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坦白
南陈,滇南。
陶莺时的咳疾算是治好了,曾梧也想尽办法将她的身子调理得还算是不错,只是她心中郁气难解,这可不是曾梧能治好的,还得看陶莺时自己能不能调节好。
李琅缳来看了陶莺时好几回,明显能看出来陶莺时的状态并不算好——她似乎觉得自己很平和,但眉眼间的忧愁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也就是说,陶莺时已经没办法察觉到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了。
李琅缳也没办法总来看陶莺时,只能吩咐紫苏将她好好照顾着,自己继续驻守在滇南,只等着商少言那边儿准备好,她随时可以带兵出发。
李琅轩和晏雪凝也已经到了滇南,他们不能留在陈皇的势力范围内,以免被当作人质,拖商少言和李琅缳的后腿。
这一日,李琅缳又去看望了陶莺时,后者正呆呆地坐在药谷的庭院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些奇花异草,出神地想着什么。
李琅缳见状皱了皱眉,心里面担忧更甚,不由得在暗中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去,坐在陶莺时身边,随着她一起看花花草草,陶莺时这才发现李琅缳过来了,连忙笑道:“将军……您来了?”
李琅缳轻轻点头,指着一株花问:“这是什么花?我瞧着怪好看的。”
陶莺时愣了愣,而后轻轻柔柔地笑道:“将军从前长年累月居在宫中,恐怕没见过这样的野花——这是野蔷薇,一般的权贵人家都不会种这样的花,随意扔一把种子,自己便能长得很好。”
李琅缳自然是见过野蔷薇的,她从前长期在滇南行军打仗,这样的野花见过不知有多少。
她面上却故作恍然的模样:“竟然这么好养活。”
陶莺时笑了笑,没有接话。
好半晌,李琅缳才道:“说来倒是有意思,我从前在军中,人人都称我为战神,到了宫中,他们又称我为妖妃……但其实战神也好,妖妃也好,不过都是旁的人给我冠上的名头。”
顿了顿,她摸了摸陶莺时的发顶:“你是个坚韧、勇敢的女郎,那些脏污的过去不值得你驻足,也不值得你挣扎……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会发现曾经的一切都是别人给你贴上的形容,你就是你自己。”
“我知道你游历南陈多年,但你所见所闻,仍然是表面的鲜花着锦。”李琅缳笑着说,“明日我带你去军营,再带你去乡间看看……但愿你能有所收获。”
陶莺时默默地坐在小石凳子上,闻言轻轻点点头,声音有些飘忽:“好,明日将军带我去军营,再带我去乡间……”
李琅缳觉得她状态不对,心下微微一叹——在她给商少言送去虎符之前,她的状态和陶莺时何其相似?她那时候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每日只感觉筋疲力尽,渐渐的,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而最可怕的是,自己根本察觉不到这样的状态是不对劲的。
那日她答应陈皇出宫去给商少言送虎符,或许是她所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
西北,朔城。
这几日商少言算是清闲了许多,每到晚上,她就和乔修玉一起在宅内喝茶看星星,互相依偎着聊天谈心,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今天是西北难得的雨天,商少言将院内的花花草草搬进了屋子里,又收好了晾在院内的衣服、被褥,而后才进了屋。
乔修玉煮了一点梅子酒,梅子特有的酸甜清冽与酒的微微刺鼻混合在一起,叫人一下子就回到了江南的初夏。
乔修玉给商少言倒了一小盏梅子酒,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安累不累?”
商少言没忍住笑了:“有什么好累的?不过是搬几盆花、收几件衣服罢了,也就你心疼我,我可不觉得累。”
乔修玉看着商少言,桃花眼里只有商少言一个人的影子,看上去格外情真意切:“我当然是心疼你的,我们安安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县主,现在却因为仆妇太少,而不得不自己动手做事……”
商少言喝了一小杯梅子酒,感觉身子暖和了不少,她闻言有些好笑地开口:“若我成日里躺着坐着不动,什么事儿都叫仆妇来做,那我岂不是要胖成猪了?”
