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以强硬的态度给龚姬家送去了一堆陶盆和两块金饼,如果刘宽就此仍然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下去,或许就不会再有什么故事。但此时局面已经不受刘宽的控制,或者说,从他撞倒了东方芮的那一刻起,一个关于仇恨的阴谋就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而他则由于同样的情绪反而向这个阴谋迎面走去了。
这些天来,刘宽仍在一如既往地酗酒,陈酿不断浇旺他心头的仇恨之火,只不过在被火焰反复烧灼的间隙,他会想到东方芮,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子为什么会频繁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基于这个疑问,刘宽没有真的赶往泰山祈求泰山大神惩罚夺走他爱人的皇帝,而是在酒后外出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从龚姬住处的门前飞奔而过,但奇怪的是,自那天以来,他再也没有见过东方芮,仿佛从他离开的那天起,这个院门就再未拉开过。
转眼间,秋去、冬来,是年大雨、大雪交相而至,给刚刚经历过大旱的济北国带来了更加严重的灾情。整日醉醺醺的年轻国君依旧单人独骑,或纵马**山,看看那座已经停工的坟墓;或在城外的河边由缰而行,仿佛大片倒在路上的子民不过是一群蝼蚁。国相东方崎数次上书求赈,但千里之外的孝武皇帝早已遇上同样的麻烦,司风、司调、司雨、司顺的天神或许是看不惯皇帝的所作所为,就把风霜雨雪的幡旗在整个大汉疆土随意招展,然而这个天定的灾年又遭遇了**:大司马、大将军卫青帮助皇帝下了决心,拟定了一个根本脱离实际的国策,他们要举全国之力在这一年剿灭北方一线的匈奴,让漠北从此再无战事。就这样,原本就匮乏的粮食又有大部被充作了军粮,刘彻为了北方军务不得不放弃了芸芸黎庶,被无情抛弃的人们只能自己出去四处找吃的,好象蝗虫,蝗群落处,寸草不生,这里指的是那些还有力气背井离乡的人群,而已经无力移民的人们只能做出更加残酷的选择,要么等死,要么易子而食。
这一切,刘彻心知肚明,但是为了武帝这个称谓,他必须穷兵黩武,孝武皇帝决心在他有生之年,走马曾被匈奴蹂躏过的国土,尽管这样的成就是由无数饥民和士兵的生命换来的。卫青帮助他做的决定并没有如预期那样的顺利,仍是同样的结局,大将军卫青直属的军队所向披靡,但偏将军们都是一群泥捏的废物,屡屡败绩;朝堂上的文臣则是吓破了胆的可怜虫,前线但有兵败的战报,他们就在问策的时候一拥而上,劝说皇帝议和。
前线战报喜忧参半,朝中问策纷乱无果,刘彻的心情象是被打碎了坛坛罐罐的酒窖,陈酿的芳香、醉死在窖中的仓鼠发出的恶臭,与阴寒之处的霉味胶着起来,令人心烦意乱。
苏格拉底说:最优秀的人就是你自己。当然刘彻肯定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但无论是在皇权与相权之争中杀了窦婴那个碍手碍脚的老儿,还是在与诸王之争中最终占了上风,刘彻都认为自己是国疆一统以来最睿智的、机敏的、无上英明的皇帝;尽管大汉立国之后与匈奴的战火从未停滞,眼下的局面仍然令他烦躁不安。这种情绪被他从朝堂一路带回寝宫,依旧挥之不去,**的女人们或许愿意用自己那副通过精美食物滋养得肥白的**来给他一些安慰,他则完全没有这个心情,这本来是刘彻调节情绪的首选方式,但女人的**不能当作甲士来用,更不可能让**的女人去抵御匈奴的铁骑,因为并不是每一个身在深宫的女人都能够对自己俯首贴耳,从济北国带来的楚嬛就是其中之一:这个长相酷似阿娇的女人自进宫那天起就郁郁寡欢,即使是需要她侍寝的良宵,她都会象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鼠,在榻前辗转着躲开刘彻的大手;这已经超过了闺中调笑的范畴,别的女人也会做出些相同的调皮举动,但总归不会像她这样,在刘彻的身下无休止地瑟瑟发抖,仿佛她是一只琉璃器皿,轻轻的触碰就会顿时碎裂开来。
