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档
2012年夏,华夏国江口市。
晨光洒落,沉寂了一夜的城市又渐渐喧嚣起来。
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张若晨佝偻着身子,坐在一块廉价压型板搭建的简易工作台前,两眼盯着显示屏,对已经写完的程序进行着修改。
这是位于郊区的一所老式住宅楼的顶层房间,一到夏天就热得要命。空调是有的,但因为太过耗电而没有启用,降温工具只是个有些旧的摇头风扇,转起来发出吱吱的响声。再加上电脑机箱风扇的声音,构成了一曲低沉烦闷的调子。
起始编程工作他凌晨就完成了,程序调试却一直不顺利,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成功似乎就在眼前,却总是触摸不到,简直让人抓狂。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随着太阳升高,屋内的温度进一步攀升。风扇送出湿热的风,吹在他裸露的脊背上,已经起不到太多的降温效果。渗出皮肤的汗水汇聚在一起,缓缓流下,宛若一条条扭曲的蚯蚓。
桌上的手机响起,张若晨看了一眼号码,站起来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接通了电话。
“妈,嗯,我挺好的。”
“哦,我刚起来。昨晚和几个朋友一起看球赛,睡得比较晚,这不是星期天嘛!”
“我爸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这个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我呢吗?钱不是问题!”
“赔偿判决下来了?太好了!”
“嗯,你放心,我会注意身体的。烟抽得不多,酒也不怎么喝,能吃能睡,最近又胖了点。”
“你们都放心吧,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对象?哎,没碰到合适的,这个急也没用啊。”
“嗯,过年的时候要是不忙,我就早些回家。”
挂了电话,张若晨点起一支烟,看着窗外远处那些由摩天大楼构成的城市天际线,怔怔地有些出神。
母亲似乎总是能够轻易听出自己话语中透出的疲惫,但愿她没有想得太多,不会因此而操心。父亲的身体,恐怕不如母亲所说得那样好。早些年的牢狱之灾,严重损害了父亲身体的健康。赔偿判决,这算是迟来的正义吗?十七万的赔偿金,对父亲的病情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要好吧?
回到工作台前坐下,张若晨将烟掐熄在泡面盒子里,里面的烟蒂已经堆出尖来,少说也有一百多个。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发觉下巴上的胡茬子已经长了挺长,似乎熬夜的时候胡子总是长得比较快。
从周五晚上到现在,张若晨已经连续工作了将近四十个小时。但哪怕身体、大脑再疲惫,也要坚持下去。身为家中的独子,在家中困难的时候,自然而且必须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直到暮色降临,他的工作仍然没有完成。
作为一个程序员,或许最大的悲剧就是调试的时间总是比编程的时间漫长得多。张若晨心中苦笑想着,匆匆吃了一碗泡面,再度沉浸于工作中。
按预定计划,必须在夜晚到来之前结束手头的事情,这样才能有时间休息,不至于明天上班完全没有精神。工作和兼职,一个都不能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若晨的意识开始模糊,终于支撑不住趴倒在工作台上。昏迷前转过一个念头,若非年少时的不经事和放纵逃避,今日大概也不必这般辛苦。
窗外远处的大都会灯光璀璨,这个全国最著名的经济特区,造就了无数奇迹的城市,不会在意市郊旧楼里一个为生活搏命之人的状况。
因为太过微不足道。
……
……
咚!咚!咚!
擂鼓一般的响动,将张若晨惊醒过来。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神色不善的脸。这张中年人的面孔有一点眼熟,急切之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我看你也答不下去了,既然这么喜欢睡觉,就回家睡去吧!”中年人操着一口带有老家秦州口音的普通话怒斥道。
张若晨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惊讶地发现趴着的地方并不是压型板搭的简易工作台,而是一张黑色桌面的课桌。茫然四顾之下,见置身所在已经不是那间狭小逼仄的租房,而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
约摸二十多个十七、八岁的学生坐于其中,同排两人之间都留下一个空位,似乎在进行一场考试。很多学生正看着他,脸上神色各异,还有几个人则在趁机传小纸条。这些面孔同样有些眼熟,只是似乎不应该这样稚嫩。
他这副迷迷糊糊东张西望的模样,越发激怒了中年人。
“梆”地一声,中年人的手重重敲在桌上,喝道:“站起来!”夺过张若晨桌上的试卷,抬手朝门一指,“出去!”
