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与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因果太重
广袤无垠的寂静之地,在这干涸龟裂的土地上,黑色的尸气袅袅升起,,待半空之后,它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有些已游曳百年的尸气,只为被将臣纳为己用。
昏暗朦胧的墓境之中,那个莹莹点缀着星光的王座之上,慵懒的将臣在此小憩。
披头散发的他闭目养神,手轻轻地支撑着额头,在一呼一吸之间,四面八方的尸气不断萦绕,变幻成实质的可口食物,被将臣悉数服下。
他在这里被困了万年,早时的那种愤恨,已经烟消云散,因为不管他如何做,都没能逃出生天。
如今他只愿在道祖显世之前,利用陈雍庭这个小道童,将老道人是青牛转世的身份,早日揭开泥封。若能在道祖自己觉醒之前,就将其找到,并且扼杀于摇篮之中,那么在他身上的道祖一半道力,他便能安心炼化。
委实是半个道祖跟身处的这个墓境联手,就能比他这位僵尸始祖还要厉害,将臣对此曾经纳闷了好几百年,都是界内最早修行的那一拨人,凭什么你就能用道法吃定我?
况且将臣不将这一半道力炼化,他更是不能杀上佛国,与佛祖掰手腕,与天庭讲讲条件了。
将臣睁开双眼,他微微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支撑着脑袋的手掌,食指轻轻地敲了敲,片刻后,有一衣着灰袍的男青年出现在他身边,悬空而立。
将臣开口道:“成功了?”
灰袍男青年微笑,他露出只有一根獠牙的嘴,说道:“成功了。”
将臣问道:“这半人半尸的滋味儿,感觉如何?”
没成想这个男青年居然当着这位僵尸始祖的面儿,与他纠正道:“曾经我是妖,汲取了僵尸体质的特征后,如今我是半妖半尸。”
将臣轻声道:“你们妖族哪能与我们人族相提并论?不入流的玩意儿就应该被舍弃,你爹金莫佑那个废物,不能让你更上一个台阶,让你到此修行,事后就应对万事敬畏。”
男青年便是妖族的二公子,妖族大小姐金堤娣的二哥,金堤渊。
这是一位就连单允推演一番后,都忍不住想要赞许的修行之人。
奈何此人是妖族,若非如此,单允也想要指点其一二,更不会嘱咐金堤娣,在将来少管他两位兄长之事,只因他爹做事不择手段,其后果太大,因果太重,她承受不住。
而这其中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二儿子,跟随将臣修行。
即便是眼前的僵尸始祖骂了自己的亲爹,男青年心中仍是没有半点儿涟漪。
将臣终于抬眼看了一下金堤渊,说道:“你这做儿子的,自己亲爹都不袒护一下?”
金堤渊颔首道:“我爹多少手段与计谋,堤渊一清二楚,始祖说的都对,便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将臣说道:“人神体质乃三界最强,如今我与单允,以及那位帝国皇子皆是,你这算是半路出家的和尚,最终能走到何种地步,究竟是与林羡一般的尸神,还是更胜一筹的人神,得看你造化。”
金堤渊道:“以始祖手段,助堤渊成就人神,当是最好,若是尸神,也不是不好。大道一途,堤渊并不想灯下黑,一路走到死胡同里。”
言外之意,便是金堤渊还有其他法门,能够就成天道者,从玉帝手上抢夺席位。
将臣轻言道:“倒是小瞧了你。”
墓境传来一阵叩门声,将臣目视前方,神情淡淡道:“好你个神勉,不过也就念叨了一下凌元的名字,就当真让你也找寻到此处来。”
将臣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挥,百丈远处便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门,只见身着月牙僧袍的神勉双手合十,踏进了这处秘境。
将臣脸上久违的多了些笑容,眼前的这位和尚,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那股气息,仍然认得。
将臣调侃道:“万年不见,你这模样生得更俊俏了,没少在下界继续逛窑子吧?”
