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十年

“亲爱的外婆,祝您新年快乐,元宵快乐,端午快乐,中秋快乐,国庆快乐……”

“得了得了,差不多行了,你是想一次性把节过完是吧?”

我正说得起劲,肩膀就被老妈拍了一下,不过虽是责备的话,但老妈脸上仍洋溢着新年喜庆的笑,显然并未真的怪罪于我。

“这不是喜上加喜嘛,嘿嘿。”

外婆看着我和老妈互怼,眉梢弯成了月亮的形状:“都好,都好,要是什么时候给我带个外孙媳妇回来就更好了。”

得,又是这个话题。我单手扶额,微微无奈。

“这还不是为了咱老吕家的基因考虑嘛,一般女子可入不了我的眼。”我嬉笑着,露出一副老油子般不臊不躁的表情,习惯性的掏出一支烟,正要点火,又放了回去。

“你但凡把这张嘴一半的功力用在追女孩子上面,还能愁找不着女朋友?”老妈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客厅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很多熟悉的面孔陆续出现,但我并没有上去攀谈的心思。

人呐,长大后就会变质,变得没以前那么单纯质朴。

我并不想去陪他们聊些诸如谁谁谁老公怎么怎么样,谁谁谁今年当上哪个部门的主任之类无意义的东西。

径直走向窗边,这才掏出一支烟点上,当尼古丁钻进肺里,烦躁的思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毕业近十年,表姐妹们也都相继成家立业,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就连小我几岁的表弟,孩子也都会打酱油了。

但我仍是一个人,形影单只。

“吕越你也老大不小了啊,该找得对象了。”每年,亲戚们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句话。

而我,也会不厌其烦地说:“还早,不急。”

无意识的远眺,有多少年没再来大石这地方了呢?得有八九年了吧,高中毕业后似乎自己就再没来过了。

但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惋惜,大石的经济并不景气,这么多年过去了,窗外的街景仍和以前几乎没什么两样,很多地方都和记忆里的样子一一对应了起来。

往年拜年都是在外婆的祖宅,今年若不是外婆特意召集大家到这里拜年,我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会不会有机会再来。

外婆的这套独栋小楼要拆了,建新的房子,这小楼破虽破,但毕竟也住了几十年了,老一辈人总是念旧,便也就借此机会,大家一起在这里聚一聚,当留个纪念。

其实外婆这小楼,我来得并不多,毕竟大石我拢共也没来过几趟。回想起,来得最多的时候,还是在十年前。

那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人不大点,胆子却不小,自以为胸中有些许笔墨,就想效仿着那些侠义志士仗剑走天涯,骑着那辆早已不知扔在何处的破旧自行车,穿行于这条一眼就能忘得到边的街道。

真是蠢得可爱,我不禁笑起来。

而现在,我看着窗,里面倒映出的已是一张胡子拉碴,满目沧桑的中年男人的面庞。

我吐出一口烟圈,它们像一群手拉着手的小精灵,在我脸上环绕,模糊了模样。那时还不会抽烟吧?

这烟,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抽的,记不清了。

天色渐暗,一大家子不知正聊些什么,时不时爆出阵阵笑声。

来访的亲朋一个二个脸上也都挂着开怀的笑,倒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表面上,很到位。

厨房里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估摸着距离饭点应该还有一会,便暂别热闹的客厅,出了门。

开门的瞬间,寒风顷刻间包裹了全身。多年奔波,早已将当初那个健硕的身体透支得不成样子,经不起这寒冷的折腾。

于是忙加了条围巾,用力裹了裹身子。

一到楼下,年少的记忆便像开了闸的洪水,顷刻间涌入脑海。

仍是记性中的模样,这条三岔路口一点没变,旁边的那家商业银行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关了门,金属边网状的门紧闭在一起,门上贴着房租出租的广告,边角早已蜷起,随着冷风呼啦呼啦地响。

对面的小卖店也是人去楼空,记得多年前,还在那里买过酒来着。

沿着街边往下走了几步,惊奇地发现那家位于街斜上坡的面馆还开着,这么多年过去,岁月的侵蚀让那张牌匾斑驳了许多,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店老板一家子仍在忙碌着。

人还是当年的人,只是那乌黑的发,多了斑白的痕迹。

曾何几许,暮色浸染云层,三个各有愁绪的少年,围坐桌前,把酒言欢,借着青春的醉意,消解青春的惆怅。

再往下走,是一家超市,不过当我走近,还是不禁再次感叹时光的力量,超市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新潮时髦的虚拟电子城。

记得二十年前,五年级的时候,还曾在这里买过一把五块钱的玩具枪,通体金光,枪柄纹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金龙,龇牙咧嘴,栩栩如生。

那些天,总是整日整日地将它别在腰身,没事就拔出来,双手握住,作瞄准状,想象自己是电视剧里惩奸除恶,飞檐走壁,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真的很傻,也很快乐。

可这十年来,为了事业,为了前途,不择手段,尔虞我诈,所作所为到底能否称之为英雄,应该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风吹得愈发厉害起来,我不再往下走,折返方向,朝着政府走去。

时代的变迁倒也不完全是岁月留下的刻痕,也有新兴的建筑装点着这座小镇。

政府也不断地被修葺,改造。

曾经那个说不上气派的行政楼如今已变得金碧辉煌,造型新颖,楼前的广场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不过多了些供小孩老人娱乐休闲用的器材。

突然觉得兴致索然,莫名的不悦从心头袭来,便止住了前往政府的脚步,扭身进入了街边的一条小道里。

竹林,大片大片的竹林没有了。

我呆愣愣地站在石梯口,看着面前种植着各色植株花卉的山坡,努力寻找一丝和以前那片竹林相同的地方,但很遗憾,它永远的不见了,连带着在我的记忆里也变得模糊了。

回去吧,我叹了口气,有些东西,还是活在记忆里吧,总比被这样突兀地打破了自己心中的伊甸园好。

那栋楼在哪呢?我仰着头,寻找着。

哦,在这,一点没变。

十年的风霜只是让这栋本就着了沧桑印记的小楼更显得衰老与寂然。

岁月有形的化为了墙上密密麻麻的裂缝,斑驳不堪的墙皮和发黑且长满了青苔的屋顶。

但小楼内却很热闹,小楼在这样的气氛里似乎也活了起来。

纯白的白炽灯光将小楼里的欢声笑语带出,撒在街上,撒进风里,传入路人的耳里。

岁月会变,物什会老去,人也会。

可人不会因此离开,小楼是根,大石是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根,它们在,人就会回来,无论千山万水。

我立在路旁,静静地看着小楼开着的窗内人影绰绰,烟蒂不知不觉间积满了脚下这方小小的天地。

忽而,熟悉而又刻骨的身影出现在窗边,一如当年的纤细娇小,一如当年的乐观开朗。

我转过身,默然离开,在她目光投来的那一刻。

……

一周前。

“她结婚了,你知道吗?”友人在电话里说。

“……现在知道了。”

我以为我会难过的,但其实没有,心里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涟漪,甚至是稍稍的波澜都没有。

只不过那一刻,自己心中的某个无法言喻的东西突然断掉,并再也找不着了。

大雨倾盆,少男少女手中执伞,但伞形同虚设。

在积水的塑料广场,水花,青蛙,药草,他们漫步雨下,一步一吻,以为这就是一生。

少女的身影明明是那么的清晰,可我却怎么也看不真切了,最后终于彻底看不清形状。

十年阔别,幸得一见。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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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永远赤诚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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