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他的监督

他与他的监督

曾经老旧却透着温馨的郁家一夕之间被冷清荒寂取代,白色的墙瞬间被工人们的八角锤给敲碎,里面灰扑扑的泥沙碎石随之显露于表面,莫名地,看上去令人有些依依不舍。

白墙就像是那些美好的往事,随着墙的消失,也跟着飘散在空中。

仅留在回忆中。

里面如杭昼所料,会漏水绝大部份原因是防水措施太过老旧,早就挡不住雨水,只能任其一滴一滴沿着小缝隙流出来;而因为雨水侵蚀,墙壁内部也发霉了,导致堆积的泥石脆弱不稳固。

轻轻一碰,泥石成了灰一样,一块一块地掉落在地。

杭昼手抵着下巴,稍稍思量,便和工人做详细说明,提出要求。

工人们听懂后,便开始工程,把管道全部拆解,重新接线和修缮,甚至将原先杂乱不堪的线路都给依照管道方向重整,变得井井有序。

耿氏果真名不虚传,旗下训练出来的装修工个个技术专精,全程依循着S.O.P,冷静且熟练地处理这难搞的问题。

就这样修了一整个上午。

出乎杭昼意料的是,下午来了一位“监工”。

郁晨曦逆着光,站在敞开的门口,悄/咪/咪地伸头往里面看。

杭昼看着设计图,余光无意间一瞥,便看见他鬼鬼祟祟的作态,不禁微微拧起眉头。

郁晨曦发现杭昼的目光,讪讪地笑了下,索性正大光明地走进屋内,解释一句:“我就是来看看。”停顿了下,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点歧义,又有些无措地补充了句,“不是不相信杭先生的能力,我就是太期待了,等不及了。”

就好比看着花苞绽开那瞬间的欣喜一样。

明明知道结果会是如何,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参与那个过程,见证它逐渐美丽。

大多数的设计师其实并不喜欢客户在装修期间跑来叨扰,一方面是担心他们添乱,另一方面则是怕客户想法过于千变万化,看着看着,就开始指手画脚。

这样让设计师头大,也让装修工难做。

杭昼本来想直接把人给撵出去,但那双清冷的桃花眼猛地撞进郁晨曦睁得圆溜显得无辜的眸子,不知为什么,突然就狠不下心,改口吐出两个字。

“随你。”

郁晨曦听到他同意了,干净的眼眸陡然亮了起来。

他连忙点头,保证道:“放心,我不捣乱,就是看看而已。”

杭昼“嗯”了一声,就不再管他,心道,要是他添了乱,到时再赶出去就好。

如郁晨曦所说,他真的只是在旁边乖巧地看着,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更别说干起“指挥工人”的活儿。

杭昼发现这点,挑了挑眉,只是看了一眼,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在工人们还为管线所烦恼时,他已经在衡量墙壁的问题,思考怎么处理上头严重得可怕的壁癌问题。如果只是单纯老旧造成的壁癌,倒是不难解决,把问题处刮掉再涂上水泥、油漆就好,可郁家不是。

墙壁因常年积水所造成的潮湿,若是不让它慢慢释放水分,到头来,还是一直被裹在外漆里面,让它继续侵蚀着墙壁内部,过不了几年,问题肯定又出现了。

就在他正想看看损坏程度而碰了碰时,忽地发现了一处有痕迹的地方。

凹痕很细,且有规律。

看得出来是人为刻意镂刻出来的字迹。

杭昼又摩挲了几下,依稀摸出了上头的几个字——

……想……康?

什么鬼?

他眉头锁得死紧,眯起眸子,想看清上头的字。

看了几分钟后,却依旧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放弃,反正也不关他的事,再说了,屋主当初没提到这个,想必也是不怎么重要的东西。

况且,等管线弄好,潮湿问题处理完毕,水泥一糊上去,就什么都没有了,整个焕然一新。

有跟没有一样。

郁晨曦从刚才就注意到杭昼的举动,等他走到别处时,才慢吞吞地挪步过去那儿,学着杭昼碰了碰墙面。

摸出那是什么玩意儿后,他顿然恍了下神,思绪回到了从前。

-

现在正整修的部份是厨房。

小时候,自从郁晨曦知道自己与其他的孩子不同时,便无数次向夜晚稀少的星星祈愿,然而,随着光害越来越严重,星星最后也只能隐没在黑暗之中。

那个还只是小团子的郁晨曦因此失落了好几天,后来某一天,他想起郁文彬和方蕙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为了记录他是否又长高了些,总会让他紧贴在客厅角落的墙,随后抵着他的小脑袋用笔做个记号。

