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煎熬
宁城的中心有一条宁河,它从西到东,穿城而过,然后注入长江。宁河两岸,历来是繁华富庶之地,花木茂盛,高楼林立,人来车往,络绎不绝。宁河两岸修了亲水步道,岸边古木参天,绿柳拂风。一色的木板铺就的人行栈道,两边是镂空的铁艺栏杆,也都漆成了木纹色,栏杆上面每隔一米就设了一个花垛,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儿和绿植,栏杆外侧,每个花垛之间,吊挂着一个漆成木纹色的花草条盒,里面也培植着各式的鲜花和兰草。十里长廊,绵延而去,若在岸边唤一条雕花游船,顺流而下,碧波之上,只见两岸翠树迎风,花草繁盛,骑楼倒映,悠扬乐音荡漾于空气中,似在仙境了。
自从被派往青石村扶贫,回来后又转行,梁实已经很久没有到宁河边游玩了。这个宁静的傍晚,他带着满满一大袋子从美国给小米爸妈带的礼物,坐在宁河岸边的一个简易亭子里。这个亭子依岸而立,一边伸到了河里,另一边紧靠着岸边的石墙。另外两边则连通了亲水木栈道。旁边有一棵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金钱树,枝繁叶茂,象一把巨大的绿伞,为这小亭遮风挡雨。因为树枝有一半伸展了河中心,小时候,梁实和小伙伴常常爬到树顶,钻到河中心的枝杈上,感受那无法言说的清凉与爽快。有时候,爬上来的小伙伴太多了,大家叽叽喳喳地嬉笑打闹,一不小心,就有哪个小伙伴扑通一声掉入了河中,紧接着就有大一点孩子或者是岸边的大人惊呼着,也扑通扑通跟着跳入水中,将落水的小毛头抓上来。随时梁实他们这一代孩子长大,电视手机普及,加上繁重的课业,现在已经很少有孩子结伴到河边玩耍,即使来了,也被身边的大人看得紧紧的,逮不到爬树的机会了。
梁实回忆着往事,看对岸一位胖胖的老者正端坐在一棵同样枝繁叶茂的樟树下,鼓着腮帮,兀自吹奏着口琴,难道才学会一首简单的曲子吗?老者一遍遍反复吹响的,竟是经久流行的《好一朵茉莉花》
这首小学时就会的民歌小调,把梁实的思绪再一次带回到天真烂漫的时光中,他微眯着眼,轻轻地哼唱起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
猛然,梁实耳边传来轻轻地抽泣声,他一惊,抬眼一看,小米不知何时已在亭子的另一方坐下,斜靠在栏杆上,面对着静静的河水,泪流满面。
梁实只觉得那泪似滚烫的开水泼进了自己的心里,瞬息就把自己的心脏烫得缩紧成一团,喘不上气来。他的眼眶都红了,“倏”地冲到小米的身边,紧挨着她,伸手揽过她的肩头,急切地说:“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啊。”
小米闻声移动了一下身子,掏出纸巾,轻轻地拭去泪水,指了指旁边,说:“坐吧。我没事。”
梁实还想挨着她坐下,却见她又移动了一下身体,低着头,并不说话,似在平息自己的情绪。
满腹狐疑的梁实见此情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点什么,他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不想让自己的思绪陷进那一探究竟的方向。于是说道:“我本来那天一下飞机就要直奔你家的,但是叔叔阿姨说,你不在家,他们也要去你伯父家团聚,叫我等你回来再说。”他说着指了指那一大袋子,“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你家?”
小米听着,静静地,低着头,不说话。
梁实急了,心里突突地跳,他又凑近了小米,说:“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米还是低着头,静静地,不说话。
梁实觉得自己那颗被开水烫过的心,此刻又被烈火焚烧着,缩成一团的心脏正迅速地干枯。无数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但他还是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小米,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很了解我,你也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有什么事你说呀。”
终于,小米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嘤嘤道:“我怀孕了。”
啊?!梁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似甘霖铺天盖地而来,顷刻间就把他干瘪的心脏舒展了,他只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脸上焕发出喜悦的光彩。他跳了起来,连声说:“好啊,好啊,马上结婚,马上结婚,马上结婚。”
他跳跃着伸出双臂去拥抱小米,小米却受惊似地跳起来,一闪身,躲过他,平静地说道:“你坐下,坐下!”
梁实尴尬地缩回双手,脸上还是洋溢着灿烂而欢喜的笑容,用特别温柔特别宠溺的口气说:“好好,听你的,坐下。”他用带笑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小米,说:“你也坐下呀。别累着了。”
小米没有坐,她站在离梁实几尺左右的地方,背对着他,轻轻说道:“梁实,郭紫苏很适合你,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梁实跳了起来,但没等他开口,小米就迅速转过身来,飞快地说道:“你坐下,听我说。”
梁实又乖乖地坐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小米。
小米说道:“我知道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你们只是曾经有一段共度的岁月,你们同心合意地做了同一件事情。梁实,我们对很多事的意见不合,不适合在一起。”
梁实又想站起来,但小米又用手势制止了他,并且说道:“也许你并不这样认为,但我觉得我跟陈雁鸣更投缘,更契合。”
小米说完,就转头一路小跑而去。
梁实整个人呆在那里,只觉得天地昏暗,河水浑浊,风似刀削,枝头的鸟儿也似末日来临一样地聒噪,对岸的老者,还在咿咿呀呀吹着口琴,分明在嘲笑他:“送给别人家,送给别人家......”梁实伸手想抚一下自己破碎疼痛的心,却不知道心在哪里,似乎心已离开他这身子,撕扯之间,将他的全身都扯的分外地痛。他大吼一声,哇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便象被抽离了骨头一样,瘫伏在亭子里,泪水长流,落入奔流而去的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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