神勉佛颂一声,双手合十变换为单手竖十,说道:“青楼逛了不少,也都不及与将先生一夜促膝长谈。”
将臣心念微动,王座连同身边的金堤渊一齐靠近神勉十丈处,说道:“如今你我已是道不相同,若非如此,我定与你在这荒芜之地,坐下长谈。”
万年以前,神勉与将臣互为知己,俩人的君子之交,并未祸及别处,亦或者将臣并未给神勉带来麻烦。
俩人在初识之时,将臣有过一丝顾虑,他说就他们这等化境道行,不消百年,终究会有危及三界的一天,届时给神勉带来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神勉当时还不叫神勉,是一位无名散修,于是为了神勉的安危,将臣为神勉取名,还说神之庇佑与神之勉励,能让神勉稳坐钓鱼台。
神勉看着眼前的故友说道:“将先生若是能听小僧一言,便是帮小僧的大忙了。”
将臣却充耳不闻,他微微叹息,说道:“你神勉一介凡人,能从下界修行至神界的这等壮举,据我所知,也就灌口的二郎真君能与你比高,像其他的什么十八罗汉归位,观音普度众生,那些都是臭狗屎一堆。”
将臣微笑道:“可你还是因为我的缘故,与道祖的初衷背道而驰,与整个神界为敌,最终落得个形销骨立的下场,光凭这一点,你说什么我都听。”
将臣又补充道:“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当初得知将臣被封禁之时,神勉是心力交瘁,紧接着道祖为了三界能够和平共处,僵尸也能照常修行,便拆了东墙补西墙,最终还是应了地藏菩萨的那句立世之言。
这也是将臣只愿让道祖泯灭,而依旧不触碰道教的缘故。
单允则不一样,这位人神体质的僵尸愿意遵守规矩,这一生只活个百十年,便足矣。
但凭什么让将臣同意自己的子子孙孙,放弃本是唾手可得的与天齐寿?
当时的神勉,内心极其反对此事,这需要多大的心血才能完成的宏愿呐,得让下两界损失多少本是拥有的,才能换来与僵尸也能和睦共处的机会?
神勉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隐藏了万年,却还是被众仙知晓,他们都骂神勉是狗拿耗子,骂神勉包藏祸心,甚至于拿神勉与将臣是知己的关系,骂神勉有悖君子二字。
可神勉所想,与将臣相处,不都是平心而论,水到渠成的友谊吗,为什么到了其他仙人口中,就成了众矢之的?
神勉说道:“莫要做对不起皇子殿下的事,仅此而已。”
将臣怀疑自己听错了,可面对神勉这唯一的朋友,他仍是没有选择去窥探人心,只是凭借过往的推演,说道:“若是多年前的凌元,是这一世让你开窍的有缘人,那我可真的太羡慕他了。就凭你这位因果显化的佛子,能替他在大道上铺路,何愁不就成天道者。”
神勉摇头道:“将先生理解错了。”
将臣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是为何?”
神勉道:“皇子殿下心性纯朴,为人厚道,既然他是小僧的有缘人,在大势所趋之下,小僧只愿为其护道,其余的不做他想。”
将臣微微皱眉,随后笑着说道:“你说凌元心性纯朴,会不会过誉了?他心性纯朴会三翻四次地要了张莎的身子,都弃她而去吗?神勉啊,你可莫要被鸡啄了眼,到时候我是会笑话你的。”
神勉道:“因果报应,我比将先生看得更为透彻,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将臣有点难为道:“凌元身为我僵尸一族,还是同我一样的人神体质,你说的大势所趋,他在洪流之中,实在是难以保全自身。易文稚将柳柔蓉带回阳间,凌颜又教她魂飞魄散,即便单允毁去了易文稚体内的长生不老,拿掉了凌颜的御统境道力,可此事林羡还未问责凌颜。”
将臣嘴角挂笑,说道:“神勉你说,要是林羡知道了挚友凌泽律的女儿,把自己的至亲害得如此凄惨,道灵界会不会变得更加有趣?”
神勉知道将臣的目的何在,他是想着将道灵界弄得更乱一些,一些古老的因果报应来得更早,他便能更准确地推演出道祖的转世之处。
神勉道:“若是我能让将先生离开此墓境,亦或者说是,将先生去哪儿,此处墓境便能随处跟随。作为交换,将先生是否能够放过星冥帝国?”