如两人所愿,郁晨曦的确每年都长高不少。

所以那个小小的郁晨曦便把这个方法当作自己新的祈愿方式。

而他思考了下,霍地有了新想法,把手上的铅笔临时换成了美工刀,一笔一笔在上面刻着,心想这样就会更深刻,指不定老天看在他那么卖力祈求的份上,就实现了他卑微的愿望。

之所以是在厨房,大抵他是个吃货,又或者说,对小孩而言,身体缺陷造成的差别最能体现在吃食上。

当别的小孩还不需要在意什么吃食才是最养生的时候,他已经需要忌口了,那些最受小孩喜爱的甜食,他永远只能浅尝一口,吃个意思而已。

而后随着年纪增长,他发现自己不中用的身体也让父母失去了某些东西。

郁文彬和方蕙为了不让郁晨曦光是看着他们吃而感到难受,索性也跟着不吃那些东西。

郁晨曦知道方蕙其实很喜欢吃甜食。

可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没看过方蕙买蛋糕、饼干这类食物回家。

郁晨曦还知道郁文彬本是四川人,喜欢吃辣。

为了他,也跟着戒掉了辣食,改而吃得清淡。

自己的难过和对父母的愧疚,让小郁晨曦几乎每天都去刻一遍,想让“它”的力量更强大。

渐渐地,那些刀痕就深入了内层。

而杭昼,也才能在外层早被敲掉之后,还能看见那浅浅的轮廓。

郁晨曦现在想来,不由自主地碰了碰心口处,忽地觉得那儿有点刺痛。

一阵一阵的,难以忽视。

他当年刻的是

——我想要有个健康的身体。

曾经的愿望,如今都像是嘲笑。

笑他不自量力。

笑他痴人做梦。

-

杭昼做完记录后,转头就看见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的郁晨曦,稍稍一愣,旋即走到他的身旁,淡声问道:“是很重要的东西?”

郁晨曦看着他,许久,才缓缓摇头,“不是。”

杭昼沉默了会儿,把视线移到那排有些模糊的字迹上,“如果是的话,最好早点说,要不然等水泥盖上去,就真的消失了。”

郁晨曦闻言,只是再次摇了摇头,笑得很淡,“真不是。”

不过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

失去是必然的。

如今,只是逼着他学会面对现实罢了。

管线的部份第一天就解决了,但内墙潮湿的问题却花了不少天。

而这些天,一向把监工工作丢给底下人手去处理的杭昼,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或是心血来潮,竟然天天都准时抵达,亲自拾起监工的工作。

每天准时“打卡”的还有郁晨曦,自那天以后,他没有一天缺席,每天都亲眼见证自家房子越来越美好的改变。

星期五的那天。

杭昼倒是没有来。

郁晨曦看了看四周,疑惑地问那儿的工人道:“杭先生今天没来?”

工人回道:“杭先生今天有其他工作得忙,可能不过来了。”

郁晨曦了然地点了点头,直接在老位置坐下,静静地看着忙碌的工人,还不忘笑着说道:“大哥你们忙吧,我就是看着而已,不吵你们。”

这几日下来,工人都已经熟识了郁晨曦,也因为他为人温和有礼而挺喜欢这小伙子。闻言,也跟着笑着回了一句:“得叻,郁先生就看着咱们把你家弄得漂漂亮亮的。”

郁晨曦听了,忍俊不禁。

且说到杭昼。

他今天没来,全是因为要兑现耿黎的条件。

上回和对方谈成单子的理由,不只是因为这单子符合双方需求,更重要的是杭昼无奈答应接下耿氏的某件麻烦的单子,所以此时,他便是和耿黎在那单子所指示的地方商讨着设计细节。

这栋房子虽然整体看起来很大,但格局诡异,房屋构造又窄又高,要不是房屋所在地是合法地点,恐怕早被人当做危建处理掉了。

杭昼看着高耸的楼梯,目光犹疑地看向耿黎,“你说屋主行动不便?”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耿黎淡定地点头,应了一声,“是,屋主早年小腿受过伤,如今年纪大了,腿部更是不好使,走起路来极为不便,于是直接坐上了轮椅。”

杭昼默了默,须臾,才问一句:“那他以前怎么上楼的?”

耿黎神色不变地回答道:“站起来,一点一点挪上去。”

杭昼:“……”

耿黎又补充道:“所以屋主才会委托我们给他重新装修,希望能为腿脚不便的他量身打造舒适便利的空间。”

杭昼听完后,沉思了几分钟,才出声说道:“那就做个残障斜坡。”

“……我想过。”耿黎好歹也是建筑系精英,这种最实在普遍的想法自然早就试过,可惜……“这间房子楼与楼之间间距太大,斜坡太陡峭,反而更危险。”

要是操作不良,整台轮椅可能直直往后滑下去,然后人也摔了。

杭昼想了想,也是。

楼层之间间隔过大并不是光靠室内重新设计就能轻而易举解决的,毕竟是当初盖房时就设计有误,现在解决方式只有两种,要么整间房子打掉重新盖过,要么就是只能想别的办法。

食指轻轻点了点唇,这是杭昼思考时的惯性动作,他想了好半晌,依旧没有好点子,于是先去丈量了尺/寸,边做边说道:“我回去想想,过几天给你答复。”

耿黎也知道这不容易,要是简单,他就不会让杭昼来帮忙了。

听见他的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两人走出怪屋后,已经是烈日当头,晒得人头昏的中午。

耿黎感受到肚子不停传来的抗/议,又看了看身旁的杭昼,欲言又止。

良久,才开口提议道:“我请你吃个饭吧。”稍稍顿了顿,又别别扭扭地加了句,“就当是……久违重逢老朋友叙旧的一顿饭。”

杭昼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此时已经快下午了,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的邀约。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

说完,人就径自朝着车子走去。

耿黎看着他无情的背影,那张娃娃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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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黎:老子从没被人这样驳面子,除了杭昼这个二愣子。

杭昼: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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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乘曙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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