刘彻没有处女癖,但并非处子之身的楚嬛在床上的这种表现总是令他兴致索然,尽管这只是一位来自济北国的婢女,而且也未得到宫闱令赋予她任何封号,这个尴尬的角色甚至让刘彻无法安置她。刘彻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会突发奇想地把她带进宫来,难道只是为了回忆死在长门宫中的阿娇么?想到这里,刘彻抖了抖袍袖,向自己的寝宫走去,他已经不打算理会那个令人生厌的女子,毕竟在这深宫之中,能够给他带来快乐的女人数不胜数。
禁宫角落里那个不大的别院中,正在清扫廊下积雪的楚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长叹了一声。
(二)
同样的季节,刘新宇的情绪就要比两千年前那个被夺了爱人的刘宽要好得多:通过几个月来的努力,钱小莉似乎已经摆脱了花子留给她的哀伤。至少花子离开前的不吝赐教使刘新宇受益匪浅,实践决定了刘新宇越来越擅长给钱小莉购置礼物,尽管他仍然把掏出礼物的节日执拗地放在农家念念不忘的那些节气上;而钱小莉也渐渐地适应了他的这种习惯,并在卧室的台历中详细地做了记号,好在花了一番心思的刘新宇从来不用她提醒,因此也从不会让她失望。终于有一天,刘新宇全无阻力地拉住钱小莉的手、水到渠成地有了拥吻的举动,钱小莉的变化令刘新宇逐渐放下心来,他认为,她已经不再是“他”,她回归了“她”,说不定领结婚证买沙发床的前景已不远矣,每每想到这里,刘新宇就感到浑身轻松,甚至办公室繁琐的工作间隙,他竟然能哼唱几句。而作为介绍人的三皮也自然轻松起来,并开始为刘新宇打听合适的新房,他相信,除非钱小莉变卦,否则以刘新宇的惰性不大可能换女友,当然,这个傻乎乎的兄弟连LES都可以容忍,甚至能够下大力气挖空心思地去改造她,那就绝对可以接受钱小莉的一切,总之自己撮合的这一对儿基本上算是板上钉钉,为此三皮已经不止一次地要求刘新宇付给他一笔中介费,刘新宇则笑着说,少不了你的,按照人贩子开的价给我打个85折呗。
然而三皮忘了一句老话儿——人算不如天算。
电视上的气象专家反复强调今年是一个暖冬,这样的信誓旦旦并不耽误万里晴空忽然变了嘴脸,自打有了“全球变暖”一说以来最大的降雪很快封住了专家们仍在喋喋不休的嘴。一夜过后,整个城市只剩下了白色,这天早上仍是钱小莉先起床,她在阳台上伸了个意犹未尽的懒腰就急忙停下动作,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偶尔还会有几片洁白的小精灵调皮地从上空轻轻地滑翔而过。钱小莉几乎是大声地惨叫着,冲进刘新宇的卧室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刘新宇迅速象初生婴儿那样蜷缩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最后终于弄明白天未塌地未陷、只是久未相见的雪来了,于是也兴奋起来,两个人慌慌张张地穿衣洗漱,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就一头闯进了那片白色。
刘新宇清楚地记得家乡那没膝的雪,小的时候,他常常冒着被责骂的风险,穿着母亲缝的棉裤冲到雪地里和村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疯,当底层已经融化的雪沁透了大地时,原本冻得**的泥土渐渐松软,好象被攥久了的巧克力,粘滑而柔韧,在这样的土地上玩雪是很容易滑倒的,所以,童年刘新宇常常穿着被泥土染色的棉裤湿漉漉地回家,一通痛打之后,他被剥光了扔在被窝里,那条洗净后又被冻硬的棉裤晾在炉火前,疯玩了一整天的结果就是被窝下**着的刘新宇在大汉王朝腥风血雨的恶梦中无可奈何地尿了炕。
由矮小的个头逐渐长高长大,昔日没膝的雪也只能勉强把刘新宇的皮鞋掩埋起来,就有几丝冰凉很快沁湿了他的袜子,不多时,鞋子里满是潮湿的凉气,但刘新宇并没有在意这些。这个城市长期以来总是和雪擦肩而过,与雪亲密接触早已成为人们的奢侈,因此,很多人早早地出了门,为的是体验那种脚下咯咯吱吱的感觉,纯净的白色横七竖八地画上了或大或小的脚印。两个人牵着手,从尚未有人涉足的地方飞快地跑过,所不同的是,刘新宇脚步厚重,留下的脚印完整而清晰;钱小莉跑得轻快,雪地上只留下了如蜻蜓点水一般的星星点点。远远的看去,二人走过的地方只会让人联想到清晨起来的遛狗一族。
来到刘新宇的公司门前,他们互相不舍地看着,仍是钱小莉趾高气扬的发号施令:“下班早点回来,我们出去吃。”
“出去吃?”