将臣十分不解道:“神勉,三界之中,你是最懂因果,道灵界的千丝万缕多得就连你我都惊讶,且不说星冥是唯一还幸存的帝国,其中的牵扯又有多驳杂。但凭牵一发动全身的说法,便是随便一个街上的小孩儿打个喷嚏,说不定星冥帝国就得碎一片瓦砾,这些因果的递进与循环,值得你这么不辞辛劳,去做一些无用功?”
将臣的意思是指,即便他不与林羡点破此事,将来的某一天林羡也会知晓一切。
“我让德炫和尚给易文稚传话,没想到这位总管大人拒绝了我的邀请,若是他能来墓境,强行从玉帝小儿手中抢走一个席位,成就天道者,那我就如虎添翼了。”
“星冥帝国覆不覆灭,不是我说了算,得看易文稚这个人怎么做。”
“神勉呐,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除了你。”
“他神界的仙人能做到长生不老,却要拿走下两界道者们的宽阔大道,你不觉着道祖与地藏太过无耻了吗?还有那坐在宝座上的玉帝小二,你不觉着太虚伪了吗?”
“要我说天庭虚伪,你这个被他们镇杀的仙人神勉,也许你还要向着他们,可你当真就不去记恨?你未曾做过有愧于天庭之事,他们只不过是知晓了你的心中想法,觉着你有违常伦,就能把你镇杀?以绝后患?”
“此事就算出现在我将臣身边,确实也是一件糟心事,说句不好听的,仙人神勉不过就像凡间所言的耗子屎,能坏他们一锅汤,可你始终没做错过一件事。”
“后来如来出面,收你做了弟子,给你争取到了轮回的机会,还替你保留了完整的仙人实力,只为真正被他们神界所用。”
“如来的这一出双簧,唱得可真好,可惜你没要。”
“所以我唯一的朋友,就别来破坏我的好事了,成吗?”
神勉佛颂一声,他双手合十,虔诚道:“愿众生苦毒,尽归吾身。”
将臣不愿神勉裹挟其中,这样不仅会坏他的事,说不定还要让神勉再一次转世,好不容易才开了窍,随意转世,并不值当。
将臣坐直了身躯,他右手扶额,十分恼火道:“也就你能在我面前放屁了,你换你师傅如来试试。”
神勉纠正道:“我师傅是德炫大师。”
将臣道:“你师傅是德炫没错,这也是我重用他的理由,若非是你,你当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见到我?给了他修道登顶的秘法,还只是个伪天道者,我都拿不出手。”
一旁的金堤渊紧紧盯着前方的俊美和尚,他委实见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神勉看着将臣说道:“不要说我师傅的坏话。”
万年时光里,说话合着都没今日多的将臣,与从未开口的金堤渊都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将臣与身旁的金堤渊说道:“今后在外面碰见了神勉大师,能绕路走就绕路走,他身上因果太重,一般人吃罪不起。”
金堤渊微微低首,“堤渊知道了。”
既然没能说服将臣收手,神勉也没再待下去的必要,他与将臣说了句再会,将臣便将其安稳地送了出去。
将臣再一次慵懒地靠在王座之上,他与金堤渊问道:“你才出关,道灵界的而立道者武榜,明日一早就会出告示。”
金堤渊道:“请始祖我送去水仙山的上寮宗,堤渊要与梁木喜一叙。”
将臣抬手一挥,便将金堤渊化作一缕青烟,送出了墓境。
——
水仙山是上寮宗的第三个祖庭,前两个已在五千年前、八千年前,分别被人给拆了祠堂,当时的上寮宗宗主力排众议,发扬了‘留得青山在’之美德,才保住了上寮宗的苗子,得以延续香火。
因为仇家太多的缘故,水仙山其实并不水仙,此处大雪封山,已有数千年,是护山阵法所致。
夜里寒雪飘飘,山巅一处灯笼下,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曳,上寮宗宗主梁木喜在此,雪夜煮酒吃火锅。