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张若晨脑中一片混沌,却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似乎受到一股莫名力量的驱使,拿起桌上的钢笔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看到旁边黑板的右上角,一块尺许大的空间上写着两行字:“今天是1996年8月11日,距高考还有329天。”其中“329”这三个阿拉伯数字以红色粉笔书写,白色勾边,比其余的字大了一倍多,极为醒目。
张若晨心中巨震,一时间惊骇至极,脑中诸多念头纷至迭来混乱无比,却在这当口想了起来,那个中年人应该是高中时的教导主任李仲仓。回过头,见李仲仓正满含怒意地看过来,想必是因为自己突然停步不前。
他精神恍惚地出了教室,站在外面的阳台走道上,看到了面的校园,正是记忆中的模样。
没错,这里是秦州市第三中学。他心中想着,抬步朝楼下走去,脚步说不上沉重还是飘忽,完全成了无意识地行为。
眼前所见的一切无不在提醒着张若晨,一件很狗血的事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可他仍是感到难以置信。
因太过劳累在工作台上睡了一觉,便跨越了几千里的空间,更穿越了十几年的时间,居然回到了高中时的教室里。这变化太过突然、太过匪夷所思,让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虽然曾经看过茫茫多的重生小说,主角们穿越十天八界上下千年,但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要在转瞬间便接受并做好自我定位,显然是不可能的。凌乱的思绪如一团团乱麻,他的大脑短时间内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走到楼下时,张若晨在教学楼入口处的仪容镜前停了下来。
镜中是一个身材削瘦而显得单薄的少年,身上穿着淡蓝格子短袖衬衫,浅灰色老板裤,脚下一双咖啡色凉皮鞋。四六分微长的发型,齐平的鬓角,像是头上顶了一个锅盖。面容有些青涩稚嫩,唇上一层微黑的绒毛,下巴上光溜溜的,没一点胡茬子。
这一身颇显老气的行头,还有这发型,大抵都是从港台剧里“流行”出来的,应该算是90年代初期和中期青少年的流行装束。
这么一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傻。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对着镜子时,竟然会有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
但镜子中的,却是一个十七岁的青春少年,还有权利梦想一切的年纪。
张若晨轻轻叹了口气,朝楼外走去。
校园里很安静,没看到有闲逛的学生或老师。根据在黑板上看到的日期推算,现在是放暑假的时间。为了应对高考,学校在假期给学生安排补课,这也是一种惯例了。而正在进行中的考试,应当只是一次测验。
对于这次由教导主任“屈尊”监考的测验,张若晨脑子里实在是没留下什么印象。刚才迷迷糊糊地出来,连试卷是什么科目都没有留意。
看了一眼左腕,上面戴着一块石英手表。这是十六岁时父亲送的生日礼物,原本在大学还未读完时便退役而不知所踪,此时却还很新。
表针指向十一点零七分,估计刚考了一个小时。也不知在考场上睡了多久,被李主任中途逐出考场,后果怕是有点不妙。
李仲仓在学生中向来有“黑面神”之称,对学习态度不端正以及调皮捣蛋的学生极为严厉。但张若晨记挂着家里的那件大事,考场上的事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下便扔在了一旁。
秦州市第三中学门口的马路,是市区北边的主干线。道路两旁长着高高的白杨树,能遮阳挡风。
走在树荫下,张若晨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这条路改造后的模样。
大概是六年之后,这条路进行了拓宽改造,白杨树没有了,道路两旁只有一米来宽的绿化隔离带,大多载种着半人高的冬青。类似这样的林荫大道,在历次城市改造中,几乎都消失了。
慢慢踱着步,张若晨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开始梳理脑海中关于那件事情的脉络。
坏事的前奏,有时候会是一件好事。或者说,有些事情看上去很美好,却隐藏着极为凶险的后果。
给家里带来无尽痛楚的那件事,源头是父亲的升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