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方波这些天来有些闲极无聊,妻子周涵出差了,每天接送女儿上学下学侍候吃喝这些事全部落在了自己头上,直到老婆回家才如获大赦,还没下班就约了刘新宇出去喝酒,却被心事重重的刘新宇拒绝了。方波怨气冲天:“怎么,不会是被那个小莉轰出来了吧?”刘新宇没有作声,扭头看着他,满眼幽怨。方波急忙改口:“哦对,那是你的宅子,要轰也是你轰她。”见他仍然兴致不高,方波有些奇怪:“你们俩出什么事了?这我可得管,我介绍媳妇就象推销家电产品,终身保修的。”刘新宇起身去倒水:“皮哥,这个你真修不了。”“不能修的我管换!”方波紧其随后。经不住方波问的急,刘新宇叹了口气:“出现第三者了。”“不能吧?”方波捏着口袋找香烟:“我老婆可说过从未见过她有男朋友的。”刘新宇面无表情:“比有男朋友更糟糕。”方波咧开大嘴笑了:“总不会是有老公的人吧?”“接着往坏处想。”新任女友竟然是LES,刘新宇实在说不出口。“哦,不光有老公,还有孩子?”“她倒是想有孩子!你见过两只母鸡搁一块儿能下小鸡崽儿吗?”刘新宇愈加心烦,扯过面前刚写了几行字的稿纸揉成一团远远地丢向垃圾桶,纸团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斜斜地飞了出去。“不会不会!”方波大不以为然:“你说钱小莉是同性恋?不可能!”刘新宇见他不信,只好很详细地把昨天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方波沉吟片刻,问道:“你说的那个丫头什么模样?”当着女友的面自然不能仔细观察别的女子,刘新宇在印象中搜索了一会儿,说了个大概,长发、圆脸,长得还算漂亮。方波递过一支烟来:“我告诉你吧,就凭这副打扮,这事儿就不可能。”刘新宇不耐烦地问:“怎么就不可能?你非要看到两个人光溜溜地在床上现场直播才相信?”方波四处看了看,老板去参加外省的定货会,公司上下各自松了一口气,销售部的人早已不知所踪,还未到下班时间,这幢三层楼房已经显得很冷清。方波告诉刘新宇,LES作为一个很特殊的群体,其实和正常的男女没什么不一样,总得有个爷们儿和娘们儿,比如扮作爷们儿的帅T,那就得有个爷们儿样子,至少要与另一半的靓P有所区别。两个丫头在一起亲热,那也太扎眼了,方波说。刘新宇的脸上满是崇敬:“皮哥,你怎么了解这么多?”方波不屑地说:“你小子成天宅在家里不出来,天上下钞票你都不知道!晚上带你去开开眼,就你住的那个地方,附近就有一家LES酒吧。”两个人在外面胡乱吃了晚饭,方波胡乱喝了一瓶酒,嘴里也罗索起来,他拉着刘新宇径直走到酒吧门前。与其他酒吧的区别不大,只不过室内的光线更加昏暗,就连门前的灯光也更加的暧昧起来。刘新宇站在门前就开始胆寒:“三皮,要不……还是算了吧,人家女性玩的地方咱们去不合适。”方波满不在乎:“瞧你那点儿出息,谁规定的这种酒吧男人就不准进了?就算是真不准咱们进,我们就不能装糊涂往里闯一回?酒吧又不是女澡堂,走!”说罢,撇下刘新宇推门走了进去。刘新宇很是思想斗争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去一探究竟时,方波已经慌不择路地逃了出来,一把拉住刘新宇闪到转角处才说:“让你小子撞大运了,你女朋友真在里面呢。”二人在城中花园的花坛边坐了下来。失算的方波为了给自己找回一点面子,就不停地劝慰刘新宇,无非是诸如“不行再找一个”此类不痛不痒的话了。刘新宇则仰天长叹,有过数次被甩的经历,好不容易遇上个看着顺眼的,却想不到和自己一样是个想当别人老公的。