他身旁有一只已经开膛破肚的羊羔,摆放在桌案上。
梁木喜起身,持小刀从羊羔身上割下一块鲜肉,随手扔进了鲜美甘汁的火锅里。
他用桌上的抹布简单擦了擦手,又从另一个小锅之中,取出一盅烈酒,替自己斟满一杯,这才仰头闷掉。
就这一杯酒下肚,过程委实是繁杂了些,可梁木喜已经习惯多年了。
最近几年的梁木喜时常到此喝闷酒,倒不是家事让他头疼,而是花甲之年的他已经走不动了,没了心思主持历届的武榜,加之主持事宜一直都是卓书极帮忙打理,他索性就交给了自己的开山大弟子,没成想这个龟儿子提出了他也要参与比试,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堆里推吗,到时候在外边儿替他收尸都困难。
卓书极已出门一年有余,明个儿就是新武榜出炉的日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准时完成任务。
要说以他梁木喜宗主的身份和眼线,探子随时都能将卓书极的消息传书水仙山,可他却没有那样做,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历练历练不是坏事,要是随时都有保镖跟从,那还历练个锤儿啊。
想想自己的开山大弟子资质平庸,可好在性格温良,为人老实,要是与人比试上了,应当都是点到为止,害不了自己的性命,梁木喜也就不那么愁了。
梁木喜突然觉着自己掌管的上寮宗,其实也怪可怜的,也许不该这么想,是整座道灵界的山上仙家势力,都可怜兮兮的,有时候都比不了一些山下门派。
当然这是将四大族、苍灵门以及星冥帝国这六方势力排除在外。就梁木喜这样的想法,连当世豪门天行宗也未能幸免,只觉着越发地可怜了。
梁木喜不知道是什么阻碍了界内道者的天赋,好似证道求长生这等事,从来都是听说过,以他上寮宗这等历史悠久的宗门,愣是一个真神都未曾见过。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九幽冥府,也没有神界仙人,全都是世人凭空杜撰出来的?
可前段时间,星冥帝国分明已经完成了点睛大典,百姓们的宏愿归入祠寺,泥铸雕像更是成就了金身。
道灵界的好日子,道者们的长寿,就要到来了吗?
吃着火锅、喝着小酒的梁木喜突然对此很是期待了。
火锅咕噜冒着蒸腾热气,锅里翻滚的羊肉已经熟透,梁木喜这位修道之人,即便三日不吃,也总感觉是久违了这道佳肴。
桌上摆着几本书籍,都是大徒弟卓书极临走前,让师弟贺韬转交于他,说是这里面存在一个天大的秘密。
卓书极离开了多久,梁木喜就觉得自己被糊弄了多久,莫不是记恨自己没给他盘缠?
梁木喜想想也就算了,自己的弟子是个什么样,他是一清二楚,便是借卓书极十个豹子胆,也不敢戏弄自己,可这几本书捉摸了整整一年,依旧是寻找不见那个秘密是什么。
护山大阵边界,传来阵阵波浪,梁木喜感知到不对劲,起身正欲前去勘验,却发现身旁站着一位灰袍青年。
来者的境界比自己高出太多,以至于转眼便至山巅。
灰袍青年脸色惨白,好似大病初愈一般,却是他刚刚成为了半人半尸的后遗症。
灰袍青年抱拳道:“晚辈妖族金堤渊,见过梁宗主。”
梁木喜望着跟前的男青年,疑惑道:“妖族金堤渊……那金莫佑是你?”
金堤渊道:“正是家父。”
梁木喜有些惊讶,妖族是比灵龙族还要隐世不出的族类,且妖族的品行,一直都被外界所诟病,今日妖族公子主动上门,定然没有什么好事。
梁木喜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阁下来水仙山,所为何事?”
金堤渊微微抬起右手,桌上的小刀飘落在他手中,他割下一块儿羊羔肉,在手中切了好几下,随后弄散放进锅中,说道:“不如梁宗主与我坐下聊?”