“是啊,找个窗边的座位,窗户上的雪必须没有打扫的,晚餐必须有蜡烛的,服务员必须长得丑的,防止你东张西望。”
这段日子里,刘新宇适应了对方的小资情调,他费了很多口舌才打消了钱小莉在那套公寓里建造一个酒柜的念头,那毕竟是公司的单身宿舍,而不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爱巢;作为交换条件,他同意了钱小莉在公寓中养了两只丑陋不堪的猫,尽管钱小莉这个猫妈妈当的并不称职:大多数时间都是他给饿到没有力气叫唤的猫喂食的,但那两只猫并不领情,其中一只常常在刘新宇的床下如厕,另一只则用爪子撕毁了刘新宇存放在角落里的一叠宣纸。
想到这里,刘新宇笑着说:“晚上别忘了点一盘小鱼,你的那两只猫儿猫女已经跟着我们喝了好几天粥了。”
二人挥手告别。钱小莉所在的公司离这里虽不算近,好在今天出门比较早,如果加快脚步,在这个满街找不到出租车的日子里应该不至于迟到。刘新宇盯着那个穿着火红色外套的背影瞧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准备穿过那片不大的停车场上楼去,同时他想到,还有几天就是圣诞节,该为钱小莉准备圣诞节礼物还是仍然按照既定套路,送给她一份冬至礼品呢?
不远处,看到刘新宇后正在嘻皮笑脸的三皮张牙舞爪地跑过来,脚下一滑,摔了个漂亮的狗抢屎,三皮起身后,一边掸着前胸的雪一边骂骂咧咧,二人目光乍碰,刘新宇正待调侃时,就发现三皮的表情倏然变得很恐怖,还未来得及疑惑,他听到身后响起了如布匹被撕开的声音,而且那声音与自己的距离近得令人从心底往上冒寒气。
刘新宇猛的回头,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龇着牙向自己噬来,虽然没有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潜意识尚且明晰,只不过此时拔脚逃走已经来不及了,他刚迈开一条腿,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立刻顽强地把他送到高处,空中的刘新宇正在享受肢体凌空不着边际的恐惧时,他很清楚地听到了三皮在下方狂叫了一嗓子:“**!”