空谈了一阵儿,又都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方波正在犯困,刘新宇却意外地接到了钱小莉的电话,她的语气仍是那般强势:“晚上不回家吃饭为什么不向我汇报?”刘新宇支吾:“加……加班,忙糊涂了。”“就你那个小破公司还用得着玩命?这次饶了你,下不为例,每天要不要回家吃饭趁早给我个准信儿。”“嗯嗯。”“嗯什么嗯啊,男人说话有你这样有气无力的吗?晚饭吃了没有?”“吃了。”“吃的什么?”“盒饭。”刘新宇扯了个谎。“盒饭有营养吗?去肯德基买个套餐回家。”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时,刘新宇突然心里暖暖的,大概他对老婆或预备老婆的定义就是这个标准了:汉子收工的时候,婆娘叉着腰大骂汉子干活自不量力不知死活,骂完又急急忙忙地给汉子烙张煎饼摊个荷包蛋。想到这里,钱小莉的女朋友形象立即再次高大了起来。“喂!死了吗?”见他久久不作声,钱小莉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刘新宇急忙回魂:“没、没,你说。”钱小莉的语气缓和下来:“买两份吧。花子把酒喝多了,我今晚又得回家去,所以麻烦你……”“我?”“怎么?不乐意?不乐意也得交给你,我今天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去,不过事先警告你,那可是我朋友,你可不能动什么坏心思!花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自裁吧。”说这句话的时候,钱小莉恶狠狠的。昏暗的路灯下,方波看到刘新宇接电话的表情如游过礁石群的章鱼,由白变红、再由红转绿,不无担忧地说:“怪我怪我,这么个玩意儿砸手里了。明天让周涵给你重新特色一个,这个嘛,赶紧分了吧。”刘新宇心里烦,就摆了摆手:“以后再说吧。”方波明白他这句“以后再说”的实际含义,一个懦弱的男人往往会表现出优柔寡断,大概刘新宇是真的喜欢上钱小莉了,方波想。室内没开灯,黑乎乎的。刘新宇本想蹑手蹑脚地进屋,但是事与愿违,花子并没有象通常情况下醉酒的女子那样昏睡,这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在昏暗的室内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床头上的笔记本正在播放着那首老歌《最浪漫的事》,听到动情处,镜前的花子还会摇头晃脑地跟唱:“Icanthinkofthemostromanticthingisgrowoldwithyou.Collectionofbitsandpiecesoflaughteralongtheway,lefttochatwithyousittinginarockingchairlater……”花子的嗓音很好听,用英文翻唱这首中文歌曲时竟然也没有荒腔走板,刘新宇放慢脚步踱了进去,花子还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转过脸来的那一刻,满脸都是诡异的笑。刘新宇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小莉让我带了东西给你吃。”说着把手中的吃食轻轻地放在桌上。女性满含春色的笑容经过酒精洗涤之后,就象被露水润开的胭脂,水淋淋的。花子没有急着吃东西,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新宇,这种目光令他毛骨悚然。