上寮宗的札记可谓是界内最为详尽,也最为宽广,其中不乏记载了妖族想要吞并道灵界的描述,可都被有志之士给打退了回去。
最惨烈的一次,还是那位将神界捅出个窟窿的星冥皇帝,以天道者的道力单挑整座妖族秘境,求的不是自身大道,也不是个性的乖张匹敌,而是想要保全整个星冥帝国,将来继续与神界对峙。
可那位帝国皇帝没有兵败在妖族秘境,大战过后没多久,却是将自己的神魂留在了神界,以油灯炙烤灼烧,已有数千年之久。
梁木喜拒绝道:“这里可没多的碗筷,就不招待了,有什么挑明了说吧。”
隐忍功夫就连将臣都没得挑的金堤渊,微微一笑,他自己拿出一副碗筷,直接坐下,“晚辈自带了。”
梁木喜有些奇怪地看着金堤渊,见他已经捞起几片鲜嫩羊肉入口,大快朵颐的样子,好不欠收拾。
金堤渊反而指责道:“据晚辈所知的梁宗主,平日里喜欢研究文字之间的顺序,笔墨豪爽之处,对宗门里的晚辈,也是很慈爱的,可不是现在的这般模样啊。”
梁木喜脸无表情道:“阁下倒是挺自来熟的。”
但梁木喜不肯坐下,他倒要看看,这位妖族公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桌上有切碎的佐料小菜,金堤渊往自己碗里加了一些,再吃一口时,赞叹道:“这才是人间的美味,妖族地境其实好吃的也就几样,远远不如道灵界。”
梁木喜仍是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于是金堤渊一边涮着羊肉,一边说道:“要是梁宗主肯坐下,陪晚辈吃这顿火锅,晚辈就告诉梁宗主,你那宝贝大徒弟留下来的这几本书之中,到底藏着些什么秘密。”
不是梁木喜想要知晓秘密,他只是饶有兴致地坐下,对眼前自称妖族的金堤渊,有了一些别样看法,好似他并非妖族被外界标榜的样子,甚至于觉得此人挺能聊的。
雪夜里,石桌上热气腾腾,金堤渊端着碗,筷子还夹着一块羊肉,他笑着说道:“果然如始祖所说,让我对万事都心怀敬畏之心,梁宗主便也会对晚辈心怀慈爱的。”
梁木喜深深地看了一眼金堤渊,疑惑道:“你们妖族的始祖,给你这个小娃娃托梦了?”
金堤渊点头道:“始祖在梦境里出不来,便也只好托梦予晚辈了,晚辈与始祖学了很多东西,最让我值得骄傲的,便是始祖让我成为了半人半尸。”
一听就是被妖族侵染了性子的公子,梁木喜不屑道:“小娃娃,我可提醒你,修行了妖法,性子大变都是小事,莫要害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啊。”
金堤渊大口吃肉,他频频点头,对梁木喜的教诲,颇为赞同。
吃到尽兴处,金堤渊看着另一锅里热着的醇香美酒,笑着与梁木喜问道:“梁宗主,可否赏晚辈一盅?”
梁木喜便从石桌低下拿出一只崭新酒杯,给金堤渊倒了半杯,还说道:“小娃娃要少喝酒。”
金堤渊知道梁木喜是舍不得好酒喂狗,但他忍不住往石桌下瞧去,只见一只竹篮里,摆放着数只精致小碗以及竹筷。
梁木喜连忙用一块布将其遮掩,此番情景好不尴尬,他只得连连催促金堤渊赶快喝酒。
金堤渊一杯烈酒下肚,被辣得不停吧唧嘴。
梁木喜这才有了些好脸色,他问道:“你们妖族历来都是想着染指道灵界,是因地境内缺乏山水,多是乌烟瘴气之地。你们妖族地境我是没去过,真有那么差吗?”
金堤渊微微叹气:“真要是块风水宝地,也不着急将它公之于众了,妖族历代族长都以入侵道灵界为首重,却并非我之所愿。”
梁木喜赞许地点头:“既不推卸责任,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若真如你所言,这个妖族公子的位置,你确实坐得。”
只是梁木喜又说道:“听闻婆辽城画龙点睛的事宜上,你大哥有将帝国皇子镇杀的打算,此事你可知晓?”