(三)
济北国的老王后不想看到儿子象他父亲一样被酒摧毁,但身为母亲,依然不敢挑战在济北国疆土之内至高无上的王权,所以,老王后只好打消了纵火焚毁酒窖的念头,而国相东方崎给老王后出了几个迂回的主意,即加快济北王大婚的进度。但自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谋逆伏诛以后,各国诸侯难免兔死狐悲,根本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谈论联姻的大事,老迈的东方崎病急乱投医,居然提出选秀这个馊到不能再馊的点子,这种皇家的特权是不能为诸侯王们分享的,老王后竟也昏了头,让国相“偷偷去办”;此外,老王后也在以她自己的方法来解救儿子——她雇佣了在山东地界最有名的术士为刘宽炼丹。
刘宽见过那个名叫易叟的术士,那老儿该与东方崎差不多岁数,却自称已经两百多岁,还说他的学生正在为大汉皇帝炼丹,这些话居然令老王后深信不疑。但学生在汉皇宫中富贵,老师留在民间衣衫褴褛,这实在难以说服刘宽,所以他把老头儿呈上来的丹丸丢在一边或是赏赐给下人,就不再理会那目光阴寒的老东西。
遵从他的命令,**山上的工匠已经全部撤走,只挖开了基槽的王陵就象是待产的孕妇,在乳峰上坦开胸襟。被大雪填埋的乳峰很是圆润,高处掠过的寒风把白雪牢牢地粘合在乳峰上部,此时走马**山的难度大了很多,刘宽只好把马留在山脚下,手脚并用地爬到乳峰上,用剑鞘清理了一块**的石头,便坐在那里不想动弹。
今天见到了老王后为自己选定的秀女,刘宽一下子倒了胃口,甚至没有进膳便牵着马一路往**山而去。并不是老王后的眼光差,济北虽然不是盛产美女的地方,但举全国之力挑出几个出众的送进济北王府应该不成问题,老王后知道,刘宽的心里除了楚嬛之外再也装不下别人。
被白雪掩埋的**山光秃秃的,没有飞禽走兽,没有杂草枯枝,就连为老王刘胡守陵的士兵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这才真的如少女丰腴而光洁的**。刘宽把袍服裹紧,为的是防止淫邪的寒风从颈后一路钻将进去,那样用不多时就会把人冻僵,身下的那块石头永远都是焐不热的,由石头腹中生出的凉气好象是一条初生的小蛇,滑溜溜地从后脊向上爬着。今天刘宽没有饮酒,所以当他再次坐到这里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以往在酒酣耳热之际纵马**山,到底在探究些什么,除了那座停工的陵墓之外,整个**山只剩下了空寂。
终于被寒风吹透了,刘宽抖着身子站起来,却不留神大氅的一角被踩在脚下,他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这才发现下山的路异常难走。他看着恍若近在咫尺的山脚有些犯愁,如果就这样走下去,雪会让他一路滚落,摔个头破血流,于是他摘下佩剑来拄着,一步一步试探着挪动,好在雪下还埋藏着被匠人凿下来的石块,剑鞘抵在石缝中时,那种坚稳的感觉令他心安了许多,尽管他只能这样缓缓地挪下去。或许到了黄昏能够挪到山下吧。
不多时,刘宽就乏了。
他感到头晕目眩,便扶着那柄剑蹲下身子,向远处望去,他看到两个身影也在艰难地晃动。谁会在这样的天气里登上**山的另一个乳峰去拜谒老王呢?刘宽稍作休息后急忙加快了脚步,这样的步伐使剩下不多的路显得危机重重,几乎是连滚带爬,当来到山脚下时,他发现自己从未这样狼狈过:袍服下摆已经满是泥泞;那柄原本华贵而精致的剑鞘上除了粘乎乎的泥团和肮脏的雪,完全没有了原来的光茫;而脚下的锦履除了被涂成泥色之外,上翘的歧头不知何时被坚硬的石头磨出了一个窟窿,织锦的袜子也成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
刘宽喘息了一会儿才把佩剑重又系起,打马绕过这段难走的小路,赶到另一座乳峰下时,两个同样被下山的路折磨得长吁短叹的人已经坐在路边,刘宽远远地认出了她们。
东方芮慌慌张张地扶起龚姬,由于大汉的体制,她们无法顾及脚下渗着泥土颜色的雪,便仓皇跪倒了。
刘宽没有下马,只冷冷地说道:“你们……起来说话。”
他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有些疑惑,但东方芮那张冻得通红、但依然俏丽的面庞就象一阵风,很快吹散了这片疑云。他解下大氅丢了过去,嘴里却说道:“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龚姬夺过东方芮手中那条大氅捧起来,并再次跪倒:“大王,民妇受不起。”
刘宽惨然一笑:“你不同于民妇,受得起。你可以知古今未来,这一点,不要说民妇,我这个一国之君也是做不到的,拿着吧。”
刘宽说的是有感于遭遇的心里话,他甚至羡慕龚姬这样的女巫,如果能早早地知道自己以往失去的记忆和未来发生的故事,那该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所以,他没有理会龚姬母女二人,拨转马头就要离去。
龚姬突然在身后说道:“大王,这雪,不能再下了。”
“哦?”刘宽转过头来看着她。
龚姬说:“城外已经冻毙逾千,城内的黎庶无御寒之衣、无充饥之粮米,也撑不了多久。”
刘宽居高临下,脸上全无表情:“难道这**山上有衣食?”