大约刘新宇这些年来接触的人们都是心怀叵测的群体,很少见过有如此直接而放肆的眼神,他只好左顾右盼,但仍然无法避开花子那挑衅一般的目光,特别是当刘新宇看到室内某些女性的小零碎时,他感到尴尬,象是脊背上有几条毛虫在爬,从后腰处一路向上,痒得难以忍受,他只好转身向室外走去,客厅里,墙上钱小莉的后背在微弱的光线中散射着刺眼的白色。“你说,我们谁是第三者呢?”花子突然在背后问了一句。脊背上的毛虫爬得更快了,甚至已经影响到吞咽功能,刘新宇的嗓子发干,想要凭借一点唾液来湿润时,分泌唾液的功能似乎也一下子失去了:“你说什么?第三者?”花子“咯咯”地笑了:“是啊,第三者。”“小莉……她是你的女朋友?”刘新宇努力地咽着口水。“不,她是我男朋友。”说到这句话时,花子目光中原有的矍铄渐渐被迷离替换了,仿佛是在回忆。刘新宇支吾着:“可是,小莉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什么T的形象啊?”“嗯。”花子轻笑着:“我知道,她在等一个男人,但应该不会是你。”这一句又是满含着挑衅,尽管刘新宇知道与一个酒醉的人对话无异于同疯子交流,但他不能接受花子这样的言论,就故作镇定地问:“哦?何以见得?”花子笑着说:“第一,她不会喜欢一个拽文的男人。”“嗯嗯,第二?”“第二,她不会喜欢一个很听话的男人。”听到这里,刘新宇大不以为然,急忙争辩:“这不是听话,而是尊重。”花子没有理会,自顾着说道:“第三,她不会喜欢一个懦弱的男人。”这一句杀伤力极大,懦弱一词对任何男人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刘新宇对自己这个“长处”了如指掌,知道再怎样争辩也是徒劳,只好偃旗息鼓:“我去倒杯茶给你。”“不用!”花子决然地拒绝:“你就不想听听我给你具体地说明一下?”刘新宇急着逃走:“喝杯水慢慢说。”这个晚上,刘新宇发现自己与花子完全转换了角色,花子的语言清晰、思路敏捷,而自己才真的象是个醉汉,被花子说得晕头转向。但花子说的没错,钱小莉是一个强悍的女人,她需要一个比她更强悍的男人,这种因果关系使得刘新宇心灰意冷。但是花子又告诉他,钱小莉没有把自己拾掇成一个真正的“帅T”,是因为她骨子里仍然愿意成为小女人,而不是一个短发、着男装的“老公”,之所以会进入当前的角色,原因只有一个,“她受过很严重的情感创伤!”花子说。“那是什么样的创伤呢?”刘新宇急于了解自己这位神秘的女朋友。花子却卖了个关子:“如果你真的能打败我,赢得她的时候,她早晚会告诉你。”夜已经深了,住在一楼的老头儿养了一只很怪异的鸡,那只鸡总会在一个很怪异的时间嚎啕着司晨,常常被搅了懒觉的刘新宇在心底问候过无数次这只鸡的先祖,而这时,那只鸡又吼叫起来,刘新宇忿忿地念叨了一句:“早晚把你做成肯德基!”花子盯着他,笑咪咪地说:“这个表情还算有点派。”刘新宇揉揉眼:“睡吧,明天还要开工。”花子说:“睡不着,明天我就要走了,生离死别。”刘新宇被这四个字吓住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花子。花子却浑不在意地笑笑:“明天我要离开这里、离开中国,临走之前交待你几句。不准欺负她、不准气她、不准辜负她,否则我会从地狱爬出来收拾你!”说完,她又轻叹着:“看来,我才是第三者。”回到自己的房间,刘新宇知道今天又难以入眠了。他没有过多地思考花子所说的“生离死别”是什么意思,他搞不明白的是,花子前后矛盾的言论理由何在?