补充，“跟刚才那位先生一样的牌子就好。”

走出超市时，手里也像杭昼那样拿着一包烟，同样的牌子。

郁晨曦目光淡淡地盯着瞧了好半晌，抽出一根，然后从口袋捞了捞，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打火机没有，连一根火柴都没有。

捞个寂寞的。

他无奈地扯了扯唇，直接把手上的烟丢进门口的垃圾桶，便把剩下的揣进兜里，也不再逗留。

迈开步子时，还不忘嘲讽自己一句

——“傻了吧，又不抽烟，买什么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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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晨曦：终于又到我的戏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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