龚姬拜倒,把额头深深地埋在雪中:“大王,民妇有罪,罪在不赦。”
“怎么讲?”
“民妇到此,是为了借山上王陵的王气,做一些祝祷的礼仪,求天佑济北万千黎庶,赏赐一衣一食。”
刘宽没有作声,打马而去。自从与楚嬛的往来受到老王后的阻挠,他就开始藐视王家的权力,小国国君尚且不能为婚姻自主,已经死去并成为枯骨的老王还能有多少王气可用呢?
走出老远后,他才想到应该说些什么,就回头大喊了一句:“若真的有求则应,我会赏你!”
(四)
有个相声段子里的某一包袱是这么说的:我浑身脑袋疼。
躺在骨科住院部病床上的刘新宇完全体验到了这种感觉,从头到脚,无处不痛,甚至到了吐字不清的地步——三皮告诉他,医生说他被车撞到空中再接触地面的时候,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刘新宇知道三皮这句话并不是调侃。无处躲藏的疼痛总是令他想要昏睡过去,但一想到疼痛可以证明他的伤还没有达到最严重的程度,他会稍稍地心安起来:如果感觉不到疼痛,那么只能说明自己以后不大可能站起来了。
刘新宇看着自己被石膏包裹得如粽子一般的脚,想要扭动一下,但是立刻发现自己的屁股也被高高地吊了起来,一旁的三皮说:“别乱动,你伤的可不止是腿。”
“我知道!”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刘新宇吸了一口凉气,口腔里那条软软的舌头疼得无法形容。
“双侧胫骨开放性骨折,是车撞的;骶髋粉碎性骨折,是摔的,好在你的骨盆够硬,脏器没有任何损伤。”提着水壶进门的钱小莉满脸不屑。
三皮少不得牢骚一句:“说的轻松,敢情不是你玩天外飞仙,人家刘新宇又不是铁打的,伤筋动骨,受罪还早着呢。”说完又安慰刘新宇:“她说的倒也没错,子孙根这种关键部位还真没受伤,不耽误你结婚养娃娃。”
钱小莉的脸终于红起来:“你是他好友还是损友啊?这个时候还不忘了说这些缺德话儿。你还别不服气,不就是断腿么,我又不是没断过,现在去机场还因为钢板的事儿过不了安检那一关呢。”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转向钱小莉,三皮赞叹一句:“刘新宇,你女朋友比你爷们儿多了,你听听,‘不就是断腿嘛’,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刘新宇饶有兴趣,完全忘了自己现在也是伤员:“小莉,怎么没听你说过?”
三皮调侃道:“这事儿怪我,事先没打听清楚,给你找了一个残次品,对不住啊兄弟。”
“残次品”三个字激怒了钱小莉,她把刚倒了一半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柜子上:“你才残次品,你一家都残次品!”说完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刘新宇看着方波:“皮哥啊,叫你胡说八道,惹急眼了吧?你不知道我和她之间,她才是真爷们儿吗?”