乔修玉“噗嗤”一笑,抬手捏了捏商少言的脸颊,眸光中隐隐有些心疼:“你近来太过劳累,我瞧着你都瘦了不少……长胖点儿也挺好的。”
商少言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瞪眼暗含娇嗔,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谁准你动不动就捏我脸了?要是给我捏红了,那明日我还怎么出门?”
乔修玉连忙将商少言搂在怀里哄:“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下回我一定提前问问你。”
商少言:“……”
行、行叭。
提前问问也好。
商少言靠在乔修玉怀里,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时不时喝一盏梅子酒。
突然,乔修玉喟叹道:“现在这样,真好。”
商少言没问他好在哪里,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星空,甜酒,乔修玉。
真的很好。
商少言半合上眼眸,嘴角微微挂上一个笑——她好像,越来越喜欢乔修玉了。
这么想着,商少言就抬脸,轻轻在乔修玉唇角烙下一吻,眨了眨眼,道:“七郎,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呀?”
乔修玉被这话问得愣了愣,而后他陷入了沉思。
有多喜欢商少言?
乔修玉没有思考多久,就开口了:“在遇见你之前,我总觉得自己似乎是游离于整个世界以外的……皇宫冰冷而没有人情,我甚至十分怀念从前在街上乞讨的日子。”
顿了顿,他抚上了商少言被风吹凉的眉眼,笑道:“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或者说,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有多喜欢。我只知道,你出现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有了盎然生意,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在我面前活过来了一般。”
商少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不大明白……”
乔修玉失笑,揉了揉商少言的发顶,而后在后者嗔怪的目光中开口:“安安,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商少言一惊,而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自己从未在乔修玉面前遮掩过这一点,也许她私心里是希望乔修玉发现的,她想将自己原本的一切、自己疼痛的过往,全部摊在乔修玉面前,好叫他说一句“我心疼你”。
乔修玉见商少言将脸埋在自己怀里,似乎有些不敢看自己,他温柔地拍了拍商少言的背:“我在遇见你之前,对很多事情都是无所谓的态度。皇兄叫我学帝王之术,我不肯;母后叫我学君子六艺,我也不肯。我好像什么都不喜欢,也好像什么都不讨厌。”
顿了顿,他笑了:“我知道我弹琴难听,我也知道你从前是哄着我,可是……只有你愿意哄着我。安安,我曾经一直觉得,你像一阵风,随时都会离开,我不能奢望风为我而停留,于是我想方设法要留住这阵风。现在你明白了么?我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仍然是对所有事情都无所谓的。是你叫我有了喜怒忧思悲恐惊,也是你叫我头一回热烈地爱着一个人。”
好半天,商少言才闷闷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修玉眨眨眼,看上去有些狡黠,他温声道:“大概是随你回府那日吧。你不像是南陈娇养出来的贵女,更不像是北周的女郎……你与传言中的跋扈模样大相径庭,我那时只以为是原本的和阳县主被调了包,你许是哪家的细作。”
多的他却不肯说了,只是将下巴搁在商少言的肩上,笑道:“兴许我上辈子就喜欢你呢?不管怎么样,安安……我都爱极了你,不是和阳县主,不是商少言,不是安安……只是你,也永远是你。”
商少言没忍住笑了:“我确实叫商少言,我的小字也确实是安安。”
乔修玉挑了挑眉:“我知道。”
顿了顿,他扶额笑道:“不管怎样,我爱你。”
商少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乔修玉怀里钻了钻。
好半晌,她才在静谧的夜空下呢喃:“我也是。”
不远处,蓦地有一颗流星坠落,商少言愣了愣,而后下意识闭上眼许愿。
“愿江山海晏河清,愿七郎常伴我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