之前她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姓刘的与姓钱的“没戏”,后来却又象临终托孤一样把钱小莉交待给了自己,其间究竟有哪些问题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到天亮,疲惫不堪的刘新宇起床洗漱时,提着大包小包的钱小莉象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没欺负我朋友吧?”想到花子昨晚的话,刘新宇觉得似乎应该表现得“强悍”一些了,他放下毛巾直起腰来:“姓钱的!你什么意思?还有你的朋友,你们都是什么意思?一个叫我别欺负你,一个叫我别欺负她,我是什么人?山大王?土豪劣绅?!”这种刻意装出来的豪气立即被钱小莉识破了,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夜不见嗓门见高啊!叫你照顾人家,把你自己的脾气照顾出来了,不行我得去问问花子,她是怎么调教你的。”说完就把呆立当场的刘新宇撇下,径直进了房间。刘新宇象一个惯用手法被人揭穿的魔术师,懊丧地发了一会儿愣,听到两个女子在房间里的笑声时,只好垂头丧气地洗脸。收拾完了正要出门,钱小莉在身后叫住了他:“下午能请假么?”极少听到她嘴里有这种商量的口吻,刘新宇感到很奇怪,嘴里嗫嚅着:“请假?”见他有些犹豫,钱小莉立即恢复了常态,尽管语气不是很强硬,便其中的威胁成份依然存在,就象自命高雅的屠夫,杀人之前也是会弹奏一首钢琴曲的:“请个假吧,花子下午走,我们送送她。你不想去也行。”“也行”这个词是暗含杀机的。所以,刘新宇很顺从地到公司里请了假,并躲开了方波的追问,到达机场大厅时,远远地看到花子与钱小莉正说着什么,有心过去打招呼,又怕二人正在说些私密的内容,为免尴尬,他只好站在远处遥望。两个女孩头靠头地交谈,钱小莉却伸出手去把花子的一缕头发掠向耳后,这个动作结束之后,那手没有归位,而是用手掌轻轻地摩挲着花子的面庞,然后是手背。刘新宇心里忽然象被拳击手一拳擂中了前胸,当下有了呼吸不畅的感觉,他甚至开始后悔,干嘛要对钱小莉俯首帖耳呢?她的这个动作明明代表着恋人告别时男友的不舍与亲昵,然而这个动作本该是真正的男人来操作,此时出自女孩的肢体语言已经不仅仅是不伦不类,而是彻底的疯狂。想到这里,刘新宇几乎想溜走了。此时机场的人并不是很多,他原地踌躇的举动很快被钱小莉发现,她招了招手,刘新宇这才走过去,见花子的嘴脸有些讪讪的,只好说些废话来打发时间:“几点的飞机?”钱小莉看了刘新宇一眼,他立即明白了这句话问得比废话还要弱智:早上钱小莉已经反复地告诉过他,花子五点就飞走了,四点之前必须赶到机场。刘新宇的脸一下子红了,干咳了两声:“东西都带齐了么?”钱小莉甩给他一个白眼,刚想说些什么,花子已经开口说道:“我把最重要的留在这里了,我带不走她。”刘新宇从花子的眼神中看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不免郁结,尽管自己不是很“男人”,但至少不会沦落到与女人争女人的地步吧?他干笑着,又打算逃走了:“我去买点饮料给你带上。”如果说刚刚的语言是废话,那么这句就是地地道道的蠢话了,谁都知道飞机上是供应饮料的。花子没有揭穿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客气了一句,就转过头对钱小莉说:“小莉,你去帮我买点面巾纸吧。”钱小莉知道花子有话要对刘新宇说,就应声离去。至于花子说了些什么,钱小莉在回家的路上不停地追问刘新宇,刘新宇却笑而不答,搞得她很恼火,就在晚饭的每盘菜里都喷上了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折磨,但对于从不吃醋的刘新宇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严厉的惩罚。