金堤渊主动给梁木喜斟满一杯酒,他解释道:“是我给大哥出的主意。”
梁木喜瞧金堤渊的脸色多有惆怅,便知其中隐晦,他道:“我上寮宗的探子遍布大半个道灵界,消息来得快,送出去的也快,若是有所顾虑,可以与我一说。不过你这个主意,真不咋地。”
金堤渊道:“星冥帝国造神祠,越俎代庖,做了神界在道灵界的荒废事,对此晚辈认为是无可厚非。但以家父来看,当然是能多予星冥帝国点睛大典阻碍,便是多多益善的,他并不想看到道灵界内的势力不断做大。”
梁木喜冷眼道:“方才你说你并不愿意趟入这趟浑水。”
金堤渊道:“家父要晚辈出主意,若是不听劝,族中一切都不能插手,果真如此的话,将来我妖族在晚辈认为是错误的决断上,才能出言阻止,以不至于妖族走向衰落。”
梁木喜把酒与金堤渊碰了一下,轻言道:“小娃娃在其位谋其政,多少是有些苦了你。”
看来妖族里边儿的公子,也不是像外界传言那般,是个诡计多端的货色。
梁木喜将卓书极留下来的书籍,给挪到金堤渊跟前,老人家随后又往火锅里加了好些羊肉,问道:“说说吧,这里面究竟藏这些什么秘密。”
金堤渊夹了一块羊肉放入口中,反手持筷,翻开最上一本,指出一行字说道:“梁宗主对这句‘日月同辉,然却无光,城门楼下,獠牙嗜血行者,登高远望’如何理解?”
梁木喜道:“僵尸嘛,这我知道,却从未瞧见过,据说苍灵门的林门主,就是僵尸体质,但这位天道者行事严谨,上寮宗也就无从考证了。”
金堤渊微微咧嘴,露出了自己仅有的獠牙,说道:“晚辈刚才说的‘半人半尸’,其中的‘尸’,便是僵尸。”
梁木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妖族公子,心中并无多少惊骇,他这般年纪的人了,只当是涨了些见识,随后他问道:“那你口中所说的始祖,应当就不是你们妖族的始祖了吧?”
于是将思绪再递进一些,以梁木喜的聪明才智,他多少有趋近于那个最大的真相,可他觉着还是太匪夷所思了。
那个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人族领袖,若真是他将妖族公子变得不伦不类,梁木喜对此人都不敢有提及的想法,传闻因果绝大之体,便是心念一下,都能使得自己万劫不复。
金堤渊放弃道:“那便不说始祖了。”
梁木喜眼放精光,自己当真猜着了,为求金堤渊不再次提及,梁木喜伸手将书籍挪至别处,一番思量后,又将书籍放在了石桌之下,这才放下心来。
金堤渊笑着说道:“梁宗主请放心,既然晚辈肯出现在这里,便不会让梁宗主因果缠身,我们就吃吃火锅,聊聊今后的日子。”
眼前的金堤渊越来越对自己的胃口,甚至是欣赏,跟他喝酒,仿佛是在跟一位多年不见的故友。
梁木喜说道:“小娃娃到这里来,恐怕不止是替我解答秘密这么简单吧,不是我说这个秘密不够大,只是觉着你是另有所图。”
金堤渊被说中了要害,他四指轻轻一拍石桌,肯定道:“可不就是嘛,晚辈不过随口一提始祖,也不是说对始祖不敬,实在是想跟梁宗主商榷之余,也能够喝酒尽兴。”
俩人不经意间,表明了自己对将臣的敬畏,也已成了忘年之交,剩下的便是想着,此次谈话能够不谈崩了。
梁木喜道:“那你这个小娃娃,到底所为何事?”