三皮摇摇头:“爷们儿?等你把她骗到手的时候,她要还是爷们儿,你们就只能拼刺刀了,也别打算养娃娃了,要养、你养,嘿嘿。”
其实此时两个人都在故作轻松,笑脸背后的愤怒早已象炉子上的沸水,恨不得把壶盖一下子顶到九霄云外。仍是那个该诅咒的詹杰,终于把座驾换成了心仪已久的黑色悍马,今天首次亮相,他原想来个急刹车吓唬正在前方不紧不慢的刘新宇,但被炫富心理冲昏了头脑的詹杰完全忘了今天是个地面湿滑的恶劣天气,就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刘新宇象只被拳手打飞的砂袋一样高高弹起,再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同车的谭朝辉与夏天也看到了这一幕,只能呆呆地骂上一句,恰好与三皮那句“**”同步。
说笑完毕,二人半晌无言,方波走到窗前抽掉了一支香烟后才忿忿不平地说:“詹杰那个兔崽子!怎么能跋扈到这种程度?!不能轻饶了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怒而去的钱小莉又折了回来,把手中那只不锈钢提壶放在柜子上,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你能怎么着他?你敢怎么着他?”
这句话把方波噎得翻白眼。
“他这是谋杀!”十几平方米的病房里响起了一个大嗓门。
刘新宇和方波向门口看去,那个跟在钱小莉后面进来的大汉从腋下抽出两条香烟:“山东特产将军烟,也不知道对不对你们的味口。”
方波冲过去抓起一条来:“这个好,够劲儿!”
徐显光从钱小莉身边挤过去拍了拍刘新宇的肩膀:“你小子,添丁加口也不和弟兄们言语一声,好家伙我一开门吓了一跳,还以为走错门了。”
躺在床上的刘新宇握住他的手:“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显光说:“昨晚刚到,弟妹正给你熬排骨汤,差点把我当流氓了……”
钱小莉打断他:“别弟妹弟妹的,我还没打算娶你兄弟呢。”
“手续还没办?那没关系,都一个屋里住了,上了咱兄弟的床、啊不、上了咱兄弟的船、也不对,反正这么说吧,敢到咱们公寓里住的,没跑儿,是不是?”徐显光冲刘新宇挤眉弄眼。
刘新宇只好不顾舌头的反对,龇牙咧嘴地陪笑。
钱小莉寸土不让:“当初我和你兄弟是有协议的,你回来,我就搬走;再说我也不能娶一个瘸媳妇是不是?”
“不用不用!你爱怎么住就怎么住,当我是空气好了。另外,我这兄弟也瘸不了,要是他瘸了,”徐显光一拍胸脯:“我让詹杰那小子爬着走!”
提到詹杰,几个人全没了笑意。
方波闷了半天才说:“老徐,老总放下话来,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公司给钱,但任何人不准报警,任何人不准向外界透露刘新宇的受伤过程,看这意思是打算私了嘛。”
徐显光一愣:“怎么?出事儿的时候没报警?”
方波摇摇头:“要是报了警,詹杰那个王八蛋现在能跑到三亚去晒太阳?早该蹲号子里刷马桶了。”
“三皮你……”
“光哥!”病床上的刘新宇制止了正待发作的徐显光:“这事儿你别管了,按皮哥的路子没错。”
徐显光指着方波对刘新宇说:“他有什么路子?他要是有路子,詹杰那小子就不该还在外头逍遥!”
钱小莉有些不耐烦,起身打开了那只提壶:“吵完了没有?没吵完外头吵去,我男朋友要用膳了。壶太小,没预备你们的,想喝到宿舍喝,我熬了一锅。”
徐显光臊眉搭眼:“你别说,弟妹这汤熬得够味儿,倍儿香,我喝了一大碗,三皮你应该尝尝。”
方波拆开一包烟:“人家是熬给病号喝了长骨头的,你干嘛喝?要下奶还是骨头也断了?走,外头抽烟去。”
钱小莉一边舀汤一边问:“这事儿,你又打算忍了?”
“走一步算一步。”说完,刘新宇把头转了过去,他从对面的窗户上看到了自己愤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