类似的拷问一直延续到晚上,胃部坚持不懈泛酸的刘新宇躲进被窝里上网,钱小莉冲进门来直接抢走了被子,仅着内裤并被曝光的刘新宇只好编了一句谎话:“花子告诉我,说你穿39码鞋,好双大脚!哈哈。”并不完全是蒙的,刘新宇留意过钱小莉脱下来的鞋,确实不象一般女孩的脚那样袖珍,却想不到这是钱小莉长期以来耿耿于怀的内容,她几近抓狂地走开,嘴里还念叨着:“这个花子,怎么什么都告诉姓刘的?”(二)对长安从不感兴趣的刘宽开始热衷于打听朝中的各类事端,如皇帝杀了临江王刘建;皇帝增兵上谷抵御匈奴;胶东王刘寄病死,皇帝拨了万两财帛……然而,这些都没有刘宽感兴趣的内容,虽然皇帝的**里随时随地都在制造着故事,但能够把这些故事带出宫墙的机率并不大。长安是皇城,在皇城的范围内对皇帝的宫闱秘事津津乐道无异于把自己的脑袋挂在高竿上赌一赌两天之内是否会引来乌鸦啄食,刘宽把脑袋做成了一只庞大的篦子,用头痛的间隙把那些与楚嬛无关的信息全部滤去之后,就遗憾地发现,脑袋里仍是空空的,除了与楚嬛最后一次见面时给他留下的笑脸。对于儿子身上发生的变化,老王后看着眼里,这些令她担忧的表现说明,儿子回归了,回归到他祖上的模样了。他象老王那样酗酒,并用残酒留给他的气力在寝宫里挥舞着佩剑,还吼叫着一些可怕的语言,这使老王后无时无刻不希望儿子的仆人们个个都是聋子;不喝酒的时候,刘宽轰走了所有的奴仆,甚至不让老仆刘句跟随左右,就阴沉着脸骑马外出,好在老王后知道儿子的去向——刘宽不再去他父亲的墓前枯坐,在**山另一只乳峰上给年轻的济北王修建坟茔的工匠总会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刘宽,他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座刚开始掘土的大墓。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山上的青草再次枯黄时,从长安传来了北御匈奴战事大败的消息,突入雁门关的匈奴与郎中令李广率领的军队发生了激战,此役虽然匈奴伤亡惨重,但汉军的代价似乎更大,李广全军覆没了,他独自一人逃回长安,如苏建一般被贬为庶人。皇帝又该睡不着觉了吧?刘宽冷笑。这样的冷笑应该是他几个月来脸上唯一的表情,因为他恨皇帝,原本皇帝与济北王应该是相安无事的,数年不来济北国也就罢了,这唯一的一次巡视就剜走了济北国君的心头之肉,这怎么能够不让刘宽痛恨呢?让他死去吧!刘宽在心里诅咒着,并来到老王的酒窑里挑选了一斛陈酿,跌坐在榻前独酌。实际上,这些日子他都会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事,哪怕是醉里被摧毁的寝宫,仆人在刘宽离开之后才敢心惊肉跳地进来收拾。数日前曾有个不开眼的小厮想要把摔碎的耳杯拾走,险些被刘宽砍掉了脑袋,而收到报告的老王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躲躲他”。国相知道,新主子已经垮掉了,就象他的父亲一样,所以,关于国事的奏报也只在识相的国相与老王后之间传递,仿佛济北国中已经没有了刘宽这个人。浓浓的酒浇烫了肺腑,象是胸中被种下了一路疼痛的种子,就这样一路痛下去,痛得揪心。作为一国封王,在济北国的土地上不仅被抢走了最爱的人,甚至不能左右自己的身体,刘宽愤怒着,皇帝被忧烦困扰只是他臆想中的一幕,只能给他带来片刻的爽快,好象蚊虫叮咬过后,使劲地挠上一挠,或许能够有些快意,但若挠破了体肤,就会结下疼痛的痂痕,刘宽忽然想到,皇帝不舒畅的时候,会不会拿**的嫔妃和婢女来出气呢?那么,我的楚嬛遭遇的处境就更令人痛心了。