金堤渊道:“梁宗主的开山大弟子卓书极,心气颇高,奈何他与我这般大的年纪,没有寻找到好的发力点,以至于他心中所想,一直都被掩盖着。”
梁木喜在卓书极八岁时,便领着上了山,其天赋,梁木喜便一清二楚。至于为何要选择卓书极这个平庸的徒弟,乃是梁木喜不愿将衣钵传给将来可能会是惹是生非的天之骄子。
以上寮宗这等山上仙家的底蕴,收一个天子骄子作为传世之人,实在简单,梁木喜万无收卓书极的理由,但他还是收了,而且还是开山大弟子。
数年前,卓书极在着手编整札记之时,偶然顿悟,此时他的心中大道,已经浮出水面,那便是要将整座道灵界的道者们,能有与天上仙人比高的心气。
仅是这一点,就让卓书极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亲自上手武榜的座次排序。
梁木喜在理骂卓书极的时候,也十分困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道:“书极平日里喜欢与我一道研究文字,他什么样我自认为很清楚,但他何时有了改变,我就不得而知了。”
金堤渊道:“每个人总有那么一天,会突然想起自己到底为何而生。当年梁宗主上山时,已有家室,心中所虑的公与私,存在偏颇,实属正常。”
梁木喜并未生气,他回顾过往,自己对宗门的期盼,其实并不高,也就对武榜还有些挂牵。
宗门里的一切事务,他大部分都交予了师弟贺韬,徒弟临走时,师弟贺韬交给卓书极宗门重器,为了此事师弟还总是躲着自己,此时梁木喜便觉着挺对不住师弟与徒弟,委实该给徒弟一些盘缠的。
沉浸在自责之中的梁木喜,听见金堤渊道:“梁宗主,你的徒弟们修行都很勤勉,两耳不闻窗外事。诸多外界的消息,还是探子们带回,他们才有所知。难道你不觉得,是你们上寮宗立下的规矩,折断了好些弟子腾飞的翅膀吗?”
梁木喜将金堤渊跟前的酒杯拿走,说道:“小娃娃,接下来的话,说好了,酒杯还你,说不好,你别喝了。”
金堤渊道:“卓书极出宗门历练的这一年里,见识多是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做的也是顺理天道之事。他应了帝国皇子的邀约,做了醒自来的供奉,此时可谓是福缘不断。若是让卓书极断了与上寮宗的关系,安心辅佐皇子殿下,那他当真可以美梦成真,将整座道灵界的心气拔高不止一层。到时候神界仙人,若是还想着下来挑衅而立道者,也就不是什么易事了。”
梁木喜将酒杯还给了金堤渊,只是说道:“我信你所言,但书极是我的大弟子,要与他断绝关系,我做不到,你又要我凭什么这么做?”
金堤渊把酒倒满,主动碰杯道:“上寮宗万年以来的气运太过低迷,卓书极还是与之牵扯的话,累赘太大。至于梁宗主为何要这么做,就凭卓书极只为对道灵界心气一事,愿牺牲掉一切,这还不足够吗?”
金堤渊忽而想到什么,说道:“其实梁宗主早已知道书中秘密,只是知道了答案,却不敢去相信,但卓书极却可以,这也是梁宗主与卓书极之间的区别,也是天壑所在。”
想想自己的开山大弟子,执意要出宗门时的那个坚定眼神,当时的梁木喜以为他疯了,如今结合到师弟的做法想来,到底是上寮宗耽搁了这位顿悟的大弟子了。
梁木喜自言自语道:“上寮宗从来与外界都是和气生财,只求一个安生日子,若是书极在外头惹了不该惹的,上寮宗该如何是好?要是书极遇上个自己不能解决的,又该怎么办?”
金堤渊提醒道:“所以上寮宗与卓书极断绝往来,也是一石二鸟之计,以卓书极的品行,是不可能让别人逮到短处,别人也就没理由找上寮宗的麻烦。还有卓书极在外头做事,梁宗主大可放心,星冥帝国的皇子殿下,对卓书极肯定多加照拂,至于星冥帝国的实力,以及帝国背后的关系,我想梁宗主比晚辈更清楚不过了。”
梁木喜问了他此刻最关心的事:“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金堤渊目光飘向远处,他看着漫山黑不隆冬的雪景,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可能是没事可做了吧。”、
梁木喜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娃娃。
金堤渊回过身来,与之对视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也不知道将来我要做什么,我只想三界能够太平一些,如若这般来讲,晚辈应当是个好人了。”
今夜的梁木喜与金堤渊痛饮了两坛子的仙酿,俩人近乎四十年的忘年之交,在道灵界的山上,可谓少之又少。
交谈至性情处,梁木喜喝得酩酊大醉,他拍了拍金堤渊的肩膀,含糊不清道:“你们妖族有你这个公子,族内的复兴指日可待,若是我的开山大弟子不是书极,是你该多好,那样我就可省不少的心了。”
金堤渊同样醉得不行,他说道:“今后我会常来与宗主喝酒吃肉,到时候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山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