想起这件事,刘宽又癫狂起来,他闯出府去,拉过了那匹快马,一路狂奔径直上了**山。这只庞大的乳峰已经被工匠劈成两瓣,凿出来的碎石与泥土胡乱堆在一旁,形成了又一座不大的乳峰,山峰中部已经掏空了,由石块垒就的墙壁横平竖直的衔接起来,在峰下构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甲字。醉眼迷离的刘宽认出来了,在这个甲字最为宽阔的上部,那就是将来自己的长眠之处。他转身看看四周,**山的两座乳峰分别为他及他的父亲占据,而两代济北王的后妃们则只能选择别处作为埋骨之所。也就是说,即使楚嬛真的成为了他的王后,百年之后的他们也会长久的分别,在相隔甚远的地方两两相望,自己仍将孤独地在黑暗里惊恐万状地瑟瑟发抖。“死了吧!都死了吧!”刘宽嘿嘿地笑着,拉出剑来在空气中胡乱地砍着,仿佛刘彻就在他的周围狞笑,剑锋劈裂空气时吟出了阵阵锐响,好似这风也受了剑伤而疼痛地呻吟。远处的工匠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很诧异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秋天的山风有一种刺骨的冰凉,监工早已躲进了避风处,反正济北王尚且年轻,更没有早卒的迹象,不会有人在意工匠们是否偷懒,他们远远地指着刘宽说笑着,抛过来的目光象鞭子一样抽在刘宽的脊背上,刘宽蓦地回头,用剑指向他们并嘶吼着:“都死了吧!”没有任何征兆,这怪异的年轻人突然之间发怒了,工匠们大惑不解。刘宽身上虽然穿了一件华丽的大袖,但他懒于佩带任何饰物,就连那柄佩剑也是迷乱中随意从甲士身上夺来的,剑鞘粗糙而笨重,再加上那在风中乱舞的长发,连一枚发簪都没有,这样的装束是很难猜出身份的,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个迷了心窍的疯子而已,就这样,他们再次笑了起来。直到剑刃割裂了皮肤,人们才感到恐慌了。盛怒的刘宽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并不锋利的剑仍在手中毫无章法地挥动,一个年轻的工匠猝不及防,手臂吃了一剑,入肉虽不深,血已沁了出来,被激怒的人们举起了手中的工具把刘宽团团围住,老石匠也大叫着:“揍他,教训这个疯子!”若不是偷偷跟在后边的刘句与甲士赶到,刘宽今天就要死在这座原本就属于他的陵墓中了。得知这个疯狂的家伙竟然是济北王,人们被吓坏了,难免跪作一片惊惶地等死。老仆刘句把跌倒在地的刘宽扶起来,掸去了大袖上的泥土,轻轻地说道:“大王,回去吧。”刘宽摆摆手,未发一言就猛地弯下腰,呕吐了起来。午膳几乎没吃,他就已经醉了,所以吐出来的只有酒,或许还有胸中连日来的郁结。呕吐物在枯草上流动,眼冒金星的刘宽看到,那堆东西里仿佛有亮晶晶的小虫在慌不择路地爬,就象刘彻那件金光闪闪的冕服。他大笑了:“你们看!皇家的气派,就在这堆污物里!皇帝……肮脏的东西!”刘句早已习惯了济北王的口无遮拦,但苦于工匠和甲士们都在一旁,就急急地伸出手去,用袍袖给刘宽擦净了脸面,当然更重要的目的是阻止刘宽继续胡说八道,他扶住了刘宽:“大王,回去吧,不早了。”吐尽腹中的容物,刘宽清醒了许多,山风刺透他的衣裳,冷。他颤抖着裹紧了衣服:“你们都走吧,都走。”说着又指了指跪在山前的工匠:“你们也走,这墓……不要修了。”刘句惊问:“不修?”“不修了,让他们散了。给我聚堆火来。”枯枝在火焰中劈啪作响。火并不是红的,这团说不清的颜色被风拖曳得摇来摆去,忽有物在火里啪地炸开,火吓得一跳,就蹿高了几分,当发觉只不过是一只豆荚时,它才矮下身子,专心为火堆旁的刘宽烘烤前胸。在由火焰带来的温暖挤压下,酒慢慢地退出了刘宽的身体,他打量着面前那黑色的乳峰,原本浑圆的乳峰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相貌,未经打磨的石块七零八落地丢在那里,开凿了一半的甬道狭长而黑暗,跨过火堆,从甬道入口走到尽头,那里将来会摆放自己的棺椁。自己会在那里安静地冷眼观瞧,看着后人假惺惺地祭拜,就象皇帝在泰山前的所作所为。那厮面对泰山大神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心里却在可耻地打着楚嬛的主意,泰山大神啊!惩罚他吧!惩罚这个心口不一的伪君子,杀死这个伪善的恶棍流氓!可是,已经久远了,皇帝还在宝座上接受百官朝拜,还在宫里肆意地抚摸着楚嬛的身体,前线发回的战报可能会让他短暂地烦恼,但是当他把**艳丽的女子剥光后,仍然是那样快乐;他会从如楚嬛一般的女人身上寻找快乐,再到其他小国的国土上寻找女人,甚至不忘安排宦官提醒前线的将领,在匈奴的领地上也要为他搜罗几个佳人,就这样,宫墙象一个巨大的羊圈,恶狼一般的皇帝每日站在栅栏外,看着圈里的肥羊、擦拭着嘴角的涎水,指爪伸过去的时候,肥羊也似的女子落入刀俎之下;再过多久,青春将逝,容颜不再,楚嬛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泰山,去泰山。”刘宽喃喃地念道。皇帝已经把祭泰山的礼仪交给了自己,去泰山,告诉泰山大神,那个曾经对泰山顶礼膜拜的家伙是个口是心非的畜生,夺人妻、灭人伦的禽兽!让大神早些报应他罢!处在疯狂和崩溃边缘的刘宽自楚嬛离去后就习惯了妄想,在他的潜意识中,刘彻就是一个为了掠夺女子而生存的君王,他不配拥有大汉的权杖!火堆熄灭的时候,刘宽上了马,用剑鞘在马的胯骨上狠狠地一杵,那匹马受了疼痛就暴叫着跃了起来,踢起了一路尘土。进城的时候已是入夜。从城门穿行而过,刘宽疯狂的情绪影响了跨下的马匹,从**山一路狂奔,马儿不仅没有疲倦,反而疯狂起来,它跃过沟壑、趟过溪流,远远看到漆黑的城墙时,就大吼一声并加快了速度。夜间的寒风吹在骑手和马的脸上,马儿的鬃毛和骑手披散着的长发在风中跳跃,速度与寒冷使得刘宽慌乱起来,对不善骑术的他来说,这种状态是少见的,恍惚中,马已经不再是马,而是一艘在骇浪中挣扎的漏船,自己只不过是个绝望到听天由命的舵手,他紧紧地捏着船舵,听凭暴戾的风把船送上潮头,又吸入无垠黑暗的腹底。早归的刘句已经对守门的甲士作了交待,甲士们没有阻拦这匹快马,夜色中,他们也没有留意到济北王在这头失控的畜生身上那种无奈而惊慌的表情,人和马飞快地驰入城中,并消失在黑暗里,迅疾的蹄声远去了。这一年,山东大旱没有给王府的起居造成什么影响,各级官员也能够凭禄米和下级送来的“敬意”度过荒颓的秋冬两季,商贾们或许仍可在自己的住所里逍遥,但对于城内的平民而言,颗粒无收的困境无疑已经成为了灭顶之灾。没有灯火的平民区就这样早早地失去了人味儿,人们必须从火烛等小处来节省,为的是换些食粮,让那些已经饿得哭不出声音的幼年男女勉强活着,青石路两侧低矮的建筑一片漆黑,健壮而高大的马匹仍在狂奔,马上的刘宽觉得自己好象在路边的屋顶飞腾一般紧张而神往,然而,飞得再高也会有坠落的时候,刚掠过一个转角处,马儿很明显地倾斜了身子,早已颠簸到头晕目眩的刘宽从马背“飞落”,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清楚地听到了骨骼与石板接触的声音,与此同时,他还听到仍在飞奔的马儿从不远处传来的呼啸,其中也有一个女子清脆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